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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子(一)

    死了又活是颇神奇的体验,江映月有幸经历了一回,再睁眼时只觉天旋地转,痛的眼冒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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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秒人还在襄国公府兴安堂外,板子一下一下落在身上,痛楚趋于麻木,感官逐渐模糊。

    耳边元妙宫的道姑一直念念作法,嗓音清正,吐字迅疾却明晰,只是江映月已无从分辨,入耳的声音时近时远,喃喃不清。

    江映月勉力抬眼,却看不真切。

    明间里老夫人坐的端正,神情也端肃,长房的夫人立在旁边侍候着。

    左手边陪坐的是三房赵夫人,这位赵夫人是继室,算来与江映月还是同年进门,旧日里更颇有渊源。这会儿赵夫人垂眸拨弄念珠,任凭长房围着老夫人转,随便江映月在堂前受杖,一派清风明月,事不关己。

    对面右手坐着四房的夫人,不时挪动一下,神色隐有不安,正和坐她旁边的小姑奶奶絮絮私语。

    江映月对前世最后的印象就是这样的场景,那是个有些阴沉的天儿,雨前的风已经吹起,卷了几片叶子簌簌落在庭中。

    日光不盛,明间也显得幽暗,于是燃了白蜡,重重光影间有婢女奉命,自明间出来走到道姑身边。

    江映月用尽全力侧了侧头,想听清婢女说了什么,却呕出了一口血,血里糅杂着说不上来的块状絮状物。

    江映月灵台忽然清明一瞬,这大抵就是回光返照吧,思绪漫无边际地漂浮,江映月莫名开始思索起这口血带出了多少脏腑血肉,视线在一片绛色中融化,一边明亮着,一边褪色着,直至一切都坍塌,消散在无尽的白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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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秒江映月的痛觉忽然回来了,右肩狠狠摔在黄土地上,扬起的沙尘呛的江映月咳都咳不出来。

    江映月前世在襄国府养尊处优,娇贵了不少,这一下摔的七荤八素,眼里瞬间就蓄了泪。

    近前一双羊皮靴,驼绒勾云纹,不知是哪个混蛋,半点不懂怜香惜玉,让她这样摔在地上。江映月左手颇嫌弃地扯了扯自己右边还算干净的里袖,铺垫在地上,手撑上去,微微后仰,抬头看去,呦,熟人。

    襄国世子许嘉言,前世的夫君,熟的不能再熟了。

    百般滋味上心头,江映月不知作何表情。江映月看不到自己的神情,不过看许嘉言微微挑眉,江映月想,估计自己的神色挺精彩的。

    许嘉言眼看着小姑娘人摔懵了,还不忘嫌弃地上脏,心里好笑,面上就带出了些,语气也戏谑,“姑娘,还是要当心脚下呀。”

    江映月怔怔看他,世子是极年轻的模样,身上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也掩不住的少年气。江映月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世子似是笑叹了一声,竟蹲下身,对她伸出手,像是要扶她起来,“地上凉,姑娘还能起来么?”

    旁边响起低低窃窃地小声议论,混着几个小姑娘轻轻抽气的声音,纷纷乱乱。江映月一瞬间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上辈子她与许嘉言的初见,她被人故意推倒,撞向许嘉言,许嘉言后退了一步,任凭她摔倒在面前。

    噫,这就是传说中的重生吗。

    离得近了,江映月细细打量,眼前人眉目依旧,与记忆里分毫不差,不同的是上一世许嘉言只淡淡扫过一眼,便从她身边绕过去了。

    世子对小姑娘一向冷淡,从来不假辞色。

    江映月一时犹豫,试探着把手搭过去,竟真的被他握住,随即一股大力,江映月直接被拽起来,倒没闪到腰,因为许嘉言另一只手扶住了她,于是江映月整个人被他揽在怀里。

    周围抽气声此起彼伏。

    世子淡定极了,旁若无人地低头,轻声笑问,“姑娘芳名?”

    江映月偏过头,“世子取笑了。”

    许嘉言拖长声音,懒洋洋的调子,“哦……你知道我。”

    江映月:……完蛋,第一次重生不熟练,脑子不好,似乎露馅了。

    许嘉言半拥不拥地揽着她,江映月推了一下,没推开,第二下推开了。

    许嘉言无甚所谓地放开她,目光在路旁车轮坏掉的马车上停顿片刻,“姑娘的马车坏了,不知姑娘可愿同行,也算补偿刚刚没能扶住姑娘。”

    许嘉言抬手掸了下蹲下时垂顿于地的衣袖,压了压从刚刚就莫名烦乱的心绪,“还望姑娘……赏面。”

    今日去城外进香,赵大姑娘的车的坏在路边,原说请大姑娘换车,只是大姑娘磕了腿,任凭别人怎样劝,也不肯下车。

    后面车马都停下,一时半刻没个结果,赵家几个小姑娘嫌车里闷,下车透气。

    江映月随她们下车,跟着几个小姑娘一路逛到车队后面。小姑娘们又不知为何争执起来,一如既往,倒霉的是江映月。

    先是裙摆被踩到,江映月往一旁让了让,随即肩膀被谁走动间撞到。江映月晃了晃,还没站稳,猛然感到背后有人推了一下。江映月踉跄几步,踩到自己衬裙,结结实实摔在官道黄土地上。

    许嘉言和沈经辞外出跑马,回程时有事商量,随从远远坠在后面,两人牵着马慢慢走。看到赵家五六辆大车停在路边,两人本打算上马快点离开,只是还没来得及,江映月就摔在面前。

    这会子工夫,许、沈的随从也跟上了,江映月看了两眼,福了福身,“多谢世子好意,只是我不会骑马,只能辜负了。”

    许嘉言今日格外耐心,目光在走近的赵大姑娘身上划过,笑了一下,“可姑娘这边,看上去一时走不了啊。”

    赵大姑娘的腿不知怎么就好了,稳稳当当走过来,福身一礼,“这边是吴郡赵氏车马,不知道两位公子怎么称呼?”

    许嘉言并不回答,只是看着江映月,笑意更深。

    幸好与许嘉言一起的沈小公子是个体贴人儿,沈经辞用扇柄敲了一下许嘉言肩膀,到底没让赵大姑娘的话落到地上,只是他也不回答赵姑娘的话,漫不经心地,“姑娘是吴郡赵家,那这位姑娘呢?瞧着倒不像。”

    赵大姑娘笑了一下,往前两步站到江映月身边,把问题抛了回去,“哪里不像?”

    沈经辞一手搭在许嘉言肩上,听她反问,止不住地笑。许嘉言颇嫌弃地推开沈经辞。

    沈经辞扇子合在掌心,“哪里都不像。”

    之前因为许嘉言,沈经辞一直没看江映月,这会儿终于正正经经打量江映月,对上江映月的目光,“姑娘不姓赵吧。”

    先前赵家那些小姑娘的眉眼官司被沈经辞看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沈经辞又细看江映月神情,笑意不减,“我猜,大约,是表姑娘?”

    江映月抿了抿唇。

    上辈子听说这位宁国公府的小公子红尘来去,厌倦了人间繁华,跑山中修道去了。江映月想,看人这么准,果然有几分神神叨叨的。

    江映月一走神,许嘉言和沈经辞都发现了,许嘉言正要开口,忽然见江映月目光一凝,神情逐渐惊恐。

    许嘉言不自觉皱眉,心中一痛,两步上前,想拉住江映月,不妨江映月直接扑进他怀里。

    小姑娘沁香柔软,却止不住地发抖。许嘉言听到江映月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像被勒住喉咙难以喘息时艰难挣扎下努力发出的声音,“有鬼,世子……救我。”

    江映月从第一次见到鬼到被鬼勒住喉咙只有半秒。

    和上辈子看的志怪话本不一样,鬼飘起来不是慢悠悠的,而是闪现一般,快到肉眼无法捕捉,咻地一下就从五六米外到了眼前。

    江映月什么都来不及做,一瞬间被扼住喉咙,江映月的手从鬼的身体穿过,没有什么鬼气森森,甚至没有冰凉的触感,只是虚无,一片连空气都没有的虚无。

    江映月碰不到鬼,鬼却可以勒住江映月。

    江映月来不及思考这一切,在许嘉言上前的时候,本能地扑进他怀里。接触到许嘉言的瞬间,江映月明显感到,脖颈上的力道变轻,随后是挣扎般并不明显的一阵收紧,最后徒劳地失去力气,不甘地从江映月眼前消失。

    江映月脱力地软在许嘉言怀里。

    许嘉言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只是打横抱起她,半托半扶让江映月坐到马背上,随即翻身上马,低头对沈经辞道,“我先回去。”

    沈经辞看着许嘉言和他的随从先一步离开,轻啧,“还是这么不靠谱,烂摊子又留给我。”

    沈经辞看了看若有所思的赵大姑娘和满头雾水的赵家姑娘们,偏头一笑,“得了,我送几位姑娘。”

    赵大姑娘闻言冷笑,“你们是什么人,这样带走我家表姑娘……”

    沈经辞的扇子在手里绕了一圈,“所以我送几位姑娘回去,也正好拜望赵大宗伯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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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嘉言一路带人回了岁园。江映月靠着许嘉言,马背颠簸,江映月也不觉旖旎,只有无尽的后怕与惶恐。

    到了岁园,许嘉言怕她出事,索性直接骑马到见山居,下马后伸手接她,江映月自然地把手搭过去,两人像配合过无数次,亲密熟稔。

    进了明间,许嘉言把人都打发下去,亲手倒了茶递给江映月,坐到江映月对面,“说说吧,我听着。”

    茶的热的,温度透过薄瓷,像极了从前许嘉言掌心的热度,江映月的手指有些贪恋地在杯身上流连。

    江映月也不知从何说起。

    这一路江映月都没再看到鬼,江映月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怀疑刚刚的一切都是重生后自己精神不稳定产生的幻觉。

    不过,重生是真的,鬼还能是假的?江映月可不想下次遇到鬼的时候,直接被鬼弄死。更不想让许嘉言以为自己骗他,然后被许世子弄死。

    江映月看着许嘉言,认真开口,“我看到鬼了。”

    “鬼掐住我的脖子,你靠近我,我碰到你,那鬼就跑了。”

    江映月说完,自己先沉默了。讲道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江映月都觉得这说辞太假,苍白无力,十分离谱。

    江映月正胡思乱想,听见许嘉言问她,“你认识我。”

    这个江映月路上在脑海里编过,张口就来,“我梦到过。”

    许嘉言笑了下,意味不明,“你熟悉我。”

    江映月一点磕绊都不打,“我梦到过很多次。”

    许嘉言哦了一声,“梦的还挺全乎,连季别都有。”

    沈经辞,字季别。

    江映月打了个磕绊,没来得及对季别表示疑惑,直接暴露了自己连沈经辞的字都知道,只好硬着头皮尬了句,“是挺全乎。”

    江映月临危不乱,一本正经,“大抵我就是比较容易招惹这些,从前只是做梦,今天竟到了见鬼的程度。”

    江映月说着起身,端端正正肃下去,“今日要不是世子,我多半就被那鬼掐死了。”

    “多谢世子救命之恩。”

    许嘉言觉得自己受之无愧,抬抬手,“你既说自己能见鬼,还能被鬼掐……那这屋里,有没有鬼?”

    江映月:……

    江映月一路惊魂未定,情绪时刻紧绷,刚进屋还被许嘉言抱着的时候就仔细看过了。

    见山居背山临水,满屋清正之气,上辈子她虽没住过,却也知此地是许世子南下落脚,最爱的住处。

    说真的,许世子自己就能挡鬼(虽然不知原理),许世子住的地方自然没问题,何况她刚刚看,过,了……

    “有鬼啊!”

    江映月吓的腿软,许嘉言一把将人扶住。

    江映月不敢移开眼,恐惧着和博古架上的鬼脑袋对视。那鬼就趴在博古架上,见江映月看到了他,还好脾气地咧嘴笑了一下。

    江映月吓的后仰,紧紧攥着许嘉言的手腕,“你看到了吗,博古架上。”

    鬼好像听的懂她说话,看了看许嘉言,眨眨眼,抬手拨弄一个玉山子,很尴尬,没拨动。

    这鬼情绪极稳定,一点没生气,随手换了个斗彩折枝花纹薄胎瓶,推了一下,推掉地上,啪就碎了。

    江映月情绪稳定值连鬼都不如,碎瓷声清越动人,江映月看着那鬼,脱口而出,“这瓷瓶是宋梁旧物,存世极少。”

    于是江映月生平第一次听见鬼开口,鬼说的是,“我知道,这瓶子我看着烧出来的。”

    江映月的沉默震耳欲聋。

    鬼好像真的有点不好意思,鬼脸上能看出明显的歉意,“对不住,我忘了这瓶子有年头了,如今是个稀罕物。”

    鬼有些沮丧,“我不大能记的清这些。”

    见了鬼了,江映月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心疼鬼。

    许嘉言叹口气,江映月是真能见鬼,麻烦了。

    许嘉言颇感头疼,对那鬼道,“先生,你逗她也罢了,摔我的瓶子做什么呢。”

    江映月:?

    什么叫“逗她也罢了”,他那破瓶子活该被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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