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罗煦风虽嘴上问着药方从何而来,答案他心中却有数。

    罗宛秋答道:“我从我娘留下来的衣裳的夹层里面找到的。父亲,上面写的是什么,我只看懂了几味药材,似乎是一张方子?”

    罗煦风审视着她:“你娘生前没跟你说过吗?”

    罗宛秋摇头,黯然道:“她一向不喜我,怎么会跟我说这些。真的只是方子吗,我认不全上面的字,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是她娘给她写的信吗?

    饶是罗煦风心硬如铁,此刻也有些软心肠了。他这个三女儿,一向都过得不太好。

    “不过是一张药方子而已。”罗煦风将方子揣怀里,安抚道:“你也别多想,你娘她…还是很爱你的。”

    罗宛秋垂着眼皮,看不清眼底神情:“是吗……响风草、绿茆根、冬晴叶……娘亲为何会留下这张方子呢。”

    罗煦风听她念叨着的几味药材,眼神锐利起来:“宛秋,你不是说认不得字吗?怎么还记得这药方上写了什么?”

    罗宛秋浑然不觉,坦然道:“小时候娘亲有闲心也会教我认医书,只是我识的字不多,只记得这几种了…”

    罗煦风听着,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她说的这几种药材,偏偏是要紧的几样。

    “宛秋的记性真不错。”他夸奖她,又试探道:“其他的呢,你还背得出来吗?”

    罗宛秋脸上闪过一丝得意,转动眼珠回想了半天,支支吾吾半天,却背不出其他的药名。

    她对上罗煦风探究的目光,似乎曲解了他的意思,神色有些不善:“父亲,你这样考我,是想看我出丑吗?”

    罗煦风见状,疑心消了几分:“不过随口一问,背不出来也没事。”

    虽说如此,他也没有掉以轻心,问道:“这方子,你可给其他人看过?”

    “没有。”

    罗宛秋摇摇头,盯了他一会儿,突然道:“父亲,看你如此谨慎,这方子像是十分要紧?”

    她似乎不懂什么审时度势,问题一点也不藏在心里。

    “宛秋。”罗煦风脸色一沉,叫着她的名字,训道:“你一个闺阁千金,不该打听的事情少打听。”

    罗宛秋呛声道:“我娘留下的东西,我难道还打听不得?”

    官场上,罗煦风遇到的人一句话能打三个机锋;回到家中,姬妾子女对他也是言语婉转,旁敲侧击。他哪里遇到过这样言语直白的人,这个人还是他女儿。

    不过见她这样莽撞,也正合了不识几个大字、没人教养的情状。

    罗煦风捏了捏额角,道:“宛秋,你该随嬷嬷学一学规矩了。”

    却不愿更多提及关于方子的事情。

    “父亲不愿意说就算了,左右我对这药方子也不感兴趣。”

    罗宛秋冷哼一声:“只是为何要让我学规矩!依我看,二姐姐才是应该学规矩的那个人!”

    罗煦风见她不再追究,松了口气,敷衍道:“你二姐姐有嬷嬷教养,你不必操心她。”

    他心中想,从她的言行举止来看,当真是个没有心计的草包。他原本还可惜王家在官场上几乎没有地位,还要浪费他的一个女儿。如今看来,以他这个三女儿的资质,嫁给王家倒是各得其所。

    罗宛秋问道:“父亲你方才说要为我做主,敢问你要怎么为我做主?”

    罗煦风没想到她话题一转,又回到了上一件事。

    “她放狗伤你,心思不正,我会罚她抄一百遍女则,修身养性。”

    罗宛秋却不依不饶:“抄书算什么惩罚?若是有丫鬟代笔,岂不轻轻松松就完成了?”

    罗煦风强忍着性子:“那你想如何?”

    罗宛秋道:“她心思不正,败坏家风,当请家法才是!”

    罗煦风断然否认:“不可!宛夏身子娇弱,怎么受得了家法!”

    罗宛秋冷冷看着他:“难道我身子又好到哪里去了吗?父亲,你偏心得也太过了。”

    罗煦风失语片刻,一时间无从反驳。

    眼前少女苍白瘦削的脸庞和泛白的嘴唇,似乎正印证了“身子好不到哪里去”的说法。他倒忘了,他这个三女儿出生后,也是先天不足的。

    “……不管怎么说,她终究是你亲姐姐。”

    “我可没有这样狠心的姐姐。”罗宛秋声音尖锐:“父亲,我娘亲死了,这府里我可就您一个亲人了。您难道还不愿意为我做主吗!”

    罗煦风被她说得动容,只是神色还有些犹豫。

    罗宛秋似乎是失了信心,倔强道:“父亲若不愿意为我主持公道,那我就告诉别人你强拿我娘留给我的方子!”

    罗煦风惊愕一瞬,这府里还没有人敢威胁他。他原本有些怒气,但是对上她倔强的目光,又有些心软。

    罢了,不过是想讨个公道而已,何必逼她到这个地步呢。

    “你放心,我让你母亲会好好查清此事,必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这便是要秉公办理的态度了。

    罗宛秋愣住,期冀道:“真的吗?”

    “当然。”

    女儿惊喜又信任的目光罗煦风颇为受用,他摸了摸她的头,心里终于有了一点身为父亲的实感。

    “多谢父亲!”

    罗煦风又嘱咐道:“还有,那张药方不过是普通的养生方子。我想,你娘把她留给你,应当是忧心你的身体,并没有其他用处。”

    “居然是这样……”罗宛秋一愣,眼眶有些发红,道:“原来我娘心里还是想着我的……”

    罗煦风见她信了,心想倒是个好拿捏的,那块石头也落下了。依她这样的行事,他还真担心她到处嚷嚷着方子,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罗宛秋脸上残留着悲意,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想平复自己的情绪。她端起茶杯刚想喝,忽然意识到什么,先将茶杯放在罗煦风面前。

    “父亲,说了这么久,您喝口茶润润嗓子。”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罗煦风看她还算乖觉,满意接过茶,喝了一口。

    “时间不早了,我这边还有些公文要看,你先回去吧。”

    “好的,打扰父亲了,女儿告退。”

    罗宛秋面色乖巧,走出大门后,乖巧的神色慢慢消散,逐渐面无表情。整个人恢复了从前的阴郁。

    她扫了扫头发,希望扫去那恶心的触感。又揉了揉脸颊,方才做了太多表情,颊肉有些酸涩。

    今天演戏演得有些多,但是收获也不少。药方……药方……它到底有什么用呢,值得罗煦风这样警惕?

    罗宛秋想了一路,脑海里浮现出各种可能性。直到回了院子,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她心里也清楚,目前知道的信息太少,想破了脑袋也难想清楚。

    不过,今日和罗煦风的会面,倒半点没超出她的预料。她这个父亲仍然是那样薄情寡义,只是比从前更虚伪了些。

    罗宛秋感受到自己毫无动摇的心,忍不住想笑。

    这样好哇,这样多好。

    为父虚情假意,为女暗藏杀心。他们这对父女,真真是演了一出好戏。

    夜晚——

    皎洁的月色透过窗棂,照得一室空明。

    案桌上,珈蓝晃动着花枝,藤蔓从它枝叶上延生出来,一根,两根……

    一阵奇异的香味蔓延开来。

    数不清的藤蔓肆意生长着,从桌上,到地上,再到陈旧的木板床上。

    那是罗宛秋安睡的地方。

    或许是白日所思所想太多,罗宛秋睡得有些不安稳。

    她梦到了江丽云。

    江丽云对罗宛秋的态度总是矛盾的。。

    “你为什么要出生!”

    江丽云抓住罗宛秋的胳膊摇晃,神情癫狂,眼中是强烈的恨意。

    幼小的孩童身子软,摇晃起来很难受。

    罗宛秋年纪小,却天生不爱哭,脑袋随着身体摇晃,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里只是有些疑惑,颤颤巍巍喊了一声:“娘……”

    这一声让江丽云清醒过来,她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脸上浮现出愧疚和痛苦。

    她将罗宛秋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拍打着,柔声哄道:“秋秋,对不起,是娘的错……”

    她一边哄着,一件眼角划过泪水。

    孩子依偎在母亲怀里,很快便忘记了母亲的方才的模样。

    江丽云轻拍着孩子的背,眼中却是深不见底的空洞,仿佛僵硬的木偶。

    梦外,罗宛秋似乎是感应到了母亲的痛苦,发出轻轻的呓语:

    “娘——”

    在她发出呓语的同时,藤蔓从她的脚踝蜿蜒而上,将白细的皮肤勒出了红痕。

    爬到小腿有伤口的地方,藤蔓停了下来。一圈又一圈缠住了伤口的位置。

    伤口悄然裂开,流出鲜红的血。主人却似乎感觉不到痛,眉目安稳。

    血迹浸入藤蔓,像是被吸收了一般。吸够了血,藤蔓沿着小腿继续向上,逐渐放肆起来。

    柔软的寝衣挡不住藤蔓的入侵,撑出了藤蔓的形状。

    藤蔓爬遍全身,没有找到第二个伤口,却仍然不肯放弃,绕了一圈又一圈。

    有调皮的藤蔓顺着脖颈,绕到了嘴边,感受到了柔软的触感。

    这是什么?藤蔓似乎有些好奇,顺着缝钻了进去,碰到了坚硬的牙齿,和柔软的舌头。

    藤蔓同柔软的舌头嬉戏了一会儿,便退了出来,带出了晶莹的细液。

    “娘——”

    床上的人又发出了呓语,眉头紧锁,眼角也流下了泪水。

    藤蔓尝了尝泪水,不喜欢它的味道。

    室内那种奇异的香味越发浓烈,床上的人眉头渐渐舒展,似乎不再受梦魇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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