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草长莺飞，扰醒一院春困。
二层绣楼窸窣渐起，向青意听到住在左屋的向十娘咳了两声，十三娘的乳母提着热水踩过楼板咚咚作响。
“吱呀！”
右屋的窗户打开，十三娘的乳母偷懒，泼下一盆洗漱后的残水，落在绣楼与院墙之间的暗巷。
残雪未尽，脂粉凝成点点残红，又有青苔冒头，顽强得在这碧瓦飞甍之间顶出几分落魄。
残水落地不闻声响，是个直播的好地方。
石上碎冰处处，向青意蹬着木屐脚下一滑，跌倒在地。
“还真有点疼。”
她也没起来，细白的指尖拂过地上的雪，雪下的青苔，青苔下的泥。
泥嵌在石板凹痕中，微潮挟着寒凉上卷，连臀部的疼痛都格外清晰。
“做的好真实。”要不是眼前滚动的弹幕，向青意都要以为自己是穿越了。
“痛觉不能调低一点吗？”
【《荣华征途》作为首个全息游戏，一切体验贴近历史真实，如同真实穿越，内测期间暂不提供感知调节功能。】
向青意扯了扯嘴角，毕竟这游戏是连内测都“命只有一条，只能重开，不能回档”的体验人生，她的目光落到面前的直播评论上。
评论滚动刷新频繁，言辞却并不友好。
【连路都走不稳，还当皇后？！】
【人红是非多，《云窈传》是暑期档最爆的剧，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来踩一脚蹭热度！】
【这些黑心自媒体为了蹭流量真的是不择手段！】
200多人的直播间，却有千人直播间都未必有的热闹，满满都是谩骂和讥嘲。
向青意嘴角一翘，眼尾带刀：“骂的就是那部圣母脑残剧！我让你们看看真的昭朝是个什么风气？真想当皇后应该怎么玩？”
流量似乎都为她的狂妄惊了一下，弹幕骂的更凶，人气猛然上窜了一大截，更多言论连环滚过，还夹杂着被引流进来的无知路人。
【怎么都在骂主播？没人问背景吗？】
【主播你是什么身份设定呀？主线任务是什么？】
向青意说到：“各位新来直播间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青书史意。”
马上就有吃瓜第一线的网友科普：【青书史意不就是之前骂《云窈传》骂到破圈的那个历史博主？她不是被网暴，退圈退网了吗？】
还有知道内情的解释：【她不是退网，是出车祸被撞瘫了！】
脑残粉战力依旧：【你活该！怎么没撞死你呢？】
这反社会言论让网友都为之一肃。
向青意眉眼微磕，再抬起眼眸，战意磅礴，抱拳行礼：“《荣华征途》是公认的类比穿越，我以此验证我的《昭朝穿越指南之皇后成长攻略》，在此邀赌全网直播验证攻略，我输，公开道歉，删号退网，绝不反悔。”
起身，挑眉，凌厉刀锋如压抑已久的火山碰发：“但如果我赢了……欺我辱我之人，咱们一一清算！刚刚那位，我记住你的ID了，我们法院见，不死不休！”
《荣华征途》官方后台。
“爆了！爆了！老板！青书史意直播间热度爆了！”后台管理员小胖“嗷”得一声蹿起来。
“有多爆？”声音由远及近，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已经冲到了小胖身边，长腿一跨勾过他的座椅，坐到了他的电脑前。
小胖晕晕乎乎就被夺走了宝座，嘴里惯性得说着后半句话：“百位游戏主播，她的热度断层第一！已经冲到游戏直播间排行榜上了！”
“刚刚那段录下来了吗？”古顾的手在键盘上飞舞，调出刚才的直播画面。
“录了！”
“剪辑传到全平台！我们的官号给她推流！还有她自己的社媒账号也传一份！还不快去？！”
小胖小心翼翼得提醒抢自己饭碗的老板：“老板，我要管理直播间。”
“你去剪辑短视频，这个直播间我来管！”古顾头也不回。
小胖刚坐下，摸鱼群就开始疯狂闪烁：“听说老板追这个青书史意的账号三四年了！”
“听说青书史意车祸瘫了，是老板亲自把她从医院抱出来的！”
“现在他还亲自下场帮她管直播间？”
“看来是真爱啊！”
小胖长叹一口气，带着带薪吃瓜的满足，忽听一声厉喝：“你在干什么？”
摸鱼被抓的小胖宛如晚自习玩手机一回头班主任站身后的学生：“老板我上传好了，在转发！”
“嗯，不错。”古顾直起腰，半张脸浸没在黑暗里，像是柯南里的凶手一样阴沉恐怖，随口画饼，“好好干，热度上去了奖金不会亏待你。”
小胖看看拿厂房改的，光不照耀1.75米以上的办公区，心里呵呵：还奖金？这公司也不知道能撑几天，老子能不失业就不错了，不知道之前投的简历有没有回音呢？
再一看操作记录，不由得奇怪：“老板，这几个骂人的脑残粉没封号吗？”
“不违反规则的降低权重就行。以后还要放出来用呢。”
小胖知道老板这是要留着脑残粉关键时刻引战吵架。
看看，这就是资本家的嘴脸！
再是真爱也不耽误他利用她炒热度！
古顾回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开小号“和平鸽”上平台转发短视频。
比起在病床上见到她时的苍白羸弱厌世偏激，这幅恃才傲物怼天怼地的模样简直活力四射。
点开直播间，处理过的评论区和谐友好，向青意乐于沟通，介绍自己的身份设定：“中级官宦世家向家十一女，向青意，父亲是潍州防御使，向经。”
这个官名对网友来说实在陌生：【潍州防御使是什么官儿？】
这个身份是向青意订制的，自然清楚：“在昭朝是武官升职前的寄禄官儿，就是先给个名分发薪水，虚衔。”
网友很疑惑：【虚衔武官也能叫中级官宦世家？】
“因为向经的爷爷叫向齐德，曾任宰辅之职，五子皆入仕途，孙辈也有三人科举入仕。”
人多，抱团，所以官儿虽然不大，但家族势力盘根错节跟蜘蛛网似的复杂。
【不都说昭朝崇文抑武吗？怎么宰相的孙子当了武将？】
“家族余荫封的，有官身就不错了，还顾得上文武呀？”
【这也行？】
“这就是昭朝的弊病之一，冗官。”
说到专业领域内的知识，向青意眉眼明亮，光耀夺目。
“昭朝自太宗之后，对皇室宗亲不算优待，宗室爵位历代消减，但是对于文武百官的子嗣，却能相对容易的得到一个散官官轶，拿到一份固定且数额不低的俸禄，能享有对应的减免赋税的特权。不然以昭朝的科举难度，向齐德怎么可能五子皆入仕？”
【那你都是士族小姐，怎么连个丫鬟都没有？】
向青意抬抬下巴：“这不来了吗？”
“娘子，娘子！”一个十岁上下的小丫鬟急急忙忙跑过来，“娘子，你怎么坐在地上。”
“摔了一跤，你扶我起来。”向青意问道，“你是……”
被挤兑得无处容身少数脑残粉终于抓到了机会：【连自己丫鬟都不认得还敢直接问？】
【像你这样的在宫斗剧里活不过1集！】
小丫鬟却没露异色，小心得扶起向青意：“奴是茗芽，原在县主院里做些粗活，娘子乳娘回乡去了，身边无人可用，三老太太报了县主，县主就点了奴来服侍娘子。”
向青意看着她的手，手背粗糙还带着烫伤的疤痕，指节粗大，力气还很大，明明差不多年岁，却一把就把向青意拎起来了。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茗芽微微抬眼小心翼翼得看着向青意，生怕她嫌弃她原本只是个干粗活的小奴婢：“奴原是在灶头管着茶水点心的，甚少往院子里去。”
向青意只是笑：“还是县主院里的人多。”
这位县主是向齐德第五子之妻，封号安福，如今已年过四十，按辈分向青意得叫五祖母。
上楼时恰逢十三娘向青姝被她乳母扶着从楼梯上下来，楼梯狭窄，容不得两人同时通过，便堵上了。
“十一姐你这是到雪泥堆里打滚去了吗？平日祖母常在我面前说你端庄知礼，想不到也如此童趣。”见她一身泥雪点子，向青妤瞪大眼睛娇憨道，“要跟祖母请安的时间到了，你这样可是失仪了！”
【这个小姑娘好漂亮！】
向青意看到了网友评论，好眼光！
向青姝可是向家这一辈最漂亮的小姑娘，嘴巴又甜会讨长辈欢心，素来有些骄纵。
“我失仪你很开心吗？”向青意抬起眼皮。
“怎么会呢？妹妹这是担心你。”向青姝勾了勾嘴角，但十来岁的小姑娘到底城府不深，还是露出真心话，“祖母平日可都夸你端庄有度呢。你就这样去称不上端庄，姐姐给我让个路吧，我给祖母请安要迟到了呢。”
你都要迟到了，那我得换衣服再去不是更迟到？
向青意翻个白眼：“既然这样，你更应该给我让路了。”
“十一姐，我都说了我要迟到了。”向青妤一跺脚，楼板“咚”得一声，震出了住在楼下的三位小姐探头探脑。
“正是你乳母偷懒往窗下倾倒脂粉残水，水滴成冰，冰薄路滑才害我摔了一跤，你该不该让？”
向青妤小脸青白，乳母老脸青紫：“你凭什么说是我……”
向青意打断她：“要不去看看那冰上凝的是谁的脂粉？”
十三貌美，她乳母也很会发扬优势，她的脂粉最鲜亮，连洗脸的残水都是最花哨的。
向青姝笑脸乍青乍白，最后只能后退几步，等向青意回屋进门才跺着脚下楼，楼板“咚咚”的响声，向青意听得一清二楚，还听到她和没躲开的八卦众迎面撞上。
“九姐，十二姐，十四妹，你们，你们……”
声音里带着被看笑话的羞恼，她都要哭了。
“我们正要去和祖母请安呢，十三妹一起呀。”有女孩打了哈哈，声音渐渐远去了。
楼里终于清静了，能直播了。
“茗芽，我听十娘有两声咳嗽，你去问问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向青意打发走了丫鬟，看着打开的箱笼，除了一身见客用的衣裳半新不旧，余下的衣料都泛着陈腐气，有几件明显小了，都不知是几年前做的了。
【你这家大业大的中级官宦之家，败絮其中啊？】
【这什么官宦世家啊？小姐比丫鬟还多。】
京都居，大不易，官宦之家衣食尚有余力，但住房就没这么简单了。
古人住宅讲究风水，吉宅更是难得。
昔日向齐德尚在时曾动过更易大宅子的心思，为此还闹出“二相争娶一寡妇”的千古笑柄，结果就是一通攀扯之后，涉事五人丢官的丢官，罚银的罚银，无一胜者。
向齐德因此丢了宰辅之职，此后虽然也有升迁，却再也没能回到宰辅之位上，等他过世，向家换个大宅子的梦想更是不可能了。
所以现在，五房人还挤在当年就已经不够使的小宅子里，就只能搭积木一样往上垒。
向青意住的这一栋二层绣楼，便先后住了足足十一个同辈的女孩，至于丫鬟仆役，不是买不起养不起，是真的住不下了啊！
如今这间小绣楼住了6个小姐，只有3个丫鬟2个乳母，小姐真的比丫鬟多！
近身的侍女不能随便从外面买来，都得在府里干过两年杂活。
如今府中女性长辈，以县主为尊，也就她院子宽裕点，能养熟些侍女分给她们使唤。
“余荫将尽，外强中干啊。”
向青意换衣服，换……
盯着亵裤上那一点红痕，向青意头一次因为这游戏过于真实而想把策划揍一顿。
发育这么早的吗？
来的这么巧的吗？
“茗芽，帮我跟十娘借条月事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