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

    与前世一般无二,沈昀郑重接过兵符,蹲下身子与端坐的谢婴平视,他一字一顿说道:“不将百川赶出狐弥,我便不会归来。”

    “杀死我爹爹的人……”

    “我会提着他的头颅来见你。”

    沈昀连夜动身,没惊动府里任何人,只穿上珍藏已久的一副盔甲,拿着成人礼后陛下亲赐的宝剑,驾着快马往梁州而去。

    谢婴脱力地倒在地上,小狐狸用力蹭着她的脸,她勾了勾嘴角扯出一个笑来,苦涩着说:“他将你丢下了,如同爹爹丢下了我一样。”

    明明她愿意陪着爹爹出生入死的呀。

    小狐狸似乎听懂了谢婴的话,缩在谢婴怀里抽泣起来,谢婴心疼地抱紧了它,如同抱紧了曾经的自己。

    半月后,谢婴已经不再想着逃跑,她的房间也换到了一间更大更华丽的屋子,身边每日没有那么多婢女看顾,只留下三两个侍婢贴身服侍。

    每天都会有宫里的教养婆婆来教她世家小姐的规矩礼仪,这些前世虽都学过,却因时间太久谢婴忘得精干,一切都得从头来过,她每天都痛苦不已,仿佛被困在了一座巨大的囚笼之中,困在了不属于她的世界里。

    半个月前,谢宁落败,百川人杀红了眼,冲关后往迷雾森林而去。狐弥的弗澈向九州帝献上至宝——九彩神羽,传闻是百川国的守护神朱雀的一根羽毛,通体九色,阳光之下金光闪闪,狐弥的父君终究是向九州低了头。

    九州帝立即下令,让沈宗政率镇国军支援,并且飞鸽传书给各州司军、司农,集结兵马、备好粮草,原地待命。

    沈宗政的二十万镇国军与百川打得势均力敌,残留的长宁军在纪洪宇的率领下亦是艰苦奋战。

    是的,谢宁那时已死,纪洪宇在谢嫤的扶持下接手长宁军。

    前世长宁军面对连歌节节溃败,又因纪洪宇火烧粮仓后逃遁,断绝了长宁军的后路,只坚持数日便全军覆没。

    这一世有谢婴的掺和,没有让连歌在第一次对垒时杀死谢宁,给长宁军休养生息的时间,而后连歌虽又加入战场,但在谢宁的安排下长宁军保留了大部分战力,让谢嫤与纪洪宇得以生存,自己英勇就义。

    谢婴听着一个个战报传来,心中麻木不已,直到有一日,家丁们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昀公子上了战场!他领了一支三千人的队伍,用迂回战术杀进了百川后方!”

    府里顿时喜忧参半,沈昀的阿母与沈宗政理念不合,拜入逍遥山修习仙法,与尘世俗缘断了个干净,从不过问沈昀的事。但沈家还有一位年迈的祖母,平素爱礼佛,偶尔传唤谢婴去她那儿吃斋饭,虽不爱说话,但历经一世的谢婴深知,祖母真的很喜欢她。

    沈昀失踪的那日,祖母忧心得手指颤抖,活到了这个岁数一眼便能看清子孙眼底藏着的心事,沈昀心在战场,她又怎能不知?原以为沈昀投奔了他阿父,要去战场做父子兵,却没成想他竟自己拉起了一支队伍,打得百川措手不及。

    “昀儿糊涂啊……”祖母闭了眼,手里不断拨动着佛珠。

    谢婴不爱礼佛,平日也只是百无聊赖地跪在祖母身边,此时轻声问她:“祖母这是何意?”

    祖母不瞒着谢婴,说道:“陛下多疑,昀儿莫名拉起一支军队,不论日后战事如何,都会受到陛下的猜疑。”

    听了这话谢婴松口气,温声安慰道:“祖母放心,陛下向来疼爱沈昀阿兄,断然不会因此小事迁怒于他,而且,婴婴相信他一定能凯旋。”

    祖母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前世沈昀领着谢家军击退百川,斩首敌方领将,守下了狐弥边境的每一寸领土,荣归故里时陛下高兴地大摆宴席,庆贺三天三夜才罢休。

    之后三年百川与九州摩擦不断,沈昀一次次立下战功,逐渐封到了正四品忠武将军,在沈昀的争取下,谢宁追封镇国公,谢婴封长宁县主。

    谢婴想着后事,心里一片寂凉,哪怕再来一次,她也终究救不了爹爹,这些日子唯一的好消息便是阿姊还活着,纪洪宇也没有作乱,两人好好地一同在前线抗战。一个没有像前世一样犯错的人,谢婴不知该不该继续报复他。

    好消息接踵而至,沈昀一次次击退敌军,被陛下封了昭武校尉,沈昀也按例每十日给谢婴写一封信。

    与之前的信件不同,这一次沈昀终于不是过问小嫣然的事情,不是叮嘱谢婴照顾好他心爱的小狐狸,而是写道:“战事顺利,谢嫤身染风寒,已派人送回京畿。”

    谢婴欣喜不已,一手抱着小嫣然一手拿着信蹦蹦跳跳地跑回房间,阿姊要回来了!

    欣喜过后谢婴后知后觉,阿姊病了,病到需要送回京畿治疗的程度,于是谢婴忧心地日日站在沈府的正厅,期盼着阿姊的到来。

    可等来的却是途遇山匪,谢嫤失踪的消息。

    谢婴胸腔里一片空洞,她麻木地坐下,冲祖母笑了一笑道:“我没事的,祖母,我想休息一下。”

    祖母心疼地将谢婴抱在怀里,不善言辞的她说不出什么安抚的话,只能亲眼瞧着谢婴睡去才安心离开,可在祖母与奴婢们退出屋子的那一刻谢婴猛地睁开眼。

    她目光冰冷,翻身穿上平素练功的衣服,套了件棉袄便悄悄从窗户翻了出去,一路上沿着墙角小心翼翼往马厩挪步,牵起祖母亲自为她挑选的马驹,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赶在城门下钥的那一刻冲出了京畿,一路向西北而去。

    她没日没夜地赶路,跑到马儿累倒在路边大口喘气,谢婴也倒在马儿身上,鼻腔痛得仿佛一碰即碎,喉咙里滚出满嘴的血气。

    “为什么我这样弱小,为什么我明明知道结果也无法改变?”

    谢婴趴在地上痛苦地低声悲吼,喉咙却痛到发不出声响,直到被一大片阴影遮盖住,她猛一抬头,对上了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

    少年的脸庞在寒风的洗礼下添了几分沧桑,下巴上是多日没刮的青色胡茬,穿着一身玄衣红甲,踏着冰雪而来。他看见谢婴的一瞬眼里闪过一抹痛色,蹲下身子用身上的棉袄裹住谢婴。

    “谢婴,你还好吗?”

    多日与寒风暴雪作斗争的谢婴此时忽然被击中,明明自己坚持数日,除去维持生命的吃饭睡觉外便没有半点停歇,明明自己的心依然坚固如石,自认不会被任何人与事触动,可听到沈昀那句关切的话时,谢婴没忍住落了泪。

    “你怎么才来啊……”

    谢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她忽然委屈极了,猛地搂住了沈昀的脖子哭得难以自抑。

    “沈昀,我爹爹没了,阿姊也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爹爹为了家国自愿牺牲,可阿姊怎么也离她而去,命运难道真的无解吗?哪怕再来一次,哪怕谢婴算到了一切因果,终究逃不脱命运安排吗?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应当亲自送谢嫤回来的,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沈昀慌了心神,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未有弟弟妹妹在他身后寻求庇护,第一次看见谢婴时只觉得她人小鬼大,明明这么小一只,却在长宁军濒临死亡时冷静地与自己做交易。

    谢婴手足无措地说:“沈昀,我该怎么办啊……我真的尽力了呀……”

    “为什么我改变不了一切?为什么到头来我还是一无所有?”

    “沈昀,你救救我。”

    昏迷前谢婴只记得自己紧紧搂着沈昀,僵硬的臂弯久久不愿松开,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恢复神智,她隐隐听见耳边有人窃窃私语。

    “谢家小姐命可真硬,穿得那样薄的衣服,跑死了一匹好马自己都没被冻死。”

    “听说她那时候都跑出雍州了,真的太厉害了,她才八岁还是九岁啊,这样小的年纪能坐在马背上就已经很不错了,她竟能策马千里。”

    “昀公子擅离职守,如今进宫去了,也不知陛下会不会罚他。”

    “陛下那样疼公子,擅自上战场都没有罚,这次肯定也不会有事的。”

    谢婴猛得睁开眼,吃力地直起身子,两个婢女看见她醒来,都吓得将手里的洒扫用具摔在了地上。

    “沈昀阿兄什么时候去的?”谢婴的喉咙还有些沙哑,她质问着,甚至想要进宫替沈昀辩解。

    兵符是她给的,擅离职守也是为了找她,千错万错,都不该是沈昀的错。

    两个婢女正不知所措,屋子外面忽然走进来一个素色身影。

    沈昀又穿上那身雪青色的袍子,如玉般温润通透,肩膀上站着那只被谢婴养得胖胖的小狐狸。

    谢婴清楚地记得,正是因为看惯了沈昀的这身衣裳,她便对雪青色格外偏爱。

    “谢婴,你醒啦。”沈昀温和地走上前,摸了摸谢婴的额头,“退烧了。”

    谢婴捉住他的手,问:“陛下有没有为难你?”

    沈昀微微一愣,旋即摇了摇头道:“我原以为你会先问阿姊的下落。”

    谢婴咬了咬唇,她心里苦涩不堪,若真的难以逆转命运,那么阿姊也会像前世一般遇难。

    就在谢婴垂下头心如死灰之际,沈昀的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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