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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子(三)

    檐下是八角风灯,案前是一点红烛。

    江映月睁开眼,雀儿捧来一盏茶,“姑娘润润口,可要传饭么?”

    江映月怔然片刻,问雀儿,“我迷迷糊糊,不辨时辰,几时了?我刚刚是旽过去了么?”

    雀儿比江映月还小一岁,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姑娘好睡,这会儿已是戌正。”

    江映月下意识摩挲了一下玉佩,才迟钝地反映过来,许嘉言给她的,那块刚刚碎成齑粉的玉佩,这会儿仍好端端地在她手中。

    江映月拿起玉佩细细打量,纹路是她刻在脑中的,半点不会错,就是原来那块,却仿佛比最开始暗淡了许多。

    江映月沉下心感受,玉是暖玉,触手生温,只是这份暖意不再游走十二正经,暖还是暖的,却没了活气儿,细细感受,浮于表面的暖意下竟时不时透出些阴冷,丝丝缕缕地,往奇经八脉里钻。

    有什么原本寄存在玉佩中的力量消散了,又仿佛有新的东西被困在里面。

    江映月把玉佩放回匣子里。

    江映月的右手依旧火辣辣地痛,左手仍然冷冰冰地麻,只是无论看过去还是摸上去,两只手都好好的。痛是痛的,好也是好的。

    江映月倚着引枕,半歪在罗汉床上,簪子不知何时掉了,长发逶迤垂顺。

    江映月缓缓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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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江映月决心直接去万寿宫,看看手里没了灵性,多了诡异的玉佩,江映月十分不确定能不能进的了万寿宫的门。

    不过如今摆在江映月面前的第一关,是她如何出赵家的门。

    嗯……走出去就好了。

    江映月发现自己想多了,赵家明显完全不管她了。说到底也没人真的在乎她,管她?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谁会做呢。

    江映月心里没什么波动,带着雀儿,吩咐门房套车。门房迟疑了一下,就给江映月套了车。

    江映月顺顺利利地上了车,登车时若有所感,抬头看过去,一只小黑猫正蹲在墙头,橙黄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见她看过来,小黑猫歪了歪头,软软地喵呜一声,跳下墙头,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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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霞山万寿宫始建于宋梁桓帝年间,在一众香火鼎盛的道观庙宇中,算是年代很近的了。

    万寿宫女冠颇多,盖因本朝太宗爱女元嘉公主曾在万寿宫寄名,做了俗家弟子。

    江映月起的早,出门早,到万寿宫时还不到辰初。几个小道童正在山门前洒扫。见江映月拾级而上,一个领头模样的道童上前作揖唱喏,“福生无量天尊,善信请咯。”

    江映月认真回礼,“无量寿福,道长请。”

    小道童眉清目秀的,抿了一个笑,“善信来的早,我这边功课未完,请师兄接引善信可好?”

    早有另一个更小些的道童飞奔进去,不多时阙门前来了一个道士,看上去十一二岁的年纪,见了江映月,也是拱手,“福生无量天尊,善信请咯。”

    江映月见这道士虽然与道童们一般清清爽爽的打扮,道童也称她师兄,却明显是位女冠。江映月一边回礼,一边想,他们出家不论性别,却能体贴俗世,万寿宫确是有心,难怪香火鼎盛。

    小道童与道士互相作揖后,就回去继续洒扫功课了。道士抬头看向江映月,“晨间山路难行,善信来的这样早,可见心诚。”

    道士比手,引着江映月走在福道上,“善信可有什么着意想求的事由?或者家下有意拜哪位天尊?若无有,贫道引善信先至大殿?”

    江映月迟疑片刻,还是道,“不瞒道长,我此来想先拜望徐化主。”

    道士怔了一下,又看了江映月几眼,“我们万寿宫,日常是孙化主行走。”

    江映月拿出玉佩,客客气气地,“家下与襄国许世子有旧,也知徐化主清净恭肃,原不敢打扰。只是确有要事,但请一面。”

    道士撩了一眼玉佩,并没细看,内掐子午诀,又行了一礼,“既如此,善信稍待。容贫道先问过师兄。”

    道士引着江映月等人先在外寮房里休息,约莫一炷香时分,一前一后进来两个道长。后面是刚刚的道士,前面是一位有些年纪道长。道长与江映月见过礼,并没说要看玉佩,只笑道,“适才上复徐化主,化主在四季院静候,请善信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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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季院中,徐妍真负手看花,陈尚明躺坐在摇椅上,晃晃悠悠地看她。

    陈尚明懒洋洋地,“听说太清宫不世出的天才小师弟近日准备南下了。”

    徐妍真伸手抚过最娇艳的一朵芍药,“他南下也未必会来万寿宫。”

    陈尚明偏偏头,“也是,总归和咱们没什么关系,还是眼前的事更有趣……说起来,许令允昨夜传信,寻你做什么?”

    徐妍真轻弹了一下花瓣上晨间薄透的露水,声如碎玉,“我怎么知道,还没见着人呢。”

    陈尚明优哉游哉地,“他许令允是红尘俗人,早和你不搭界了,难为你还愿意理他。”

    徐妍真睨他一眼,哼笑,“师兄这话说的,我们虽出家,却也与教宗不同,讲究出入自在,没那些不论世俗的规矩。”

    徐妍真抬手折花,故作腔调,漫声吟道,“可怜我这些年六根不净,一心只想着还俗嫁他。”

    陈尚明笑个不住,跟着唱道,“痴儿,你要学那白娘子么。 ”

    江映月到四季院时,正听得院里一男一女随口说笑。女声清泠泠地,珠落玉盘般好听,“若是人妖终殊途,可愿与我化蝶去。”

    男声总是要笑场一般,竭力忍住,忍的尾音都有些发颤,“也曾不敢见观音,而今执剑斩妖邪。娘子,你问我缘何纸伞换钵盂……”

    江映月绕过照壁,院中两人一起看过来。

    花前立着的女冠眉目鲜妍,不施粉黛依旧精致绮丽,布衣道袍难掩国色。躺椅上没个正形的道士神色舒散,玉冠锦袍一身富贵,却澹然明秀落落出尘。江映月一时分不清哪个是徐化主。

    花前女冠未语先笑,与江映月四目相对,开口道,“慈悲。善信远来辛苦,贫道徐玄真。”

    江映月见礼,知道这位是正主,把玉佩交给雀儿递过去,“化主吉祥,福寿康宁。打扰化主清修,实在罪过。”

    徐妍真道号玄真,自幼拜在静远真人门下,是万寿宫玄门正脉,年纪虽小,道法颇深,去岁起任万寿宫道法化主。

    如今真有传承的玄门大多讲究内法外教,内称道法,外称道教。之前道士口中的孙化主便是万寿宫道教化主,日常与俗世香客往来。

    徐妍真一手接过玉佩,一手抚过上面的纹路,闭目轻诵净天地神咒。陈尚明自见了玉佩便起身,这会儿站在徐妍真一步远的地方,看她施法净化。

    净天地神咒和外面流传的版本一般无二,徐道长念咒时咬字清晰平缓,江映月听的十分真切,只觉得心神安宁,好像跟着玉佩一起被徐道长净化了。

    玉佩在徐妍真手中逐渐覆上一层雾蒙蒙的暗光,看上去沉重不详。蓦地,徐妍真溢出一口血,暗光咻地一下凝实,陈尚明伸手覆在徐妍真手上,和徐妍真一起压住玉佩。

    过了大约盏茶时分,暗光回到玉佩中,徐妍真晃了一下,陈尚明扶住她。

    江映月拿出来的玉佩好像放倒了徐化主,江映月一时觉得有些尴尬,呐呐无语。

    好在徐道长似无大碍,用帕子擦了下血,把玉佩交给雀儿,复看向江映月,“善信近来,是常被鬼魂袭扰么?”

    江映月点头,“正是,辗转得许世子指点,特来拜望化主。”

    徐妍真目光飘飘渺渺地打量了江映月一会儿,江映月想,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望气?看上去挺玄乎的。

    徐妍真轻笑一声,“江姑娘可有意出家入玄,修道学法么?”

    这真是顺利的不可思议,江映月再没想过有这样的好事。

    天上好像还真能砸下馅饼来。

    江映月犹犹豫豫地,还是决定先试探着啃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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