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故土

    妫烨把那一捧薲草种在了石碑旁。

    她轻拍了拍手,缓缓起身,看着眼前的石碑轻笑道:“虢虢、嬟嬟,以后再次相遇一定要认出我哦。”

    风吹过薲草,草身轻轻摇晃,像是时虢与莘嬟的回应。

    转身,看到不远处蹲在树下背对着等待的时信,她笑着跑过去,轻拍了拍时信的肩膀:“我们回家吧。”吾吾和九九还在家里等着呢。

    被唤回思绪的时信一怔,旋即转头望向她,看着那充满生机的笑意,他触动了心,缓缓伸出手去,搭上了妫烨伸来的手。

    “信信,不要悲伤,我们以后还会遇见虢虢和嬟嬟的。”妫烨牵着时信的手,蹦跳着。

    “嗯。”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不忍心揭开那个美丽的谎言。

    今年的玄冬来得有些早,外头早已铺了满园的雪。妫烨坐在窗边,眼前的酒升起几丝热气,驺吾蜷缩在妫烨身旁休憩,而金九却在一旁品着黄酒,闹着动静。

    这个地方是时虢从前经常待的,自时虢走后便一直是妫烨在此处,好像成了她的专属。她会在这里品酒,在这里吹笛,所有忧愁皆会被风卷出窗外。

    俄而雪骤,妫烨回眸一看,是掩不住的欣喜。她旋即起身,大步跑了出去。听闻动静的金九抬头只看到了那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眼前还未饮完的酒,无奈,连忙振翅追了上去:“奴仆一,你慢点啊!欸!多穿两件再出去!外面冷!”一惊一乍的。

    跨出门,妫烨大笑着,在满天皑皑中翩翩起舞,雪花落在她的肩上,予她美丽,这雪与那满头白丝倒是相衬,脚印留在雪地上,一步一生花。

    她最喜欢玄冬了。喜欢玄冬的漫天白雪,千里冰封,那时整个天地都是洁白的,像是洗涤过,像是当初古古还在时的天地。而她亦喜欢用雪捏着人儿,只是过去了那么多年,依旧没有丝毫长进。

    啪嗒一下,雪球在手中碎了,雪从她的指缝间溜走。她怔了一下,又毫不在意地伸手去挖面前的雪,再捏一个。

    蓦然,她感觉肩上一重,一件白狐裘披了上来。回过头去,白色肩毛轻抚过她的脸颊,带着些许痒意,她一下子对上那双幽滟深邃的眸子,来者见此一笑,如沐春风。

    如今的时信早已不是当初爱哭的小孩,岁月将他揉捏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削去所有顽皮化作沉稳。

    他长得愈发像时虢,只是气质与莘嬟更为接近,稳重中带着肆意张扬。

    妫烨惊诧,笑着站了起来,旋即转身,似蹁跹蝴蝶一把扑进时信的怀里,时信却是习以为然地将她捞住,顺便帮她拢了拢狐裘,举手投足间尽是宠溺。

    这件狐裘是今年三秋时信专门为她猎的白狐所制,为的就是这个玄冬。要知道白狐并不是那么好猎,时信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娣,外面冷,出来玩耍也要多穿点,你看看你的手都这么冰了。”他低着头絮絮叨叨着,手却习惯地搓了搓那双冰冷的手,试图暖和暖和。妫烨抬了头,眸子清澈,只乖巧地点了点头:“下次不会了。”

    时信轻摇头,宠溺地笑了两声,并未说些什么。他早已习惯了,每次娣都是这么答应他的,可转头却又忘记。每次都要看着她点,跟小孩子似的。

    又想起父生前所交代的话语——“阿烨的心智就如孩童一般,以后要是发生了些什么我们信儿要多多担待一下。”不用父交代他也会如此,于他而言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娣,理应被宠爱。

    思及,时信轻轻掸去妫烨肩上的雪花,低声道:“娣外面冷,我们回去吧,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好。”妫烨乖巧地跟了上去,蹦蹦跳跳,“那之后信信可以陪我玩雪球吗?”她满眼期待。

    “等我忙完了就陪娣一起玩,好吗?”他看着妫烨的眸中是揉碎的温柔。也是,这阶段他刚接过邑中大小事宜是有些忙,多多少少有些忽略了娣,不过过一些日子应该就好多了。

    “娣,我要有妻了。”他喜笑盈盈,带了些娇羞。他想第一时间和自己最亲近的娣分享这个喜悦,所以他忙里偷闲地寻来了。

    “是嬿嬿吗?”她是见过那个女孩的,那个女孩待她很好,给她的感觉很像虢虢,她很喜欢。

    “是啊。”他抬头望向远方,周遭洋溢着幸福。

    于时信而言,她是父与亲离世后的第二道光。

    “这样以后就多一个人陪我了,就不怕信信忙了!”她拍着手,欢呼雀跃,掩不住对嬿嬿的喜爱与亲近。

    笑声渐渐远去。

    扎在雪地里玩得不亦乐乎的金九蓦然探出头,甩掉自己头上的雪,一看,雪地上就只剩它自己了。

    “奴仆二,你把我忘了!”

    已经坐在房中取暖的妫烨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

    女方请期,卜之为吉,既定亲迎之期。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时信亲迎于堂,见得索嬿言笑晏晏。她的手轻搭上他的,就此定下了一生的契约。

    这场婚礼空前盛大,夜如白昼。这不仅是他们两人的结合,更是两个部落的联姻,他们同为大商贵族,自是风光不少。

    王与王后亦遣人送来了贺礼。

    在此之前,妫烨离去小半年,到处搜罗奇珍异宝,回来时拉了好几大箱,看吓了旁人,只因旁人问了一句她送何贺礼。

    她想,信信的贺礼当然是要最好的。

    她赶在了成婚前夕回来,亲眼见证了这一场空前盛大。这是她初次见这种场面,只感觉胸口处好像有着一个什么东西,好不听话地扑通扑通地跳,还有些暖。她不明白为什么,可却不讨厌这种感觉。

    待礼成,这个家从此便多了一人。

    时光忽过夏便已至,见草木葳蕤,间着些许绚丽花朵,在风中微动。蝶闻香而来,在其间翩翩起舞。

    妫烨怔了一下,随即张开双手惊喜地跑了过去,眼中满是光芒。“我的希望长出来了!”她跑着,笑着,张开双臂拥抱迎面而来的风。还回过头去朝不远处的时信与索嬿摇了摇手。

    金九一下子就扑在了绿草之上,敞着肚皮,享受着此刻的温暖。驺吾倒是沉稳多了,只是跟在妫烨身旁,像是护卫一般。

    蓦然,绿草一阵剧烈抖动,驺吾一下子警惕起来,双眸锐利。咻的一下,一团白色扑面而来,看清了来者模样的驺吾收起了满身威严,见得妫烨伸手捞住了那团白色,是一只幼小的兔,毛绒绒的,摸起来很软,妫烨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很是欣喜。

    时信倚靠着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玩闹的妫烨,有些暗淡的眸光还是坠入了些许光亮。

    与父所说的一样。

    他仍记得那年,父带着他悄悄来了这里,那时的这还是一片贫瘠土地。父抬手指着面前那空无一物的土地,语重心长道:“信儿,阿烨之前在这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过些年,也该长出一片碧海了……”

    “为什么是过些年?”时信疑惑地抬起头看向时虢。时虢似乎是预料到了时信所问,只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因为那颗种子已经坏了……长不出来了……”平淡的语气里带了几丝遗憾。

    他看顾这里许久,却没见到任何风吹草动,待挖出那颗种子欲一探究竟时才发现那颗种子早已腐烂,裹挟着时间不复存在。

    一忆起妫烨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他便不忍让她失望,于是为她种下了一片碧绿,经过一年又一年的时间洗磨与修整,他相信这片碧绿会越来越美。

    他希望阿烨看到的是最美的那一片。

    只是他或许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时虢将这些都讲予时信听,打算将这个秘密传于他,让他接着构筑这个美丽的谎言。他自己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也许他无法带着阿烨来看这一片名为希望的葳蕤了,但是信儿可以。

    “如果有一日,父不在了,你要好好保护你亲和阿烨,这是你身为这个家的男子的责任。”

    时信下意识摇了摇头:“可是……不想要父离开……”

    时虢清晰地感受到了时信的低落情绪,缓缓蹲下,轻抚了抚他的脸颊,眼神坚定而温柔:“信儿,你要知道,我们的归宿终究是那一片黄土,世人都会有离去的一天的,我们改变不了什么,能做的只有淡然接受。”他总是会把黑暗与苦难剖开,塑造成为人所能接受的模样,讲予时信听。他希望他在爱里长大,却也不被美好所蒙蔽。

    时虢微微起身,温柔地在时信额头上落下一吻,柔声道:“信儿以后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要保护好自己所爱的人,明白吗?”

    “嗯。”时信坚定地点了头。

    远去的思绪回笼,时信转头柔情似水地看着身旁的人,眼波流转,眉目皆情。他想,此刻所爱之人皆在身旁,或许便是最美好的了……

    索嬿淡淡地笑着:“又胡思乱想了?”说着,她凑过去在时信唇上落下一吻,与时信牵着的手握紧了一分。

    时信扣住了索嬿淡淡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待分离,两人脸上都浮现了红晕。

    时信一个熊抱把索嬿搂到怀里,在她的肩窝处蹭了蹭,撒娇道:“阿嬿最疼我了……”感到有些痒意的索嬿笑着推搡着他的脑袋,似有些嫌弃:“阿信怎么比阿烨还会撒娇啊……”话是这么说,可心里却好似灌满了蜜糖。

    “因为阿嬿疼我。”

    蓦然,两人听见了妫烨的呼唤,循声望去,她就那么随意地坐在绿草之上,笑着朝他们招了招手,阳光正好,笑容明媚。

    霎时,风过,发丝飘扬,衣袂轻舞,见得眼前荡开草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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