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

    2001年,9月11日,是历史上极不寻常的一天,这一天的傍晚,冰城的晚霞过于赤红,映到路人的脸上,显出一种火热而荒诞的热闹。

    冰城的街头巷尾都陷入了一种诡异而慌张的气氛中,报刊亭里,今日加印的特刊上醒目的头版大字报:《911恐怖事件!M国五角大楼被袭!》

    这一天,远在大洋彼岸的M国,发生了一起震惊世界的恐怖袭击。

    两架被恐怖分子劫持的民航客机,撞向了纽约世界贸易中心一、二号楼,随后,两座建筑轰然倒塌,其余5座建筑物也因受到震荡而坍塌损毁,遇难人数高达2996人,华人有21位,对于此次事件的财产损失,联合国发表报告称,M国经济损失达2000亿美元,对全球经济所造成的损害,甚至达到1万亿美元以上① 。

    街头巷尾每个远在大洋彼岸的人,都被这次事件牵动了心弦,如此宏大的历史事件,叶纯当然也被裹挟其中。

    她看着新闻联播的镜头,推近到世贸大楼的画面,那些滚滚浓烟中隐约可见的求救者,有家人也有恋人。

    叶纯想起近年来的遭遇,很快生出了一种世界变幻无常,明天和死亡不知谁先来到的恐惧。

    她心底发凉,她害怕失去。

    她决定马上就去拥抱在意的人。

    叶纯从顾臣君在家具市场中淘回的二手沙发上起身,有些心急的跻着拖鞋,“踢踢踏踏”的往厨房跑。

    彼时,他们已经搬到了一栋老式居民楼的一室一厅里,叶纯住卧室,顾臣君住客厅的沙发床。

    虽说房子是租的,虽说这里和叶纯过去在港城的环境没法相比,但顾臣君依旧悉心的布置过,他将水管包上竹子的塑料皮,将冰箱门贴上水冰月的贴纸,他甚至亲手为叶纯打造了一个小小的梳妆台。

    “你就不用站着编头发了。”他悉心装好梳妆台的镜面,柔声说。

    顾臣君自己吃惯了苦,但他却不愿意委屈叶纯,除去多接的几份家教工作。他还给人做家具,做手工皮包,甚至当“枪手”,做“黄牛”,甭管好不好,甭管辛不辛苦,只要能赚到钱的事情,他都做,也都能做好。

    上天眷顾苦命的孩子,顾臣君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心灵手巧。

    因为他的勤奋付出,如今的居住环境已经比起初时租住的那个小破平房,好了太多。

    此时,顾臣君刚上高三,本应课业繁忙,但他天生有颗神奇的大脑,除了能过目不忘,那些复杂的理科问题,他也总能精准的找到答案。

    不知为何,学校对于他时常的旷课,很是纵容。

    至于叶纯,也已经开好了临时身份,借读在顾臣君的学校,因为两岸的教育情况不太一样,叶纯学起来有些吃力,好在她英语十分了得,又有港人的身份加持,与顾臣君考取同一所大学并不困难。

    又因借读生不算学校成绩,所以学校对叶纯更是不在乎。

    她便得以不上晚自习,回家吃顾臣君做好的热乎乎的饭菜。

    彼时,顾臣君炒的是家常豆腐,他熟练的将姜块切丝,蒜切碎,小葱、小米椒切段、老豆腐切块,又准备小半碗凉清水,加入适量盐,淀粉,搅拌,取锅热油,待油热,将菜炒出香味,转小火,焖煮②。

    叶纯皱了皱鼻子,吞了吞口水,轻轻推开了门,探出半张娇俏的鹅蛋脸。

    顾臣君以为她是饿了,一边将焖好的家常豆腐出锅,一边解释:“马上就好了,鱼也快蒸熟了,怪我,今天回来有点晚了,做家教的小孩儿有点问题闹不明白,我...”

    顾臣君还没说完话,叶纯就从后面突然环住了他的腰。

    这是她第一次抱他。

    少女赤白柔软的胳膊紧紧贴着男孩血气方刚的□□,顾臣君只穿了一件学校的白衬衫,软绵绵的肉感伴着少女水蜜桃般的香气,他立刻春心荡漾,红了耳根,但仍旧委婉摆脱了她的拥抱:“饿了吧,我给你盛饭。”

    叶纯有些娇羞的跟在顾臣君后面,喃喃细语:“君哥,新闻里说五角大楼被撞了。”

    “嗯,估计M国很快会对阿发动军事进攻。”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叶纯,瞪大了眼睛:“那,那我们没事吧?”

    顾臣君笑笑,安慰的摸了摸她的头:“当然没事儿,祖国会保护我们。”

    叶纯仍旧心有余悸:“我刚才看见新闻,爆炸贼吓人。”

    顾臣君被她突然崩出的东北话逗得够呛,生出了逗她玩的心思,打趣道:“没事儿,要是真有爆炸,我们就钻防空洞。”

    “防空洞?”叶纯不明白。

    顾臣君一边将菜盛到盘子里,一边耐心解释:“以前打仗留下的,就在城市的下面,要是真有爆炸,我们就往那里钻。我们学校那边就有。”

    叶纯好奇道:“真的?我怎么没看见。”

    “真的,不信一会儿吃完了饭,我带你去看。”叶纯想帮忙盛饭,顾臣君抢过了饭勺:“不用你盛,等着吃就行了。”

    他没说过爱她,他们也没说过谈恋爱,但他,惯着她,尽最大的能力养活着她。

    家常豆腐软嫩入味,清蒸鲈鱼汁鲜味美。

    他一个劲儿的把肥厚的鱼腩夹给她,自己吃鱼头鱼尾。

    叶纯不清楚她在顾臣君心里的位置,街上捡到的小妹妹,还是胡同里雪白的需要好生娇养着的猫。

    她没问过,但她明白,她爱他,她下了决心日后要嫁给顾臣君。

    “就算他拒绝她,她大不了就厚着脸皮死追。”叶纯坐在顾臣君自行车后座上暗暗发誓。

    街拐角有个妇人在晾洗好的手绢,四四方方的手绢用心形的夹子夹在一条棉布绳上,苹果绿、鸡油黄、宝石蓝、落日橙、霞子红、胭脂粉,秋日微凉的晚风一吹,荡成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自行车骑过拐角,没了那些斑斓烂漫的手绢映衬,世界,就只留下,落日后,灰蒙蒙的混沌。

    冯诗雯的脸,就是在这片混沌中,突然跃出来的。

    她的脸尖尖的,眼睛也尖,很像只穿着校服,扎着马尾的狐狸。

    叶纯翻了个白眼,她不喜欢冯诗雯,主要是因为顾臣君的缘故。

    要说顾臣君是个清冷人,那不准确,恰恰相反,他很讨人喜欢,女生大多欣赏他,男生全都信任他。

    大部分时候,顾臣君异常的慷慨,只要是他会的题,不吝惜时间给大家讲解,只要是他参加的劳动,不计较力气,冲在前头,但你要说他和大家是朋友,那又不是。

    他只是因为幼年的处境过早的成熟了,那颗睿智的头脑能恰到好处的拿捏住与人的分寸,不动声色的成为人群中值得信赖的领袖。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人再牛也不如一群人能干,顾臣君谨小慎微的保持着和这世界的一层薄纱,使他明明很容易亲近,却又怎样都看不清他的眉眼神情。

    这种奇妙的分寸感,让叶纯觉得所有的人都入不了他的心,包括她自己。

    可唯独对于冯诗文,顾臣君表现得有点不一样。

    他们,都是从阳城来的,听说有过故交,至于是什么样的故交,顾臣君没提过,叶纯也不清楚。

    她只觉得冯诗文很奇怪,她看顾臣君的时候过分仔细,又情深意长,好似想从他脸上找谁的影子,可有时候,她又在细细看过他后哀声叹气,转头就走,表现出多一眼都不想看他的决绝厌恶。

    她还送顾臣君衣服,顾臣君明显不喜欢,但他居然收下了!!!

    倾慕顾臣君的白富美很多的,顾臣君可从来不要别人的东西。

    这让叶纯感觉很奇怪,很不安。

    那些衣服明明一点都不合适顾臣君,不知道冯诗雯从哪里淘来的,过时,土,大小也不合适还像二手的。

    “这么晚了,你们要去哪里?”

    彼时的叶纯还是个情窦初开十八岁少女,她面对奇怪的情敌,故意炫耀这次莫名其妙的约会:“我们要去看防空洞。”

    “看防空洞,什么防空洞,我还没看过,我也去。”

    本来想炫耀约会,没想到惹来一只跟屁虫,叶纯恨自己大嘴巴,很后悔自己告诉她这些。

    一行二人成了三人行。

    漆黑的夜色里,亮着的路灯把人影拉得好长,不亮的路灯,又把人影吞进肚子,恐怖的够呛。

    “君哥!”一道男生的声音突然响起。

    叶纯和冯诗文都吓了一跳,不禁赶忙转头去看,原来是同班的三个男同学。

    “突然喊什么,吓死人哩。”冯诗文骂道。

    一个身高一米九多的大个儿回怼:“大街上为什么不能喊?有没喊你,胆子这么小,还不早点回家,乱晃什么。”

    “你,谁说我胆子小,我要去探防空洞!防空洞你知道吗?打仗时候留下的,里面肯定死过人,有鬼哩,说不定灵魂困在防空洞里几十年,狠戾的要把人生吞活剥,你敢去吗?我就敢。所以谁是胆小鬼?”冯诗雯牙尖嘴利,洋洋得意

    大个男生没被吓住:“我有什么不敢,在哪,我这就去。”

    就这样,叶纯的浪漫约会,变成了一群人的探险。

    那条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隧道里,只有顾臣君的手中,有一把用家中碎布绑着刚捡的破树枝做成的火把。

    因此,他走在最前面,叶纯紧跟着他,然后是冯诗文,再后面是那三个男生,几个人站成一排,后面的人把手搭在前面的人肩上,互相照应,叶纯和顾臣君有身高差,她趁着月黑风高,将一双软白的小手,偷偷的掐住了顾臣君的腰。

    是非常紧实,充满了青春感的腰线。

    叶纯心尖儿一荡,在黑暗中,红了脸颊。

    她试图去观察顾臣君的反应,但防空洞里太黑了,她什么也看不见。

    潮湿的味道伴着阴风袭来,令人毛骨悚然,微弱的火光颤颤巍巍,当几人转过一个拐角后,最后一丝自然光消失殆尽。

    “啊啊啊啊啊!!!!”冯诗雯突然的尖叫,带着回声,简直能把千年老鬼吓活过来。

    她前面的叶纯早被吓丢了魂,顾臣君把她揽在身边护着,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

    “你鬼叫个啥!”身后的大个儿惊魂未定,气急败坏。

    冯诗文却来不及反驳他,只带着哭腔说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可能是死人头。

    此话一出,洞里落针可闻。

    “要么,上去吧,也没什么看的。”顾臣君稳定的声音打破沉默。

    大家好像一下子回过神来,有了主心骨。

    大个儿咳嗽了一声接道:“嗯,主要是,有点闷。可能氧气不够。”

    叶纯透过火光看着他吓得青紫的脸,和颤抖的腿,觉得滑稽。

    她又回头望望身边的顾臣君,他神色平静,目光温和。

    明显是,他没怕,他们怕了。

    他再给他们找台阶下。

    真勇敢,真善良,真温柔,不愧是她要嫁的人。

    叶纯满意的勾了勾唇。

    回去的路上,如华月光,蘸着霜色,描摹清秋,颇为诗意。

    叶纯鼓起勇气开口:“君哥,你之前怎么会去过防空洞呢?”

    总不至于去那种鬼地方闲逛吧。

    顾臣君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次做了手术以后,病治好了,但我哥死了。出院后,我们曾经的那间平房,被砸了个稀巴烂。

    也,也依旧没有学校愿意要一个杀人狂魔的儿子,杀人犯的弟弟去上学,我无家可归,举目无亲,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就找了个防空洞,住下了。”

    叶纯不敢相信,刚刚防空洞短短的十分钟冒险,已经让这些成群结队的,十八岁的青春少年吓破了胆,那彼时十三岁的顾臣君,是如何挨过了那段艰难困苦的岁月呢!

    叶纯张口结舌,说不出安慰的话,沉默了半晌,最终,只把额角贴在了顾臣君的背上:“那君哥后来又是如何到了冰城呢?”

    “因为冰城有一间新开的私立学校,看见了关于关于我家的报道,写我是个少年天才,这间学校愿意让我过来读书,但不允许我住在学校里,最好是也别去上课,少出现,但允许我免费在食堂吃饭,条件是帮他们学校打比赛,学科竞赛,如果拿不到第一名,我就得收拾包裹滚蛋,不过,十四岁那年,我终于重新回到了校园,上了初一。

    因为一直要帮学校打比赛,不可能允许我跳级,我是十七岁才上高一的,高中白上的条件也是帮学校打比赛,所以我是班上年纪最大的,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冰城的同学再没人知道我的过去,只是觉得我常常旷课,别的倒也没什么,我也就,就这么长大了。”

    “可是该怎么办呢?”叶纯的脸抵着顾臣君的背:“君哥遇见孤苦无依的我,收留我,照顾我,保护我,养活我,是出于你过去的遭遇和善良的心灵,但我却因此喜欢上了君哥,还暗暗在心里发誓,非嫁给君哥不可,这样大的误会该怎么办呢?”

    叶纯的声音轻柔柔的,眼眸亮晶晶的。

    秋日里微凉的风,将两人的香味儿互相融合,两颗年轻躁动的心,终于跳成了一个节奏。

    “君哥,我会陪着你的,永永远远陪着你,刀山火海也陪着你,住房空洞也陪着你,你永远不会再孤单了,命运之神将我们两个无依无靠的苦命人系在了一起,我们相濡以沫,同舟共济,做彼此的依靠和影子,再也别分开了。”

    叶纯将唇贴着顾臣君的白色衬衫,灯火如繁星般明亮,而远处,响起了若有似无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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