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

    苏澄跃小声吸气,将腰间的布料小心撕开,掏出一包药粉摸黑小心翼翼敷在自己的伤处,因为看不清楚,指尖数次戳到那被坚硬铁锤蹭烂的伤处,疼得苏澄跃龇牙咧嘴。

    草草上完药,苏澄跃又从袖袋中抽出一段细长的帛布为自己包扎起来。

    这次出来苏澄跃没带上自己那多少有些碍事的小箱子,化繁为简,只随身携带了些必要的东西——比如包扎用的长布条,她可不希望再遭遇一次受伤只能撕衣服包扎的窘境。

    苏澄跃收拾好伤处,长处一口气,缓缓起身行走几步,适应了身侧伤口的疼痛后便跨步向明亮处摸索去。

    方才她大概瞧了瞧,这处洞穴重重,那“双鸟纹”用的地方不多,可以说目前她所见之处皆是直来直往的通道,并未叫迷宫般的天然洞穴全都利用上。

    估计也有苏澄跃原先躲藏便不曾深入洞穴时那些考量的原因。

    这也意味着行走其间,极易“狭路相逢”。

    好在苏澄跃耳力强,总能提前规避些正面相逢,她听见有人向暗处走来,估计是那些闻声前来的人向这这方向搜寻。

    想想也是,来的路上没看见可疑人员,入口处又一片狼藉,不往这个方向搜来还能往哪个方向走?

    苏澄跃摸索着两边嶙峋怪石,脚下稍稍用力踩着石块攀爬上去,洞穴内遍布钟乳石,双手覆上去时能感受到冰凉光滑的触感,苏澄跃小心翼翼爬上去,侧身藏进一处凹陷中,腰侧已经包扎上的伤处蹭到石壁,又生出钝钝的疼痛。

    脚步声渐渐走近,他们举着烛台在漆黑的洞穴中寻找着。

    甫一进入此地,烛光便暗淡许多,这几人粗略查看一番,商量道:“里边情况不明,看烛火明灭,贸然进去可能有危险,不如先禀报主人?”

    几人商量完,便带着烛台折返回去。

    苏澄跃从藏身处探出些许,望见寻来的人皆是穿着厚实的衣物,将自己层层包裹住,甚至连头发都包得严严实实。

    这里分明是他们的大本营,他们怎么还一副怕被人认出的模样?

    方才他们提到“主人”,若他们是大豫皇帝的手下,照他们大豫的说法,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又岂能随意叫上司“主人”?莫非大豫皇帝就在此处?

    苏澄跃又摇摇脑袋,心道:大豫皇帝放着舒服的皇宫不待,又怎么会守在这样阴暗潮湿的地方,况且每日还有庶务,最近还忙着和北漠好兄弟定下盟约,应当没有时间到这来吧?

    苏澄跃敛下心中的几番猜测,先行探路去。

    .

    王都内并无宵禁,但夜深还是少有人在大街上闲逛。

    缓步行于空荡之地的青年停下,仰望一眼早已消失不见的残月,忽然开口:“阁下尾行一路,不知所为何事?”

    又一人自暗巷走出,身着夜行衣更看不清面貌,只道:“南疆祭司,久闻大名,圣上有请。”

    见陆承远沉默不语,身着夜行衣之人更是忐忑,他这一身都是用特殊药液浸泡过的,据说这样可以防范那些无孔不入的蛊虫。

    但面对的人毕竟是南疆供奉如神的祭司,手上有多少手段皆不为人知。

    这人已然等到在这秋凉之夜背后皆渗出一片濡湿,才听见对方道:“某尚有要事,暂且失陪。”

    帝王邀约,此人焉敢不从?

    这人面露讶色,见其转身欲走,立马开口道:“阁下若是想助止剑山庄那位大小姐,大可放心,她必会安然无恙。”

    寒光泠泠的视线直射而来,叫此人如坠冰窟,他结结巴巴着开口:“阁下、阁下寻药多年,如今也不过是找到些抑制的方法,然而圣上却有足以根治玄蛊之毒的办法,阁下何不先走这一趟?”

    大豫皇帝知道陆家后宅那个病秧子换了个人并不奇怪,毕竟他两年来在王都行动,多多少少会留下些痕迹,大豫帝王并非傀儡,焉能一无所觉?

    不过此事与他干系不大,大豫皇帝只想控制好自己朝堂上势力,陆宁筹借南疆人一时势大,然而这个祭司一旦脱身,无甚才能的陆宁筹立刻被打回原形,这倒是大豫皇帝喜闻乐见之事。

    但苏澄跃与这些污糟事几乎没什么关系,她误入此局不过数月,大部分时间还只是待在陆宅中“养病”,大豫皇帝纵使手眼通天,又如何连苏澄跃今日的动向都了如指掌?

    无论如何,这个大豫皇帝总是要会上一会了。

    南疆祭司的面上又挂上一如既往的浅笑,他道:“却之不恭。”

    .

    “主人令我们仔细看顾‘人间道’与‘饿鬼道’,洞内地形复杂,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底下两人一面说一面走,苏澄跃抻长脖子见二人自前边的岔路处分道扬镳,确认左右无人后放从藏身的山石后跃出,跟着那两人走去。

    她在岔路口仔细观望片刻,见二者并无什么差别,便随机选择一条走去。

    “你们只在外边守着做什么?”

    前边隐隐传来些声音。

    “若是那小贼已经潜进去,你们守在这里又有何用?”

    接着是陆陆续续的应答声、开门声与脚步声。

    苏澄跃环绕四周,不愧是这些人要重点保护的地方,这片地方突兀的洞穴岩石皆被费尽工夫削平,虽还留下许多坑坑洼洼之处,但于常人而言极难藏身。

    ——但苏澄跃又不是常人。

    只要有凹凸不平之处,苏澄跃便能攀上去。

    她如同一只敏捷的四脚蛇,姿势虽不太雅观,但动作很是麻利,刷刷到达方才听见声音的地方。

    那是一处空阔的洞穴,里边筑建着一间巨大的屋子,门扉紧闭,看不清里边的情况。

    门口居然还守着一个人,安安静静站在门外。

    还好苏澄跃谨慎,若是大咧咧向这边走来,恐怕就要跟此人撞上了。

    她张望一番,绕到后边,轻轻落在这房屋的顶上,这上边没设置油灯,一片漆黑。

    苏澄跃脚一踩上去,便感觉这“房顶”质感不对,俯身摸了一把才确定,屋顶上铺着一层木炭。

    这间屋里应当是怕潮的东西,且不管是什么,必然很受他们重视,才会特意建上一间屋子,铺以木炭来防潮。

    她又在屋顶上仔细查看一番,确认并无方法可从上边突破下去。

    苏澄跃趴在房顶上,瞄着下边那个看门口的,从袖袋中掏出一方锦帕,在其上倒了些药粉,调整好角度后猛然跃下捂住此人口鼻并缠住对方手脚、拉远到一旁。

    这人挣扎了半刻钟才晕过去。

    毕竟连脸都严严实实包裹上了,苏澄跃这药粉半天才穿透他的面巾生效。

    苏澄跃又挟着昏迷的人将他拖到屋后,扒下他身上的外衣披上身,大摇大摆地推门进去了。

    一走进去,无数悬挂的锦囊印入眼帘。

    苏澄跃微怔,又听身旁有人问道:“你进来做什么?”

    她改换声线,道:“我刚刚晃神,好像瞧见有个黑影窜了进来。”

    “什么?!”那人大惊失色,立马道:“仔细搜寻!”

    苏澄跃便顺势混入仔细搜寻的人中,佯装着跟在他们后边东张西望一番,准备找个时机脱身,既然这里没有她要寻的人,多留也是无益。

    此地除却数不胜数的锦囊,还有层层树立的书架,上边摆着一本又一本册子。

    墙角处也摆放着许多盆木炭。

    原来都是纸张,难怪要如此防潮。

    苏澄跃目光一瞟,隐隐瞧见一本上写着“逍遥宗”三个字。

    她动作微顿,但周围具是仔细搜查的人,苏澄跃不好妄动,只好收回视线。

    又逗留了一会儿,苏澄跃一面记着时间,一面寻到机会溜了出去。

    不过片刻,只着里衣的男子便神情恍惚着自屋后走出,正巧与从里边出来的人撞上,众人面面相觑,男子猛然意识到自己面上的遮挡不见了,急忙捂面躲避。

    已经溜出一段距离的苏澄跃回身望了一眼,总觉得那男子似乎有些面熟,方才担心在显眼处被人撞见,将人拖到午后才卸的遮挡,现在苏澄跃又有些后悔,合该先看看他是何等模样,了解了解他们这些人为何要蒙面才是。

    不过苏澄跃心里还惦记着寻千面仙,顾不上这些,直奔另一条路。

    这条路越走越发冰寒,行到近末端,苏澄跃鼻尖已经隐隐有白雾浮现,更重要的是,苏澄跃已然听见铁索碰撞的声音。

    她侧身钻过一道窄缝,前边也是豁然开朗——只是水波粼粼。

    这处洞穴里是一片寒潭,墙壁上固定着无数条锁链,有的锁链是空着的,有的锁链则是缚住人的手脚,将他们浸于寒潭中。

    入口狭窄且位于高处,叫苏澄跃足以将下边的场景一览无余。

    这些被困洞中的人,竟有大半苏澄跃都认识。

    他们有些是江湖散客,游历江湖,失踪数月也是常事;有些则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小有名气,许多都是正在外出历练的人,没想到居然被困此地。

    也不知是不是此地实在阴寒,叫苏澄跃都手脚发寒起来。

    她的目光停留在这些老熟人苍白到毫无血气的面孔上,早先把酒言欢、切磋武艺的日子历历在目,只觉怒气翻涌,恨不得提剑将那些看管的家伙都宰了,用他们温热的血来暖一暖这寒潭。

    只可惜她今日并未带剑。

    苏澄跃敛眉,压下怒火,沉着片刻后径直从入口处走出——她身上还穿着方才扒下来的一身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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