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天荒的事发生了。

    疯女人柳鲍芙的身旁，多了一个男人，在阳光高照得天气裹得和拿破仑一样，病怏怏的男人。

    午后时分，旅馆老板看见柳鲍芙经过店门口，还以为自己记错了时间。

    下一刻，昨日光顾过自家的客人走进了巨大的玻璃窗荧幕内，出现在柳鲍芙身旁。

    老板差点儿惊掉下巴，使劲揉了揉眼睛：“我没看错吧，他们的手是不是挽在一起？”

    “你没看错……”店里的熟客们也个个吃惊：“他们的手挽在一起！”

    “啊！走了！”

    “怎么回事！”

    好几任都将脸贴到玻璃窗上，还有的老板一起出了店门，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在转角，也依依不舍地盯着远处。

    这是会在佚名大街上掀起一股八卦风潮的大事件。

    从不褪下礼服裙的人和整年穿着厚实大衣的人行过街头，经过大马路旁的河岸，费奥多尔看了眼柳鲍芙，她的视线落在河边。

    想着是否要开口，柳鲍芙先说：“走吧。”

    话语格外坚定，是心中存在软弱的证明。

    两人去往广场上的商场。

    老派的三层卖场位于佚名大街外，广场上有游客在拍摄正中的铜制塑像，一进卖场内，宽敞阶梯显露眼前，宛若宫殿。

    费奥多尔要住下，需添置不少东西。

    柳鲍芙家是三室一厅，主卧她住着，客房改造成了衣帽间，费奥多尔是在用作客房的杂物间里醒来的。

    两人打扮怪异，卖场外有游客探头探脑，看到这对二人组走进来，犹豫着要不要跟上。

    最近开始流行线上购物，老旧卖场平时少有人问津，闲散的工作人员一副懒洋洋的疲沓模样，靠着柜台聊天，无人上前。

    柳鲍芙左右看了看，像是第一次来，小声嘟囔着“这边是这样的么”。

    费奥多尔拉住她到了楼梯旁：“导览图在这里。”

    “不用看。”柳鲍芙摇了下头：“我们上楼吧，待会儿会有人来介绍的。”

    “谁？”

    “安娜斯塔西娅，这里的工作人员。”柳鲍芙喃喃：“啊，今天她是不是值班呢？”

    费奥多尔不着痕迹地扬了下眉。

    商场一楼是珠宝，二楼是服饰区，家居用品与杂物在三楼。两人先在二楼停下，不见有人来。

    “怎么办？”柳鲍芙说：“安娜斯塔西娅不在的话，就会变成昨天那样的状况吧。”

    昨晚费奥多尔拿出了身上所有的钱，在小鬼头不加修饰的“你好穷”的眼神里，三分之一的玫瑰被递到了柳鲍芙的怀中。

    “拿了就跑怎么样？”费奥多尔说。

    柳鲍芙盯着他：“可以吗？”

    沉默了一瞬，费奥多尔说：“有她的电话吗？”

    他有些怀疑如果他点了头，柳鲍芙真会试图搬动柜子，闹出什么奇葩事件来。

    “在家里的电话簿上。”

    也就是说不记得了。

    旁边是高级女装，门口有两三工作人员站着聊天，费奥多尔走了过去：“打扰了——”

    两三人朝他看来，又扫过柳鲍芙，然后不约而同地无视了两人。

    任何人看到费奥多尔的第一眼，见到的都是他的病容。一米八的身高在当地算不上出众，纵使五官自有一番魅力，他也不是当地女性首选搭讪的类型。

    至于柳鲍芙，她更适合出现在cosplay会场。

    “——安娜斯塔西娅今日值班吗？”不过，费奥多尔还是说完了这句话。

    三个导购对视一眼，其中一位说：“不清楚。”

    另一位说：“叫这名字的好几个，你要找哪个？”

    还有一位没发生。

    柳鲍芙方要开口，费奥多尔接道：“客户接待部门的那位。”

    在他的身侧，柳鲍芙微微瞪大眼睛。

    “……等等，”沉默的那位工作人员好似从梦中醒来，从费奥多尔身上掠过，盯着柳鲍芙看，随即提高了声音，“请稍等——！”

    她大步行过廊上，高跟鞋嗒嗒作响，旋风般冲进了员工用的楼梯间里。

    余下两位不明情况，随口问柳鲍芙和费奥多尔是从哪儿来的。

    柳鲍芙：“我住在——”

    “附近。”费奥多尔说，“很久没来，这里不比以前繁华了。”

    费奥多尔当然没来过，不过上楼时扫了眼导览图上的介绍，除了楼层分布图，还有这座商场繁华的过去。看导购们的年纪，估计至少在这儿工作了四分之一个世纪。

    果不其然，对方开始滔滔不绝，聊了不到三十秒，他和柳鲍芙被请进店内，两分钟后，四五人快步进店，和树一样齐刷刷排到两人面前。

    茶与点心一起端了上来，身形最为挺拔的那位一一介绍：“亲爱的柳鲍芙·亚历山德罗芙娜，没想到您会亲自来。请让我向您介绍，这位是我们服装部的经理尼古拉·安德列维奇·布尔加科夫，这是珠宝部的经理谢尔盖·瓦西里耶维奇·普罗普洛夫，这位是——”

    费奥多尔最近一次体会到这样的热情，是从圣彼得堡的车站出来后，一群推销小贩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此刻场景也无不同。

    “您真是的，若是知道您要来，我们这边一定会派车去接您。”领班听上去像是和柳鲍芙认识了许多年。

    “多谢您的好意，”柳鲍芙说，“怎么不见安娜斯塔西娅？”

    “安娜斯塔西娅如今正在外省出差，说是回来后就打算去拜访您的。不过请您放心，”领班郑重道，“您和您的友人需要的一切，在下都会尽一切努力满足！”

    “您挂心了。”柳鲍芙若一具塑像，端坐在软沙发上：“不过，他不是我的友人。”

    领班愣了。

    柳鲍芙和费奥多尔手上都没有戒指，也没听安娜斯塔西娅说柳鲍芙结了婚……

    费奥多尔端着茶杯，很肯定领班差点儿脱口而出“情人”一词。

    对不伦见得实在太多，甚至推测后面的话不好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领班咳嗽了一声，接道：“抱歉，是我误会了——这样吧，我一定要向您推荐本季的新品！”

    柳鲍芙没补充完，工作人员已拿来厚厚一沓商品名录。

    她摆手：“我们想自己逛。”

    于是，一番奇异景象出现了。

    一群黑西装跟着电影角色打扮的两人，在所到之处留下了一堆记账单，带来一阵金钱龙卷风。

    有游客惊奇，移动镜头，对准拍下。

    一个小时后，商场派车送两人回去，车上只有司机和两位顾客，购入的东西则会在稍晚送到。

    后视镜里，商场的工作人员站在门口，目送两人离开。

    临走前他们一一拥抱了柳鲍芙，弄得她不知所措，之后领班还要抱费奥多尔，对上他的微笑，莫名退却了。

    虽然一直用的都是别人的钱，费奥多尔还是头一回体验到做他人情夫的滋味。

    感觉，不坏。

    他拿出挂在车里的报纸，翻看今日的当地新闻。

    头条是市长拜访圣彼得堡的孤儿院、询问过冬准备，其次是在郊区森林里有大量野兔出没的消息。

    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不见库图佐夫的死亡新闻，商场里的电视区也在播放本地频道，都是圣彼得堡的游客季已进入尾声的事。

    在接下来冰封的几个月，只有最浪漫和最残忍的人才会特意来此。

    库图佐夫不可能活着，却没有出现相关消息，看来——

    费奥多尔望着窗外，街景闪过，柳鲍芙忽然开口：“您为什么知道？”

    费奥多尔心头跳了一拍，头也没抬：“猜的。”

    “您怎么会知道！”柳鲍芙转向他，愈发惊讶。

    “您现在不是也猜中了我猜到了您的问题是什么。”费奥多尔阖上报纸。

    两人对视片刻，柳鲍芙倏地笑了。

    她一直在笑，从昨日起就是，可费奥多尔有一种感觉，此刻的柳鲍芙是第一次真正对他露出了真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