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值100%

    在医院工作那么多年,聚散离合的事件每天都在上演,作为医生早已对此司空见惯。所以对于今晚,季俞笙多少是有心理准备的。

    比如,苏职会提前叮嘱些什么。

    他想——

    无论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会答应。

    因此,在苏职提出有些事情想要拜托他的时候,季俞笙虽心绪一滞,但总归能够坦然地接受,不至于措手不及。

    关于陈迹和向日葵,就算苏职今晚没交代,他也会爱屋及乌地照顾一二。

    因为他知道,那是她在意的东西。

    可当苏职说到对父母和家庭的安排时,那句略显艰难的“你不用担心”,直接将季俞笙自认坚固的心理防线砸穿了一个罅隙。

    这种感觉就好像,老友临行告别时,双方都不清楚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你希冀从对方的口中听到“你要永远记得我”这类话语。

    然而,后者却面带微笑地对你说:“祝你前程似锦。”

    祝你前程似锦……

    我希望你灿烂、盛大。

    就算……你的未来里没有我。

    季俞笙无法描述自己当下的心理感受,只觉得喉咙发苦发涩得厉害。心脏像是被人从中间狠狠撕开,那一瞬,无以言表的酸痛感遍布四肢。

    太阳穴和手指僵麻,几乎感觉不到存在。

    他不知道姑姑离开前,是否也对那个男人说了类似的遗言。

    ……又或者截然相反。

    但此时此刻,季俞笙却能清晰地体会到几分,那个在姑姑离开后,面容温润萎靡的男人被爷爷奶奶数次拒之门外的感受。

    无能为力。

    对,无能为力。

    就好像被所爱之人轻轻地、一点点地推出了她的生活。

    偏偏他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季俞笙勉强平稳住呼吸,想听听眼前的人还能说出什么狠心的话来。

    一低眸,就见苏职嘴角擒着浅浅的笑,毫无所觉又带着近乎天真的“残忍”,认真叮咛着他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曾经想过很多词汇来形容她的笑容——明媚、可爱、阳光、温暖、干净。

    可这次,季俞笙几乎一眼就能看穿这微笑背后的逞强。

    他眸光微动。

    抬腕将苏职的双手攥进掌心,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苏职,你未免对我太残忍了。”

    话落,时间仿若静止一般。

    耳边只剩下空气缓缓流动的声音。

    男人如潺潺泉水般清越冷冽的声线,因长时间的情绪堆积,此刻变得有些许粗粝,好似一块磨砂质地的玻璃,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哑意。

    捕捉到男人尾音里几不可察的颤抖,苏职身体微微一怔。

    这一刻,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刚刚的判断不是错觉,她的季医生真的是在委屈。

    或者说……他在难过。

    而罪魁祸首就是她。

    对上季俞笙滚烫的目光,苏职感觉眼下那股涌动的泪意再也抑制不住。

    她吸吸鼻子,两秒后,低喃出声:“对不起季医生……”

    我也不想的。

    可如果现在不说,她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不想留下遗憾。

    更不想把他永远困在这个夏天里。

    她给他留了退路,她要他四季圆满,她要他长命百岁。

    苏职毫不退却地望着季俞笙的眼底,随后腾出双手,轻轻搭上男人宽阔有力的肩膀,郑重道:“如果我能活着从手术室出来,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说完,她仰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这是定金。”

    “……”

    她的话音仍在耳边回荡。

    感受着唇上温软的触感,季俞笙圈在苏职腰上的手臂力道渐渐加重,像是要将面前的人儿完完全全地揉进身体里。

    感受到男人宽大的手掌紧紧贴着自己的后颈,苏职呼吸乱了一拍。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季俞笙忽然垂下头,缓缓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他是下班后从家里洗完澡再过来的,工作时稍加打理的头发,此刻松散随意地垂落下来。伴随着他靠近的动作蹭到颈间敏感的皮肤,有点儿痒。

    仿佛触及到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因这动作,苏职的下巴靠在了季俞笙的肩膀上。

    男人白衬衫上淡淡的檀木香混合着洗衣液干净的气息,似有若无地萦绕在她的鼻尖,莫名令人安心踏实。

    感受着颈间灼热的气息,苏职咬了咬唇,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只求撒娇的大型萨摩耶形象。

    她弯起嘴角,正要顺着这个想法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

    倏忽间,耳畔传来男人沉闷嘶哑的声线。

    好似呢喃一般,缓缓传入她的耳中:

    “……别推开我。”

    闻言,苏职不由得怔愣住,跑到嘴边的话也霎时烟消云散。

    她抬起手,慢慢回抱住季俞笙,半晌后,极轻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稍稍松开些,从略显低迷的气氛里抽离出来。

    季俞笙低垂着眼睫,目光温柔又缱绻,近乎贪恋般地落在苏职那张五官白净的脸上。

    或许是感知到季俞笙今夜难得泄露的脆弱情绪,苏职缓慢地眨着眼睛,不觉把心底的真实想法吐露了出来:“季俞笙,其实……我也有点怕的。”

    这还是她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上手术台。

    可为了不让身边的人担心,这半个月来,她努力用笑容将那些负面情绪掩盖下去。

    但其实,她也会怕的。

    以前的她,在父母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做着自己热爱的事情,对死亡还没有那么真切的认知。只觉得人固有一死,所以能够超乎豁达地接受。

    但住院这几个月来,一些人的离去,让她对死亡有了更深刻理解的同时,也清楚地明白了死亡离她到底有多近。

    最重要的是……

    她有了那个牵挂不舍的人。

    正因如此,那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坦然里,慢慢生出了几分胆怯和不甘。

    她仍旧不惧死亡的到来。

    但如果可以,她想活得久一点,更久一点。

    听着女孩子率真的坦白,季俞笙眸光微沉,没来由地回忆起苏职第一次去办公室找他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的她,面对自己棘手的病情,散漫从容地仿佛一个局外人。

    他当时有过好奇,也有过欣赏。

    但面对苏职如今的转变,季俞笙也并不觉得惊讶。

    因为惧怕死亡。

    是每个生物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二十出头的年纪,或许对死亡还停留在空泛的阶段,所以无畏。一旦靠近,感到害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是一种必经的成长。

    季俞笙拦腰将苏职往上一提,与之平视。

    他仰头亲了亲她的额角,唇角轻轻牵起:“放心,进了手术室会打麻醉的,你整个人就像是沉沉地睡了一觉,等睡醒手术早就结束了。”

    “……”

    苏职不得不承认,这番非常规的“安慰”真的安慰到了她。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精神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有些好奇:“那会做梦吗?”

    “有的人会,有的人不会。”季俞笙思考了下,较为严谨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大多数人都会。”

    苏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着她微微鼓起的两颊,季俞笙勾唇,指腹轻蹭了一下她的耳垂,低声说:“你可以趁机想想……”

    苏职:“?”

    “我们的婚礼场地选在哪里。”

    “……”

    注意力完全被转移。

    看着男人漆黑深邃的眼眸,苏职舔了舔嘴角,忍不住用指尖戳了戳他的睫毛。

    季俞笙的睫毛很长,没什么卷翘的弧度,所以触感很柔软。此刻,在昏黄光线的投射下,眼睑下方显出两面小小的扇形。

    见状,季俞笙轻轻笑了一声,也不闭眼,任她玩闹。

    苏职乐此不疲地戳了好几下,倏尔想到什么,拉过季俞笙的右手放到自己心脏的位置,一本正经地说道:“季医生,你要珍惜,现在是我的原装心脏在爱你。”

    “……”

    夜色渐浓,一片静谧。

    季俞笙能明显感受到,掌心下那道如同小鹿般活跃规律的心跳。

    半分钟后,他的手掌顺势移到苏职纤薄的后背,隔着睡衣一下下轻抚着,像在哄人睡觉。

    须臾,男人低沉的声音缓缓流淌进空气中。

    听上去似有些答非所问,却像在回应她之前的某句呢喃——

    “别怕,我替你修好。”

    -

    手术这天,晴空万里,天空宛如被水洗过一般湛蓝。

    苏父苏母、苏驭和许佳禾等人早早便赶来了医院,每个人都在苏职面前故作轻松地说着话。

    因为手术之前需要禁食,苏职笑盈盈地掰着手指,细数着出来后要吃的东西。

    沈蓉珊和苏天明一一应着,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

    说来也奇怪,马上就要进手术室了,明明是最该紧张的时候,然而苏职的内心却十分平静。

    甚至还有一丝丝释然。

    或许是因为,等会儿要去的地方,有季俞笙在等她。

    有他在。

    她好像就没有那么怕了。

    被推进手术室的前一刻,苏职装作不经意地对上苏驭发红的双眼,弯了弯唇。

    后者接受到她的目光,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再有把握的手术都存在着风险,更何况这次的手术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在此之前,苏职曾借着开玩笑的口吻,隐晦地同苏驭交代了一些事。

    他们都要学着长大的。

    上午九点,苏职准时进入手术室,周主任和季俞笙等人后脚便到了门口。

    由于这次手术难度较大,又考虑到季俞笙和苏职两人之间的关系,周主任决定接任主刀,季俞笙则作为副刀在一旁协助手术。

    加上那位德国医生Felix会全程连线跟进,聂秋也会参与进来。

    见到几人,沈蓉珊和苏天明主动迎了上来。

    季俞笙微微颔首。

    苏职的病情特殊少见,如果手术成功,以后会作为学习案例。

    周主任对此颇为重视,面对夫妻俩情真意切的担忧和嘱托,他宽慰地握了握手,很快领着人进了手术室。

    看着缓缓合上的手术室门,沈蓉珊再也压不住心底的忧虑,轻声啜泣了起来。

    苏天明连忙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安抚道:“放心,我们糯糯一定会没事的。”

    苏氏集团是沈蓉珊陪着苏天明一点点打拼出来的,心态和实力都不容小觑,对外也一直是女强人形象。

    这还是许佳禾第一次见这个温韧刚强的女人掉眼泪。

    她赶紧抽了张纸巾递过去,顺势应声:“是啊沈姨,苏职她从小到大运气都好得不像话,这次肯定也一样的。”

    苏驭偷抹了把眼角,故作轻松地跟着附和了两句。

    因这番安慰,沈蓉珊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但手术没有确切的结束时间,随着城市上空的太阳缓缓挪动,眨眼间,已是下午一点。

    二老惦记着等苏职出来,滴水未进,也不肯离开半步。

    许佳禾没法,最终去楼下买了点面包和水,借着“苏职会担心”的名义,劝说他们吃了点东西。

    她自己却没什么胃口,呆呆地盯着紧闭的手术室。

    ……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走廊刚刚铺洒了些许金色的光芒时,一旁的手术室大门终于再度有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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