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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翌日凌晨,寅时三刻,玲香与珍儿早早把娄满叫醒,说要为她沐浴更衣。

    两人皆站她床边,以两种天差地别的姿态,玲香谄媚,珍儿胆怯。

    娄满没骨头似的靠在床上,床幔半掩,将她大半张脸遮住,她还没睡够,脸上带着朦胧的惫倦,不悦地问:“这是什么时辰?怎么突然要为我沐浴更衣?”

    “主子,现在是寅时三刻。”玲香屈着身子,语气轻柔:“主子忘了?今天是咱们单鹤谷祭天的日子,要沐浴焚香,祭拜仙师的。”

    娄满反应过来:“想起来了。”

    玲香笑笑,正要扶她起身,目光不经意落到她手上,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惊喝道:“您的手怎么了?!”

    没等娄满说话,珍儿噗通一声跪下来,哆哆嗦嗦的身子表露她现在是多么恐惧且慌张。

    玲香即刻了解情况,责备道:“好你个珍儿,竟敢如此粗手粗脚,伤了主子,真是罪该万死!”

    原本天不亮起来就烦,吵吵闹闹的。

    “好了!”娄满厉声制止,“比起我摔下悬崖受的伤,这根本入不了眼,快到时辰了,你们还不赶紧替我沐浴更衣。”

    珍儿小心翼翼观她脸色,发现她真没打算惩戒自己,才站了起来,心里依旧惴惴不安,行动都小心翼翼。

    玲香自是没料到这个结果,不甘地观望两眼,见娄满真的不打算追究,只能闭上想火上浇油的嘴。

    折腾了足足两个时辰,娄满才出门。

    烫伤的右手缠了一条白绫,自然垂下,被衣袖挡住,只露出手指。

    祭晨殿中,刘闻高居上位,一侧坐的是他的妃妾和儿女,亲戚同宗。令一侧是他的师叔师伯,还有同门师兄弟以及他们所收的徒弟。

    曹冠英身份超然,虽不是单鹤谷内门修士,但也稳坐上方,身后一席只有宴寻忆一人。

    下方领头的是刘闻的师叔伯们的徒弟徒孙,再往后就是乌泱泱的外门弟子。

    殿内鱼龙混杂,一些大胆的修士,偷偷往上方瞟去,大多人看的是宴寻忆。

    宴寻忆鲜少出门,外门弟子不常见到他,但谷中第一美人的名号可谓是如雷贯耳。

    娄满也跟着看了一眼。

    出尘脱俗,活像一尊玉雕的像。

    好像真是玉雕的像,别人的打量他都一概无视,嘴角的笑恰到好处,从头到尾,不曾有一刻坐姿不端过。

    大殿之内,只有祭司宣读祭词的声音,娄满听着,顿觉枯燥无味,看了看对面冲她眨眼挤眉的常挚。

    她嘴角一勾,这小子是有些能耐的,短短四年,就做了刘闻师弟的亲传弟子。

    祭词很长,念完之后,娄满都快昏昏欲睡了,之后就是各种繁琐的仪式。

    娄满身侧是刘解忧的兄弟姐妹,加上一个外室生的私生子,算来有七个。

    刘闻回头看她时,娄满将眼中的轻蔑藏的严严实实,真像一个乖巧懂事的好女儿。

    微风袭过,卷走地上几片枯叶,也带走一些人脸上的倦意。

    单鹤谷的祭天典礼,足足举行了四个时辰。

    娄满从前在煜昆山的时候也并未如此,况且她七年没参加过这种场合,周转下来有些疲惫。

    典礼结束,娄满先向刘闻告辞,之后又准备向曹冠英告辞。

    她本想今天接着躲个清闲,曹冠英却不打算放人。

    曹冠英悠闲走着,说话跟下令似的,“解忧啊,你用过晚膳以后再来巷林,还是现在就随我和你师兄一同回去用饭?”

    娄满把告辞的话咽了回去。

    “我去您那里吃吧,来来回回的太麻烦了。”

    曹冠英走在前面,娄满和宴寻忆跟在他身后。

    没走两步,娄满感觉到宴寻忆的目光,侧目过去,果然对上一双探究的眼睛。

    娄满好奇问:“师兄看我作甚?是我脸上粘了什么脏东西吗?”

    曹冠英闻言也回头看向他们,追问:“什么脏东西?”

    宴寻忆神色淡淡,温声回道:“师妹受了一回伤,好像比以往安静了许多。”

    娄满笑道:“师兄不习惯了?我是怕我太聒噪会惹你厌烦。”

    “怎么会。”宴寻忆笑容依旧。

    虽然“刘解忧”表面上和以往无异,可她的眼神,她的姿态,都在证明她与从前的天差地别。

    一个人若想改变自己,别的好说,只有眼神姿态最难改变,稍不注意便会露出破绽。

    见两人走得慢了,曹冠英催促着:“快些走,为师一整天滴水未进,现下饿得紧。”

    娄满不禁感到诧异,像曹冠英这种修为的人,三餐不吃也会觉得饿吗?

    回到巷林,用过晚膳以后,曹冠英又让娄满武剑给他看。

    娄满吃饱泛懒,推脱道:“师父,我刚吃完饭,您等我消消食吧。”

    曹冠英顿了顿,没再说什么,只是很没眼色的又坐在了娄满的秋千上,还对娄满颇有微词的表情视而不见。

    娄满靠近他,犹豫着开口:“对了师父,昨天我练完剑以后,你问的那位女子是谁呀?”

    曹冠英闻言暗淡了神色,抬头望着孤寂皎月。

    许久,娄满听他说:“是我一位故人。”

    娄满低下眼,娄寒的每位朋友她都认识,可从未听说曹冠英一两事。

    娄满沉声问:“哦?那是怎样一位故人,让你如此落寞?”

    顾不得冒昧,提起娄寒,最难过的人绝不是曹冠英。

    曹冠英守着无际长夜,笑着:“伊人何在,何探黄泉深处。”

    娄满闻言神色晦暗不明,一时疏忽,全落在宴寻忆眼里。

    曹冠英眼神空洞,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娄满更没心情武剑了,磋磨着时间,看天色已晚,告知曹冠英一声自行离去。

    前日刚下了雨,巷林的小路泥泞不堪,娄满一再注意,洁白的衣裙上还是沾了些尘土。

    步履维艰,留意到天空一只朱雀,依然追了她一路,抬头看一眼,朱雀又飞走了。

    曹冠英举起手臂,朱雀稳稳落下。

    “她发现你了?”

    朱雀点了点鲜艳的脑袋,叽叽喳喳叫了几声。

    曹冠英说:“还真是稀奇,我昨天见到她时,便觉得奇怪。”

    宴寻忆闻言看向曹冠英,问:“哪里奇怪?”

    曹冠英摇头,“机灵地似乎有些过头了。”

    身上那股灵劲儿藏也藏不住,绝不是刘解忧能沾边儿的。

    有点像......

    不是有点,是很像。

    宴寻忆嗤笑一声,“她这样倒是衬得从前更加愚蠢了。”

    曹冠英笑笑,说道:“旁人说这话还好,你说就未免太无情了,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她在你面前一贯柔情似水。”

    宴寻忆充耳不闻。

    曹冠英看他这般模样,长叹一口气,唏嘘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这小子天生没有心肠,看上你的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偏生长了这张脸,惹得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宴寻忆没耐心听他东拉西扯,说:“您若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许是提到娄寒,曹冠英此刻不想独自一人面对孤寂长夜,他叫住宴寻忆,商量道:“我还不太困,你再陪我说会儿话。”

    宴寻忆蹙了眉,虽不情愿,还是转身坐下。

    曹冠英自顾自道:“前天夜里刘闻同我小酌了几杯,他好像并未察觉到他的宝贝女儿哪里不对。”

    宴寻忆半垂着眼帘,睫毛纤长浓密,在脸上印出两片阴影。

    他说:“他们父女两人一个月见不上几次面,彼此都不一定有你更了解他们。”

    曹冠英捏着茶杯,小小抿一口,问:“你昨天同我说那些话,难道是怀疑现在这个刘解忧是冒牌的?”

    宴寻忆低声道:“您心中自有考量。”

    曹冠英倚着秋千,思索片刻,又问道:“依你之见,我们是静观其变,还是快刀斩乱麻,让刘闻记个人情?”

    宴寻忆懒得管闲事,随口道:“全凭师父定夺。”

    曹冠英看出他的敷衍,即便如此,也没打发他离开,不管他想不想听,摸着下巴接着说:“那就静观其变吧,先弄清楚这“刘解忧”来者何人,所为何事,咱们再说别的。”

    宴寻忆讥讽道:“以刘闻的脾性,如果真正的刘解忧已经遇难,就算你鼎力相助,将冒牌的刘解忧绳之以法,他也不会记你的恩情。”

    曹冠英朝他举了举杯,笑着道:“所以我才说静观其变。”

    宴寻忆不再多言,不多时找了个借口里面。

    曹冠英这回没再留他。

    这冷心冷肺的徒弟,肯陪他聊上片刻都是给他颜面了。

    娄满不知师徒二人已经将她看穿,还以为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每天该如何如何,也怪他们师徒演技太精湛。

    又是相安无事,一月有余。

    一日上午,娄满装模作样的在后院大树下打坐,忽听院外一阵脚步,由远到近,直到后院的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紧接着一道温厚的声音入耳,笑声爽朗,“曹兄近来可好。”

    曹冠英从秋千上起身,走上前迎接,笑着道:“江兄怎么有空来了,诶?将徒弟也带来了。”

    江鹤有五个徒弟,平时最疼爱的就是天资过人的小徒弟常挚。

    他的厚待令其他四个徒弟,对常挚颇有微词,不过常挚却浑不在意。

    常挚拱手向曹冠英一礼:“见过曹仙师。”

    娄满听到熟悉的声音,睁开眼睛去看,果真看到常挚的侧脸。

    江鹤察觉到她的目光,也看过来,娄满从地上站起来。规规矩矩道:“江师伯。”

    江鹤点头应下,与曹冠英坐在石桌前,三个小辈站在他们身侧。

    江鹤笑着说:“曹兄,下月初五,即是出门历练的日子,这次情况特殊,谷主让我们二人一同前往,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们该与小辈们分两路走。”

    “知我者江兄也,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曹冠英抬头看向常挚,笑着说,“师侄啊,我这两个徒弟不成器,托你多多照拂了。”

    常挚的视线从娄满脸上轻轻带过去,掺着不着调的得意,爽快道:“曹仙师放心,我定将他们全须全尾的还给您。”

    娄满勾起一侧嘴角看他,笑得不怎么诚心,“那就多谢小师弟了。”

    常挚脸一僵,和善的笑容硬是挤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师姐不必客气。”他说罢,收回放在娄满脸上的视线。

    当了他二十五年的师妹,仗着本事在他之上,从未叫过他一声师兄,如今倒好,占起便宜来还真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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