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帐幔重重,一灯如豆。

    佛堂中央的观音像手拈垂柳静坐于莲台上,慈悲面容的闪烁的烛火中明明暗暗。

    虞晚舟身着素衣坐在殿门前的门槛上,托腮对着红墙瓦外彻夜长明的楼墙发呆。

    忽然身后红烛哔啵一声,一道尖叫刺穿静夜:“走水!走水了!”

    虞晚舟起身四顾,一时分辨不清声音传来的方向,只看见重重宫门外人影逃窜,提着水桶如无头苍蝇四处乱转。

    她下意识向北面养心殿看去,然而距离太远,高耸的檐角将北面遮挡得严严实实。

    宫女小桃提灯走过来:“娘娘头疼,莫在此处站着了,进佛堂内休息吧。”

    虞晚舟问:“是哪里走水?”

    小桃摇头:“还不知呢,总归佛堂最安全。”

    虞晚舟浑浑噩噩被搀扶进去,回神时已跪坐在蒲团上,观音高高端坐,低眸看着她笑。

    外头喧哗声更甚,慌乱叫声忽然统一了口径,向四面八方喊道:“佛堂走水了!”

    虞晚舟一愣,从蒲团上起身。

    佛堂已空无一人。

    寂静中烛火被风牵引不安地晃动起来,层层叠叠帐浪中,一道挺拔的身影映在帐上,静默片刻,缓缓朝内走来。

    虞晚舟跌撞起身,提起裙边就要跑,帐子外忽而伸出一只大手摁住她脖颈将她重重往地上一掼,疼痛迟了片刻迎上臂肘。

    不等她撑起上身,黑影罩下来,一根带子从后绕上她的脖颈,那人两手一错用上了十成力气。

    窒息感在剧痛中侵袭,虞晚舟瞪圆双眼,右手徒劳地在空中挥舞……

    濒死之际,只听“砰”地一声巨响,虞晚舟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对上一堵白色猫墙。

    “……”

    她将横在脖子上的狮子猫挪开,探身到地板上捞起手机。

    屏幕亮起,6:45。

    虞晚舟在心中算了算,才到卯时,她从前都是睡到日出隅中,何曾这么早起过。

    她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忽然房门咚咚响了两声。

    “晚舟醒了吗?今天上学,该起来了。”

    虞晚舟嚯地睁开眼。

    ————

    餐桌上,虞爸爸端着杯咖啡专注在笔记本电脑的各个数据上,虞妈妈给她倒上热牛奶,端来一份火腿三明治:“来。”

    虞晚舟拿起桌面上的刀叉,想了片刻,将左右手餐具对调,握刀斜斜划在吐司上。

    她在这具身体中醒来已经两天,新世界的一切都与南朝有着天壤之别。幸好有关于这个世界的许多常识根植于脑中,稍加回想便能运用自如,免去许多麻烦。

    虞妈妈拿着筷子走来,见她安安静静用刀叉吃三明治,不由笑了:“今天怎么这么文气?平时不是恨不得用手抓着吃。”

    虞晚舟动作一顿,不由心虚,握着刀子下也不是上也不是。

    不等她整理措辞,虞妈妈已递来台阶:“换筷子,别想磨磨蹭蹭躲上学。”

    虞晚舟松了一口气,乖乖放下刀叉,接过竹筷。

    对面虞爸爸稀奇地抬头看了她两眼,倒没说话。

    吃过早饭,虞妈妈开车顺路送她上学。

    虞晚舟已经能够适应这风驰电掣的交通载具,扣上安全带后便沉浸在即将上学的忐忑不安中。

    她从没去过平民学堂,小时开蒙曾请过先生,再大点便进宫中太学为公主伴读,宫内秩序森然尊卑有别,她过得很是压抑。

    十四岁离宫备嫁,家中请来绣娘、琴师,她就没有正经念过书了。

    这具身体正在读高三,明年就将要毕业了。而里头的虞晚舟实则是个现代文盲。

    二十分钟后,车子在校门口停下。

    虞晚舟和虞妈妈挥手告别,背着书包向校门走去。

    虞妈妈看着她规规矩矩的背影,一边倒车一边纳闷地嘀咕了两句:“这两天怎么怪怪的,不会早恋了吧……”

    ——

    虞晚舟朝记忆中的教室走去,一路上有了另一个发现。

    大家的头发都是黑色的,且大部分都是齐耳短发,远远看去像是一片小蘑菇。

    她再低头看了看自己,垂到胸前的长发是张扬的红色,卷曲而莹润。

    她本以为这里的女子发色生来各异,却原来自己是其中另类。

    她正张望着,忽然有人轻拍她肩膀:“嘿!”

    虞晚舟偏头,对上两颗同样鲜亮的脑袋,一颗绿色一颗紫色,三人站在一块儿自成□□。

    虞晚舟松了一口气,原来自己也不是一个人。

    绿头和紫头一左一右挽着她的胳膊:“早啊!”

    她俩是自己的朋友。

    有了这个认知,虞晚舟放松下来,冲她们微笑颔首:“早上好。”

    绿毛叫关雪,五官舒展身材瘦长,初具御姐雏形:“周末干什么了?”

    “家族烤肉,我发誓这个月我再也不吃肉了。”紫毛舒锦哭哈哈说道。

    “谁问你。”关雪看向虞晚舟,“周末发你消息都没回,约会去了?”

    虞晚舟摇头:“在家休息。”其实是受到新世界冲击躲在房间里狂补知识。

    “好吧。我去看了部电影,挺有意思的……”

    虞晚舟竖起耳朵专注听她们俩说话,希望借此多想起些原主的记忆。

    不过她们的话题很快被迫中止——她们在校门前被拦住了。

    两个身穿校服手臂别着值日章的学生将她们三个人拦下:“头发不合格。”

    虞晚舟不知如何应对,扭头看左右,舒锦和关雪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早就自动自发掏出签字笔:“签哪?”

    值日生也是见怪不怪,指着值日簿上的空页,等她俩刷刷刷签下大字,说:“下周不染回来继续扣分。”

    舒锦豪气地说:“扣!顶多再给你扣一年。”

    值日生提醒她:“那也不一定,没准复读呢。”

    舒锦一想:“对哦。那我争取留你们班,你们今年多攒点分呗。”

    值日生:“……”

    被放行后,虞晚舟问关雪:“学校要求的发型是什么?”

    “倒没有标准的范本,总之越接近马大姐越好。”

    虞晚舟听不懂,关雪直接指向身后那位值日生:“她这样的最标准了。你想剪?”

    值日生留着标准的眉上刘海和齐耳短发,远远看去确实莫名正气。

    虞晚舟立马回头捂住自己的长发:“不要。”

    到教室,关雪一坐下就从书包里掏卷子,轻车熟路扔给后排的舒锦跟虞晚舟:“第一节老唐的课,语文多半不交了,另外两个抓紧抄。”

    舒锦连连点头,分了一张给虞晚舟:“我先抄物理,你化学抄好了给我。”

    谁知虞晚舟却把试卷往回一推,摇头:“我写好了。”

    “什么?”舒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侧过身来扒她卷子。

    还真是,语文卷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字体,连作文都满格写完。

    “你周末就在家写作业了?”关雪也转过来,纳闷,“物理化学呢?”

    虞晚舟顿了顿,勉强地点了下头:“也写了。”

    “你好反常!”舒锦急匆匆摊开卷子奋笔疾书,留下一句:“等下课审你。”

    在舒锦生死时速的同时,虞晚舟翻看第一堂课的内容,心中稍定,是文言文专练,对她而言也算信手拈来。

    ……

    语文课有惊无险地度过,虞晚舟甚至被抽中翻译段落,她的表现从容淡定毫不磕绊。全班都向她投来惊异的目光。

    舒锦一副天都塌了的表情:“三人行只剩一学渣,你们都抛弃我了。”

    关雪也问:“你妈拿零花钱威胁你?”

    虞晚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矜持地点点头。

    不过众人的惊异只维持到化学课,因为一上课,化学老师就将一沓试卷摔在桌上。

    “高三了!你们做上来的卷子还是这种水平,你们是要气死我还是气死你们爸妈?化学式化学式配不平,实验实验流程写不出,还考什么?直接回高二重修好了!”

    班上同学一个个低着头做鹌鹑。

    化学老师的目光在底下缓缓扫过,着重点名:“虞晚舟!”

    虞晚舟一僵,缓缓抬起头。

    最上面的卷子被化学老师摊开,在空中正反展示两秒:“你写的什么?以前交白卷,现在写天书,你以为是在挑衅我?这是在浪费你自己的时间!”

    “你拿上自己的卷子出去听!”

    虞晚舟一句话没说就被发配边疆。

    她垂着头在众人瞩目中领走了自己的天书卷子,默默在前门口站定。

    抬手摸了摸,耳根略微发烫——她从来只接受别人尊敬艳羡的目光,还没有当众被斥责的时刻。

    毕竟不是真正的新时代高中生,虞晚舟并没觉得难堪,反倒有种生平头一遭的新鲜。

    从前在宫里,宫女太监在暴君威压下整日低眉垂目,连话也不敢同她多说。

    太后怜惜她孤零零待在后宫苦闷,曾送来两个年轻姑姑,生得俏丽又擅言谈,最爱给她细数暴君的风流轶事,说得惟妙惟肖香艳非常。

    虞晚舟爱听,让她们多说点。

    然后没过几天,她俩就让暴君随意寻个由头赐死了。

    那日的暴君如同玉面修罗在世,拎着一柄渗血的宝剑踏入春和宫,将血糊糊的黑布包裹的物件往门边一扔,对噤若寒蝉的宫女们说道:“整日嚼舌根的狗奴才,不若割了清净。”

    说罢,屈膝半蹲在她跟前,冷冰冰的手指爬上她的脸:“爱妃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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