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上次上健身房的经历过于不愉快，沈雨安在家里购置了一部跑步机，这样，她就能远离人群，一个人躲起来做运动减肥。

    她的家本就不大，再勉强塞了一台跑步机，立马更狭窄了，从餐桌到沙发那几步路得侧身踮脚才过得去。

    这天，她正跑得气喘如牛、汗如雨下，随意选择的电视频道正在播放一套末日电影，一人一狗艰难地苟活着，每天一起出门打猎、采野菜。一开始她觉得还好，末世中能有忠心的狗儿陪伴也不算太糟，可慢慢地，剧情逐渐不对劲，那人居然打起吃狗充饥的念头。狗儿仿佛也感应到了主人的想法，主动叼来大刀，想让主人杀了自己。

    镜头一转，已是遍地鲜血。

    沈雨安顿时感到心悸，胸口有一股浪涛在翻涌，连忙摀着嘴巴跑进厕所，趴在马桶上哗啦啦吐了个七零八落。

    一直以来，她完全看不得任何动物受伤受难的画面，看一次心被掏空一次。毕竟作为人类，受苦了至少有口能言；但作为动物，却连开口的机会也没有，只能默默忍受，直到生命尽头。尽管如此，人类还是没有善待它们，反而变本加厉予取予求，毫不掩饰地展现自私的面貌。她讨厌自私的人，却又明白很多人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奉为圭臬，这导致她对绝大部份的人存在潜意识里本能的厌恶。

    沈雨安把中午吃的沙拉通通吐光，而且持续地吐着酸臭的胆汁。肠胃在一次次抽搐之中颤抖，她痛苦得涕流满面。

    直到连胆汁都吐得一分不剩，她终于慢慢止住呕吐，半靠在马桶边深深喘气。

    她想起傅嘉琪从前养的白毛小狗，它最喜欢自己，比起它真正的主人，它更黏自己。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它回来了，还跟以前一样，靠在自己的大腿上熟睡。

    都是你的错，它死了，不也是因为你吗？

    靠近你的生灵无一例外，都会遭遇不幸，都会横死。

    都是你的错啊沈雨安。

    最该死的难道不是你吗？

    你为什么不去死？

    祸害遗千年，说的就是你。

    沈雨安慌乱地四处寻找，到底是谁在说话？她双手扒着洗手台勉强站了起来，镜子中的她正在嘲笑她。

    她凝视着她的眼睛，“你忘了吗？你是个背肩诅咒之人。 ”

    声音从四方八面传来，甚至荡起了回音。

    沈雨安像被击溃一样跌坐地上，双手抱着头，使劲拉扯着头发。 “是，是我的错！”她咆哮，“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吧！”

    窗外阳光明媚，只有沈雨安一个人堕入黑暗深渊，在惊涛骇浪中不断下坠，无法自拔。

    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揪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出深渊，一束耀眼的光顷刻照遍四周，那股窒息感也随之散去。她定睛一看，是程啸，他身后飘扬着一片尘埃，沿着尘埃看去，地上赫然躺着一扇裂开的木门，走廊外金黄的光照亮了整个房子。

    沈雨安呆愣地站在原地。

    程啸把她扶到沙发休息，又把木门竖起，勉强挡住大门口，然后回到沈雨安身边坐下。

    他轻轻拨开她凌乱的发丝，露出眼睛，又拿纸巾替她拭去眼泪。半响，他才开口说话：“沈雨安，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像从对面山谷喊过来，飘了好久好久才到达沈雨安耳中。沈雨安转头看了看她，似是从梦中惊醒般，“是你？”

    “对，是我。抱歉，刚才在门外听到尖叫声，以为你家里进坏人了，情急之下把门踢坏了，我回头让人来维修。 ”

    沈雨安一点点清醒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应该很多人知道吧，你的个人资料全被挖出来挂到网上了。 ”

    “嗯，是啊。 ”

    “这么轻描淡写？楼下的保安员说，你隔三差五地收到刀片和血书，不会害怕吗？”

    “有什么好害怕的？更恐怖的事情都遇过了。 ”沈雨安抬眼，“你来找我有事吗？”

    “就...... 想帮助你呀。 ”程啸有点不好忘思，尴尬地挠挠头。

    “帮我什么？为什么要帮我？”

    “就是...... 在'今生'里你听我唱歌的时候不是哭了么，所以我就...... 就想帮助你，让你不要那么悲伤。 ”

    “你帮不了我。再说了，世上需要帮助的人那么多，你为何不帮他们。如果你是那种大爱型人格，一天不乐善好施便浑身难受的人的话，你大可以去帮助他们。 ”

    “我帮不了每一个人，但我遇到了你，而你需要帮助，所以我选择帮你，仅此而已。你别误会，我没有不轨企图。 ”

    那天，花院长将一切和盘托出之后曾叮嘱他忘掉听过的话，跟随自己的心意做选择。刚开始他觉得啼笑皆非，毕竟听到过的事情如何能忘？但沉淀几天过后，他开始明白花院长的深意，有些决定不在于你有多了解始末，而是取决于想或不想，如此简单。根本很多决定从一开始就是定数，只是人们拒绝承认，偏要假装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而已。

    程啸知道自己想要帮助沈雨安，无论是不是在虚幻境中相遇，一旦遇到了，他就会想要帮助她。当然，他仍旧很清楚自己此刻并没有爱上她。

    忽然跑出一个人说要帮助自己，这件事情从本质上就是极其突兀的，可是很奇怪，沈雨安并不排斥眼前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甚至觉得他有点儿有趣。 “直觉告诉我，你不是坏人。但是我真的不需要你帮助，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

    “真的吗？那刚才是谁在尖叫？”

    沈雨安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清楚得很，自己刚才又发作了。

    “你是不是患了躁郁症？”

    沈雨安冲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赶忙刹车。

    程啸微微一笑，“因为我患过抑郁症，所以对这些事情特别了解。结合你在虚幻境里和西北公园里的举动，以及你刚刚的表现，你不止是抑郁，因此我推测是躁郁。你刚刚...... 应该有幻听吧？病情这么严重，为何不看医生？”

    沈雨安也微微一笑，“你以为医生能治百病？看过，没用。我的病只有一种治法。 ”

    “什么治法？”

    沈雨安又笑了笑，不语。

    程啸猜出来了，大概就是花院长所说的“解脱”。

    他没有追问，更没有戳穿。

    “你听过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吗？”程啸问。

    “嗯？”

    他掏出手机，开始播放音乐——序奏像是命运的压场，一步一步迈过来，令人透不过气。随即，变成万马奔腾，重击，放缓，腾升，由低沉的心情过渡为喜悦。不久，喜悦被打破，变成动荡，不稳，迷失，不安，有一种被命运拖垮的感觉。最后，在逼迫和反击中反复拉扯，直至乐章结束。

    音乐十分动人。

    “这是贝多芬《悲怆奏鸣曲》的第一章，另外还有第二章和第三章，节奏和旋律不同，但底蕴一致。当时，早已经声名大噪的贝多芬被上天开了一个大玩笑，身为音乐家的他，听力竟渐渐地消失了，不能如常人般聆听音乐。然而，面对命运残酷的洗礼，他没有选择妥协，而是坦然接受挑战，以毅力和决心创下属于自己光辉的一页，写下属于自己的乐章，流芳百世。 “程啸缓缓地说。

    “音乐很动听，贝多芬的经历也很励志，可是...... 你难道觉得一段乐曲就可以治愈我的病？“

    程啸摇摇头，“当然不是。只不过，我发现你对音乐有很强的共情能力，情绪容易被乐曲带动，所以觉得，也许你难过的时候可以听听歌，缓解一下情绪，就像你听我唱歌的时候流泪一样。 ”

    沈雨安想起他在“今生”里唱的那首歌：

    ......

    今生你说你不快乐

    余生你不再孤单一个

    我乘着夜色

    为你唱一首歌

    诉说对你的不舍

    ......

    “你的歌...... 是你自己写的？“

    “是的，词曲包办。 ”

    “好有才华。 ”

    突然被夸赞，程啸刷地脸红了，“过奖。要不...... 你今晚来'今生'听我唱歌？我说的是真正的'今生'。 ”

    沈雨安在不知不觉之间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