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明月一轮,星子三两。

    夏夜空气潮湿,山林郁蒸,幽邃小路偶尔蹦出一两声蛙鸣。

    “学校这座后山叫春令山,每次升旗仪式的时候你们站在操场都能看到。尤其三四月份,桃花漫山遍野,特别漂亮,还有很多摄影师过来拍照呢。”

    天文社队伍走在山路上,领队的老师提着一袋又重又大的设备,边走边说。

    路是水泥路,比一般山路好走,但坡势较陡,大家都气喘吁吁。加上夏天温度本就高,有些同学已经没了耐心。

    “老师,还有多久哇,这个坡爬得我要累死了!”

    “就是!早知道还不如回去上晚自习。”

    前后都有同行老师,不断安抚大家的情绪。

    “同学们别心急,我们到前面那个平台就好了。这是好不容易向学校领导申请的天文观测机会,一定要珍惜呀!”

    额角冒出一层细汗,叶姝随手拭去,掌心朝内扇着风。面颊忽然一阵清冽,风有些大,她诧异看向旁边的白色影子,郁深也在给她扇风。

    “你干嘛?”

    “你不是热吗?”

    话落扇得越发起劲,咧着嘴朝她笑,汗从鬓角滑入到校服领口。路灯映照,他的袖子宽大,只露出一截长长的细瘦手臂。

    白影子便是只风筝,在她面前飘呀飘。

    叶姝看了眼身后,队伍浩浩荡荡,临近的几位同学别有深意地望向他们两个,捂起嘴不知道嘀咕什么。

    她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拉着他手臂停下,“别这样,你好傻诶。”

    “哪儿傻了?”

    “就……很奇怪。”

    最近总听到一些流言,郁深在追她,郁深跟她早已在一起。

    都是学生,以学习为重,课业负担压得叶姝喘不过气,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呀。一次两次叶姝会主动解释,但大家压根不信。

    “知道知道,好学生嘛,放心我守口如瓶,不会说给老师的。”

    “行,就当你们没在一起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天天向上哈。”

    越描越黑的感觉。

    虽然被误会也没什么,她不大在意。但这些误会的话传到老师耳朵里,或者被校领导听去了,毫不意外她要被请家长。

    以叶华那个性子,必定要好好教育她的。家长天生就带有一种命令和威严感,作为小孩她只能服从。

    “郁深,”她眱了他一眼,“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言论?”

    “比如?”

    “我跟你的。”

    神情一松,只是瞬间他便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了,声音立马压低,流水般潺潺漾到她耳朵里,“他们说我喜欢你,是吧?”

    “喜欢”二字咬得格外重,强调什么一样。

    这两个字陌生,却又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

    叶姝面颊一烫,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在路上一小步接一小步,跟得越来越紧,仿佛在传递心跳的速度。把他拉远了一大截。

    很快身后脚步声碎化,他三步并两步追了上来,手插在兜里,反过身面朝她往山顶方向退着走。

    “那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声音不大,叶姝却感觉整条队伍的人都能听见。尤其是老师偶尔一个回头看过来,她像惊弓之鸟,下意识往左边偏了一步,离他更远一些。

    “不喜欢。”

    他也往这边偏过来,猝不及防,叶姝直接撞进他胸膛里。呼吸灼热,萦绕在她额际。

    叶姝一惊,缓缓抬起头来,他嘴里正噙着笑,满脸张扬恣意。

    一只迷失在山林里的鹿,嗅到猎人气息,眼里盛满一种先兆般的惊慌失措。

    猎人瞄准猎物,满弓紧弦,两片薄唇碰出一句玩弄的誓言。

    “不,我喜欢。”

    01

    “嗖——”

    烟花乱糟糟往天上蹿着,照亮整条望川夜河,宾客都抬眼看向窗外,每个人眼里的花影都独特。

    能在京津市中心的酒店举办一场婚礼,价格绝不轻易。看完烟火,所有人就开始围绕新娘新郎说悄悄话。

    “许淮真是男大十八变,想当初啊,他当我们三班副班那会儿还是个小胖子,现在瘦这么多,还娶了个白富美!啧啧,羡慕死老子了。”

    “嘿,要说白富美,许淮老婆算什么啊!郁深他未婚妻才是真富婆,江家人嘞,光旁支资产就有好几个亿!”

    男人又羡慕又嫉妒,“他今天会不会带他女朋友过来遛弯?”

    “估计不会来,得伺候富婆呢。”

    “哈哈,你小子,这大白天的!”

    内涵段子,他们聚在一起最乐意的消遣,多年不变。拉过勾的,变了可就不是好兄弟。

    旁边有个身材稍瘦一些的男人听了直皱眉,“郁深女朋友不是叶姝吗?我记得当时高考毕业他俩还在一起过。”

    “小伟,你真的好单纯,人家早分手咯!”

    另一个男的适时插嘴,“对啊,而且郁深比你明白得多,早就懂了。长得漂亮的用来睡,有钱的就用来结婚,嘿嘿嘿。”

    小伟挠了挠后脑勺,脸上十分难为情,“不会吧……叶姝看起来也不是那样随便的人啊,怎么会跟他……”

    知道他以前经常问叶姝数学题,对叶姝也早有好感,这么多年一直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

    男人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感慨,“知人知面不知心!兄弟,这种女的玩玩就行了,千万别认真,娶回家不得——”

    安宁二字还未出口,忽然被一道低音炮打断,“你们在说什么?”

    男人吓得一愣,连忙回头,见是大了许淮一岁的哥哥许知。刚好以前在篮球社见过,他连忙笑着套近乎,“是学长啊,好久不见!我们在聊天呢。”

    “聊天?”许知不给面子冷冷一笑,举起手机,“是聊天还是造黄谣?”

    屏幕已解锁,停留在录音界面。时长几分钟,还在录,显然是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他们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了。

    面色一僵,男人脸上显露几分尴尬,低头摸了摸鼻子,“学长,这不是我们造谣,是真事。”

    许知绷着脸问他,“难不成你当时在现场?”

    “……倒是没有。”

    “那就少说这些屁话。”

    保存录音,收回手机,许知目含警告地扫了一眼其余几个男人,转身便走了。显然看不起他们这一窝蛇鼠。

    男人捏紧拳头,红着眼朝他背影呸了一口,“他妈的,什么东西,拽你妈呢!关你吊事!”

    02

    茫茫人海,流光闪烁。

    等许知在婚宴现场找到叶姝的时候,她正在一边宾客席上叉水果吃。许多人都抱团而坐,聊天叙旧,只有她单独窝在边上,周围无一人靠近。

    形单只影,显得落寞可怜。

    “怎么来了都不找我?”

    面前忽然放下一块草莓丝绒蛋糕,叶姝抬起头,见是许知,眉目舒展开来,“这不是你弟结婚嘛,你肯定忙。”

    她跟许知是在校广播站认识的。叶姝第一次进播音室,许知教她开关话筒,走的时候记得放回第二层架子的蓝色收纳箱里。

    许知的声音很好听,作为大一届的学长,当年在高一学妹们眼里十分受欢迎。每个星期三的广播也都被他们两个一唱一和的包揽。

    “是我弟结婚,忙是他的事,我最多看看好戏。”许知坐下,兀自觉得好笑不已。

    没问是什么好戏。也许是他弟弟忙得焦头烂额的好戏,也许是在场观众演绎的一些碎嘴戏码。

    刚进场那会儿叶姝就碰到不少,自称老同学的一群男男女女过来跟她聊天。

    “你跟郁深分手了?”

    “我想问问你哦,打胎对身体会不会有影响啊?我跟我老公怀了一个,但我现在还没有生孩子的打算,想打掉呢。”

    “你现在男朋友很有钱吧?有给你买房吗?”

    一开始她还假装带笑应付那些刁钻的问题,后来直接翻了脸色。

    还不是当她软柿子,等到咄咄逼人起来,才知失误撞了石头。

    这些人什么情况许知心里也有数,安慰她,“别把那些闲言碎语当真。”

    叶姝笑笑,“我不当真。”但那毕竟真假掺半。

    她比很多人都懂什么是无风不起浪,她就是风,一阵顶坏的风。坏透了人们才有理由伸张正义。

    有时候叶姝感觉整个世界都像幻觉,天旋地转,魔音入耳。高考的分水岭能分走人,却永远分不走八卦。

    “金一页怎么没来?”

    “不敢见叶姝吧,毕竟郁深跟她俩的三角恋可乱了。”

    “金一页也是浪呀,跟没见过男人似的。”

    “我听说她好像有那什么病……”

    03

    宴会离场是十点的事了,人群疏疏落落,喝得七倒八歪。叶姝拣了席上一瓶剩大半的红酒,拆开软木塞直接往嘴里灌。

    前面一席人笑声如铃,叮铃叮铃,回到傍晚的黄昏,拥挤的教学楼走廊。几个青春身影并排走,心事,暗恋,都被风吹跑——

    可惜这不是傍晚,也没有教学楼走廊。

    而是清冷得只剩几个熟人的女洗手间。

    叶姝勾起唇,视线落到对面洗手池前。女人在镜子前整理一头顺滑的云朵卷发,搔首弄姿,久久不肯离去。

    她缓缓弯腰,将脚上的高跟鞋绑带解下,拽着鞋底直直朝女人小腿上飞去。

    “啊——”

    一声劈天的尖啸,女人捂着腿瞪大眼回头,见是叶姝,第一反应是震惊。痛觉不断刺激她,愣了两秒才意识到刚才鞋是她扔的。

    “叶姝你干什么!你疯了?”

    然而没有回应,她只是保持着那副姣好的笑容,将另一只鞋也脱下,朝她身上扔去。

    这回方向刻意歪了些,“啪”的一声,价值十几万的高跟鞋被她狠狠摔在了洗手池里。余水飞溅,染湿了女人花大价钱买的二手礼服上,画着精致妆容的五官也被溅脏了。

    再也忍无可忍,女人忙跑出来扬手要揍她,“疯婆子!”

    叶姝没躲,恰好身上穿得简单,又高她一个个头,上来就先发制人,揪着她的长卷发一顿往后扯。

    头皮传来剧痛,仿佛都快被她扯掉,女人红着脸胡乱挣扎,“痛——啊啊——叶姝你有病吗!我要报警!”

    听到动静,洗手间里其余几个人连忙哆哆嗦嗦从厕所隔间跑出来。看到这震惊的一幕,呆呆瞪大了眼,一时竟然也没动作。

    女人痛得表情扭曲,和方才判若两人。好不容易忍着痛偏过头,斜睨着眼瞪她们,恨铁不成钢地吼着,“你们在干嘛,快帮忙啊!”

    “哦哦……”

    劝架的人多了,叶姝被拉着往门外退,但她丝毫不认输,趁乱一巴掌狠狠甩在女人嘴上。

    鲜红的手指印,甚至剐蹭掉一点粉底。

    女人被打懵了,眼里涌出生理性的泪花,头发乱七八糟爆炸一样,愣愣站在原地。

    叶姝挣脱开禁锢她的手,冷笑着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手提包,望向女人,喷薄着酒气一字一句警告。

    “关佳雯,再让我听到你说一句金一页的不好,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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