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揭开夜幕的光辉，吐出一片灿烂的朝霞，晨曦的暖光淌进大开的窗棱，星星点点点地落在地面上。
姜锦妍穿着一身蜀锦织就的长裙，上面绣着团簇牡丹的纹样，甚是雍容富贵。
可面颊的苍白虚弱和手中端着的药碗，为她平添几分病弱西子的怜弱。
她拧着长眉，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了下去。青鱼连忙端了漱口水过来，又递了一颗梅子糖让她含着，去去口中的苦味儿。
“这药本该是饭后再用的。”青鱼嘟囔着。
姜锦妍拾起巾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含着梅子含糊不清地说：“今晨要去花厅用饭，吃过了饭又要即刻动身去皇安寺，哪里有时间服药？左右都已经喝了，早一点也不打紧。”
她吩咐云雀再去检查一下箱笼，切切不要忘了什么东西：“大夫和小叔开的药包都拿着，还有那包糖，也别忘了。”
崔明璟刚掀帘进来，忽而想起昨夜在桌上看到的药，问道：“你生病了？”
“不是什么大病。”姜锦妍瞥了眼晨起时就大开的窗子，垂眸敛去了情绪，“去花厅吧，时间要迟了。”
崔明璟看她面色如常，确然不像多大的病症，便欣然点头同意了她的话，挥袖兀自走在前面。
姜锦妍给云雀使了个眼色，让她继续再检查东西，然后才带着青鱼跟在男人身后。
崔府规矩重，但各房各院的孩子或成家或成人，都有自己的一番事业，也只有节日时才会这般全家人聚在一起用个饭。
这也是姜锦妍第一次完完整整地见到全家人。
毕竟敬茶那日小叔崔明珘迟了，没见到人。
老祖宗王氏依旧坐在首位，手中捏着一串佛珠；崔尧崔奕两兄弟分别坐在左右，旁边坐着自己的孩子。
姜锦妍注意到他们这一侧最末尾还坐着一位陌生的端庄夫人，穿着打扮都十分简单，话也不多，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存在感很低。
而妇人左边本该是坐着崔尧的幺儿崔明珘的，现在却换成四公子崔明珩。
她打量着妇人和崔明珩眉眼间的几分相似，心下有了注意。
想必那妇人便是崔尧的妾室卫姨娘，也是四公子崔明珩的生母。而崔明珩和崔明珘换了个位置，应该也是想要更好地照顾自己的母亲。
姜锦妍正思索着，对面忽地传来一声呕吐。
她抬眼看去，只见李青姝拿着锦帕捂嘴，侧着脑袋又呕吐了好几声，眼眶中还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晶莹的泪花，本就弱柳扶风的姿容更惹人怜惜。
首位的王氏放下筷子，静静看过来：“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找过了大夫没有？”
李青姝缓过了劲，倒没继续吐了，只是脸一直红着。被家里的老祖宗问话，也嗫喏着张不开口。
倒是魏氏替她解了围，解释道：“找过大夫了。母亲，您可知大夫说了什么？”
王氏的眼珠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心里已然明白了什么，却还是顺着魏氏的话说道：“说了什么？”
魏氏浑身洋溢着喜悦和笑意：“大夫说，母亲明年便可再抱重孙了。”
此话一出，席面上的众人停住了动作，也都笑着看向面皮通红的李青姝，眼中的庆贺不言而喻。
魏氏知晓自家儿媳面皮薄害羞，便替着她又说了句吉祥话：“这还多亏了母亲您的福泽深厚，咱们家才一直子嗣绵延、繁荣昌盛。”
崔奕也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嘱咐道：“今后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切不可再任性妄为。”
崔明玮的嘴角早就咧到了耳后根，闻言携起李青姝的手，点头应道：“父亲放心，我会的。”
崔书华看着热热闹闹的大家，有些疑惑，平日大人总教她食不言，怎么这会大人们又破了规矩？
她扯了扯姜锦妍的衣袖：“母亲，你们在笑什么？”
姜锦妍看她碗碟又吃空了，顺手拾起公筷给她夹了些小姑娘爱吃的，回答：“你二婶婶有了身子，隔年便能给你生个弟弟或妹妹了。”
崔书华单纯的脑袋转了好几圈，眼睛一亮：“我要有弟弟妹妹了？”
姜锦妍看她激动地想蹦起来，连忙将她摁在椅子上，安抚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瓜：“还要等一年弟弟妹妹才能出生呢，华姐儿别急。”
“好，我不急。”崔书华顿住思忖半晌，好一会儿后，等到众人声息都平静了，她复又开口补充，“等弟弟妹妹出生了，我就把我的所有玩物都分给弟弟妹妹，带弟弟妹妹一起玩。”
她歪了歪脑袋，一一列举着自己箱笼里的好宝贝：“……到时候还可以让五叔给弟弟妹妹带好吃好玩的回来。”
小姑娘的童言无忌惹得众人再次欢笑起来，唯独崔明珘黑了脸。
他扯着崔书华的脸蛋：“你想送东西，做什么还要我跑腿？真把我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厮了？”
姜锦妍连忙把小姑娘的脸从他手中解救下来，笑着嗔他一眼：“小叔何必跟个孩子计较。”
对面的崔明玮也夹起一块糕点逗着崔书华：“华儿，你若是想要弟弟妹妹，何不找你母亲生一个？”
“诶？”崔书华咬着糕点，大大的圆眼睛滴溜溜在姜锦妍身上转来转去，似乎在思考弟弟妹妹和姜锦妍有什么关系。
姜锦妍一下子身处众人视线的中心，纵使她并非李青姝那般腼腆害羞的性子，一时间也尴尬得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
她微垂着脑袋，偷偷看了一眼左边端正坐着的崔明璟。
多亏了这人做戏做得精湛，至今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夫妻二人至今甚至没有圆房。
姜锦妍有时候想，崔明璟对发妻许婉容还真是忠贞不渝，即便许婉容去了好几年，他也不曾再沾过女色。
得亏姜锦妍并不指着崔明璟过日子，故而也不在乎他心里究竟装着谁，左右这人重面子，在外人面前还会给她应有的体面，这便也够了。
崔明璟偏头看她一眼，眸中漾起满满的温暖爱意，柔声开口：“且还不急呢。”
姜锦妍适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旋即又羞涩地耷下眉眼。
魏氏看了会儿小辈的笑话，及时转移了话题，没让场子冷下去。
唯独崔明珘静静坐着，没有掺和这个话题。他低着脑袋，生怕再看到那足以刺痛双目的夫妻恩爱画面。
用过了饭，众人也没多耽搁，径直出门坐上马车，往城外的皇安寺而去。
崔明玮得意洋洋地跑过来揽着崔明珘的肩膀：“今儿哥哥就不陪你骑马了，毕竟你嫂嫂现在身边离不得人。”
崔明珘看他翘着尾巴恨不得上天的模样，又想到他席面上那句不过脑子的戏言，身子一甩将他的手摔下来，瞪他一眼，哼了一声撞他的肩膀，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开。
从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
崔明玮丈二摸不着头脑，疑惑地抓了抓脑袋：“他是不是嫉妒了？要是嫉妒也自己娶个媳妇去啊，冲我发什么脾气？”
崔明珩的视线从大步离开的崔明珘身上绕开，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姜锦妍和崔明璟乘坐的马车，笑了笑，没说话。
“四弟，你是骑马还是坐车？”崔明玮扬声问。
崔明珩正扶着卫姨娘上马车，闻言答道：“我坐车。”
“哦对，你身体不好，这会要是骑了马，待会只怕爬不动山了。”崔明玮嘟嘟囔囔，“那岂不是只有小五一个人骑马了？孤孤零零的小五哈哈哈哈。”
崔明珩无奈地笑了笑，踩着脚踏上了马车。
姜锦妍懒洋洋靠在马车上，崔书华挤在她身边，把崔明璟挤得直接坐去了侧边，把主位腾了出来。
小姑娘瘫在姜锦妍膝上打滚，又把脸埋进她的怀里：“母亲身上好香，用的是什么皂角？”
姜锦妍哪能不知道她的意思，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等到从皇安寺回来，我便让青鱼按照我用的给你也备一份一模一样的。”
崔书华这才满意地笑了。
忽地，视线又瞥见了她腰间的挂着的山青色香囊，好奇地捏了捏：“这个真好看。”
埋头看书的崔明璟闻言，忽地抬头看了她腰间的香囊一眼，认出是回门那日姜家幼子送的。
“这可不能送你，这是我的堂弟送我的。”姜锦妍将她扶起来做好，理着她乱糟糟的发丝，“他人所赠之物，不能再转赠，否则便是辜负了他人的心意。”
崔书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挨着姜锦妍问了好些个问题。
突然，车厢被人敲了敲，帘子被人掀开一条缝，崔明珘的脸露了出来：“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趁现在还没出门，我给你买。”
他视线灼热地盯着姜锦妍的方向。
崔书华正靠在姜锦妍身上，理所当然地以为崔明珘是来找自己的，不假思索地报出了几个菜名。
“越大越不懂规矩，帘子是你能随便掀的？”崔明璟打断两人的对话，拾起书卷轻轻拍打在崔明珘的手背上，不怒自威地瞪他一眼。
崔明珘扫了马车内部一圈，看夫妻俩人离得远，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被长兄训斥了他也不懊丧，只是笑眯眯地问：“大哥哥有没有想吃的？”
“……”
崔明璟沉默半晌，木着脸启唇道：“去买些点心回来，你嫂嫂席间没用几口，在上山前得垫垫肚子。”
姜锦妍心中讶异，面上也配合地露出一抹红晕，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多谢夫君。”
崔明珘将这一幕尽收眼帘，咬牙应下后摔了帘子，御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