三老太太是老太太中最年轻的一位，她是填房夫人，出身商贾，最能看眉眼高低：“是长嫂着相了，如今我们府上也没能出个成器的儿郎报效朝廷。如今太妃不过想要个姑娘伺候左右，这点小事都不上心，可着实有负皇恩了。”
县主似笑非笑：“我听长嫂可不是这个意思，什么造化不造化的……”
三老太太两头打圆场：“姑娘家能进宫走一遭，在太妃膝下养几年，可不就是天大的造化吗？”
又和县主道：“我看那十三娘，青春娇憨，我个老婆子都心动不已，日后定有一番前程。”
她家姑娘长得好看，潜力不小，见好就收可别得罪死了。
县主想想也是，就着台阶下了：“八娘以上都已经出嫁了，九娘，十二娘，十四娘都许了人家，断没有定了亲的姑娘再送到别人家做养女的道理，年岁上合适的，也就这几个了。十一娘既然如此熟悉宫廷，看来是下过一番功夫的了。”
大老太太憋着一口气：“十一聪颖，恐怕早有所觉，不然何必在我们面前特特提到宫中？”
三老太太打圆场：“聪颖是聪颖，就是太过傲气，依我看，十娘就很好，温淑贤惠，端庄大方。”
十娘是二房，她家祖父母都已经过世了，如今只把她伯母请来做个泥捏的菩萨，更没在四个“老太太”中间开口的余地。
四老太太被大老太太狠狠剜了一眼，方才提到：“听说皇长子还养在宫中？当然是选十三精致漂亮的好。”
三老太太面露难色：“十三貌美，但……”
实在愚蠢。
方才和向青意的眉眼官司全落在她们眼里，七情上脸毫无城府，又娇纵又莽撞。
本朝宫斗倒是不如前朝刺刀见红动辄九族之祸，只要不犯要命的大错，至多不过送出来许人家，但她们送了人进去是要求前程的，可不是活着就行。
“好了。”县主把茶碗磕出一声轻响，“宫中到底是个什么念头还未可知呢，也不是谁想送就能送的进去的。还不如让姑娘们准备准备。”
又问三老太太：“十娘的病如何了？”
三老太太道：“入冬着凉了，咳了两声，抓了药在吃着呢。可要请大夫去？”
大老太太急忙打断：“不妥，这个节骨眼上家家户户都盯着呢，这时候请大夫，没地传出个我们家姑娘体弱的消息。让十娘少走动，免得把病气过给了姐妹。”
二房长媳屈膝行了一礼，默默退下。
等人都走了，县主让嬷嬷给她散了头发梳头。
这嬷嬷是她乳母的女儿，心腹的心腹，也敢问：“县主的意思，是选哪一位？”
安福县主面上神情懒懒：“选谁又有什么分别？横竖不会是我的亲孙女。”
嬷嬷笑道：“十九娘才三岁，自有她的福气在后头。不管选哪一位，她们得了造化，最后不都得感激县主提携之恩吗？”
“你也给我装傻？”安福县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我是太祖一脉，并非太宗子嗣，斧影摇红那一夜之后，我们这一脉对于官家，便是如鲠在喉。
若非先帝宽仁得了些喘息之机，如今还不知道是何等光景，且谨小慎微得活着吧，不知道哪一日就大祸临头，满门上下俱都死的不明不白。父亲生了那么多孩子，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藏点骨血吗？哪还敢探那皇城大内的消息？”
嬷嬷探问道：“那县主的意思是，不送了？”
“不，要送，越是如此越要送！”县主睁开眼，“先帝宽仁，日后君主却未必有此心肠。在宫中留个耳目，万一大祸临头，也好早做准备，不至于当个聋子瞎子！况且……”
若真的有一番造化，那她娘家一脉便能安枕了。
但是这话，就算是贴心的嬷嬷也不能说。
“我看那十三颇为机灵，三老太太追随县主多年，娘娘可是有意于她？”
“十三吗？像她祖母，惯会讨巧卖乖，太机灵了些。”县主不辨喜怒，“你赶明儿带大夫去十娘那走一遭，也把长嫂今日的话说给她听听。”
“县主是看上了十娘？”嬷嬷惊愕，“可是二房无人了呀。”
“正是势弱，方才好拿捏。长嫂愚蠢，不懂得入了宫，在宫里人眼里，我们这些人家都是一般家底儿，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所谓？”
向青意闺房，她正压低了声音和网友解释如今的局势。
“……看过我攻略的朋友都知道，在昭朝，当皇后的官方竞争渠道，便是养在太后太妃宫中，这，就是我说的机会。”
【这都是你猜的，你怎么知道你猜的就是对的？】
“叩叩叩！”向青意刚要说话就被打断，“青意！”
“祖母？”向青意起身开门，“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给你送些首饰。你的衣裳都旧了。”三老太太笑得慈爱，“县主刚给你送的丫鬟呢？”
“我让茗芽去提热水了，也快要回来了，祖母可要见见她？”
“不忙，你知道刚才我们说的是什么吗？”三老太太让人去门口守着。
“不敢妄加揣测。”向青意谨言慎行，低调行事。
“如今有一场造化……”三老太太隐晦婉转得暗示了刚才她们商议的内容，但不止向青意听懂了，网友也都听懂了。
“你可愿意？”
“这是难得的造化，青意知晓好歹，定不负祖母期望。”向青意笑得完美。
“我就知道，你是最让人省心的孩子。”三老太太得到想要的答案，满意得很，“那你好生准备着。”
三老太太走的时候还撞上了来接向青妤去跟她一起住的大老太太，丁零当啷得显得隔壁十娘的屋子越发凄凉，连咳嗽声都能回荡在走廊里，拎着热水回来的茗芽扭头看了好几眼。
“十娘乳母的小孙孙也病了，虽然没允假，但她偷溜回去照顾了，先前我来了月事，多亏她借我月事带，如今她病重在床，我又被下令禁足，你去照顾一下吧？”向青意问茗芽，“她生病了，可能会过人，你怕不怕？”
“不怕。”茗芽摇头。“十娘子性子和蔼，我不过是倒杯水擦个汗，不算什么事。我，我身子壮，不怕。”
“只是这个原因？”这年月生个病随时可能把小命填进去，哪能说不怕就不怕？
“那年我娘生病了，我爹说要给我娘抓药，只能卖了我。后来听说，我娘是想下床喝水，摔在地下走的。等发现的时候，人都臭了。”茗芽抿紧嘴唇，“十娘子是好人，我不想，不想她像我娘那样。”
向青意摸摸她的额发：“放心吧，一切都会变好的。”
“嗯，那我去了。”
不大的闺房少了一个人，顿时就显得空旷了起来，连茗芽在隔壁走动倒水煎药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评论里还在鞭尸刚刚质疑向青意的揣测的人，见她有意聊天，才放弃鞭尸进入下一环节。
【主播，你打算怎么办？】
“要想进宫，最关键的就是县主，而她没有亲生孙女可用，恰恰是最可以争取的。”
如今向家没落，也只有她有身份把女孩儿带到太后太妃面前让她们挑选要不要留下。
她注定，是最公平也是最有权威的裁判。
【这个NPC要怎么攻略？】
【看起来就很难搞哦。】
【要不送点礼吧？】
【好有道理，但是主播没有钱呢！】
向青意被网友损笑了：“我跟安福县主接触不多，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送。我也没有经验啊，有没有哪位网友指点一下？”
【此处应呼叫来自齐鲁大地孔孟之乡的网友。】
【和平鸽：安福县主明明没地儿却还要隔个房间出来就为了保持规制，是个爱面子的人，你直接送她金玉她还嫌你俗，得显眼独特还能拿出来显摆。】
“而且还得细心体贴，又不能显得窥视揣度她的想法。”向青意叹气，“还真的不知道该送点啥。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看这游戏直播的都是颅内穿越专业户，迅速找到了合适的东西：【穿越必备，香皂啊，主播会做吗？进门给人洗手，一问，哇，孙女亲手做的，她牌面拉满，你孝心拉满。】
古顾删掉要发出去的内容，这届网友都不用他带节奏，都会自己抢答了。
投入了感情贡献了智慧，就会越来越割舍不下。
这叫养成系。
“是个好主意。”向青意狠狠点头，“但是我不会做。而且做猪油香皂得用碱，碱还得熟化过，我没做过把握不好，恐怕弄巧成拙。”
【啥都不会你是怎么敢穿越的？】
“被车撞的呀！你当我想啊！”
【和平鸽：那澡豆呢？这个不需要什么技巧，搓丸子就行。】
向青意记得这个ID，就是他刚刚提醒，她才没踩祠堂的坑。
她找出一个盒子展示里面黑乎乎的丸子：“澡豆唐朝就出现了，如今莫说是豪门大族，就连普通的市井小民也有自己法子，我能做的比专业的好？”
【和平鸽：还真的可以，主播，澡豆这东西不在技术，在配方和用料上，你家这外强中干的，寻常物事又怎么比得上你存心贴补做出来的呢？】
“我没配方。”
【我有啊！主播你要，我现在就给你打！】
向青意将信将疑，但好歹是条路子。
她进来之前，游戏公司的总裁古顾就给她培训过，要增加观众粘性，就要增加互动，何况这个观众帮过她，他的建议值得一试：“有祛病防疫的吗？现在生病的人很多，这才显得贴心嘛！”
【和平鸽：有，主播你记一下。】
古顾翻箱倒柜出之前设计背景事找出的资料，一个字一个字敲在短短的评论上。
向青意一边抄一边和别的网友聊天：
【那主播你哪来的药材？】
“在这儿呢。”向青意打开一个盒子，“昭朝官家女子打发时间的标准消遣，制香，此时的香料多出自药材。如果还有缺口，我再想办法。”
连祠堂那回的提醒，这已经救了她两回了。
向青意已经意识到，这弹幕里的网友，或许才是她最大的助力。
“茗芽，你能出府去购买药材吗？”
“可以的，府里主子多活多，仆役不够，看门的婆子时常被叫去洒扫，若是女婢想要溜出去或在巷口货郎处买点东西容易得很，就算被抓住了塞点铜板也就过去了。”
“你去药铺，照着这张方子抓药，每一味单独包装，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我做香用。”向青意搜刮出薄薄的小金库，想了想又抽出压箱底的几件首饰，“如果钱不够，你就把这几件首饰拿去当了。”
茗芽盯着那张方子看了许久，忽而落下泪来：“十一娘子，你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
向青意：……啊？
这好人卡来的猝不及防。
更猝不及防的是，次日茗芽方才出去没多久，大老太太就唬着一张脸：“来人，把这私通外男伤风败俗的玩意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