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九月
上课铃声已经响起,但办公室门口,仍旧聚集了许多学生,一个个伸着脑袋往里瞧。
江枝漓拿着课本上前,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班上学委的小脑瓜。
“干什么呢你们,还不赶紧回去上课?”
学生们看见她赶忙四散回了教室,只有学委揉揉头,走之前嬉笑着留下了一句:“江老师,沈恒悦的哥哥好帅呀!”
江枝漓顺着目光看去,隔着窗户,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办公室里,时不时应和几句老师的批评。
“沈恒悦哥哥,我知道你们家人都忙,每次家长会都见不到人,但是孩子的成长你们也要上点心呐。沈恒悦马上就要高三了,一天天在学校里上蹿下跳,一会踢坏窗户一会破坏学校花草。这次更离谱,他把流浪猫藏进学校话剧社的道具室里,还拿假发给猫做被子,巡逻的保安看见夜里一双发光的眼睛和一顶悬空的假发差点被吓出心脏病啊!”
一旁的保安顺势附和,操着一口广普:“吔啊吔啊,唔年纪也唔小,恰一点扣劲佛具!”
(我年纪也不小了,差一点去见佛祖!)
江枝漓站在外面,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办公室里那个人也一手握拳掩面,轻咳几声,却还是带着几分笑意:
“真的不好意思老师,我们家这个孩子随我,从小就闲不住,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
说着狠狠拍了一下身旁的沈恒悦,沈恒悦被拍的一个踉跄,幽怨地眼神当即飘过去,却不敢多说什么。
教导主任却眉头一皱:“沈恒悦哥哥,这我就要多说你两句了,孩子的教育不能靠暴力,我们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眼看这话题遥遥无期,江枝漓赶紧进去。
“主任,铃声已经响了一会,要不先让沈恒悦同学回去上课吧。”
教导主任认同地点点头,嘬一口保温杯里的茶再放下。
“对对,沈恒悦先走,别耽误了上课,我也该走了,国庆假期好多东西没交代呢。”
沈恒悦对江枝漓投来感激的目光,然后飞快溜了出去,教导主任也跟着走出门口。
江枝漓感受到身旁的人一下放松下来,又僵住。
只见教导主任回过头对自己说:
“江老师,你等下就一节课是吧,那个沈恒悦的教育问题你好好跟家长沟通一下啊,对待孩子一定要……”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是吧,我知道了主任,您去忙吧忙吧……”
江枝漓接过话头,终于把主任劝出去,办公室里就只剩下她和沈霖欢。
沈霖欢一改刚才的正经模样,自然的坐下,双手交叉,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江枝漓指节敲敲桌面,无奈:
“坐好。”
沈霖欢立刻把手放下,坐的端正极了,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知道了,江老师。”
后面三个字,咬的极重。
江枝漓偏过头,把课本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此时正值九月末,阳光照进窗台,盛夏的余温笼罩在周围,有些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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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八月
马上就要开学了,江枝漓主动在家里的面馆多帮几天忙,谁知道遇到个胡搅蛮缠的混混,看她一个小姑娘好欺负,吃完了面默不作声就要走。
江枝漓眼疾手快将人叫住。
“叔叔!你还没结账呢!”
“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呢,叔叔把我都叫老了。”左臂纹着纹身的中年男子被抓包了也没有一点羞愧,反而扯起了称谓问题。
“客人,你还没结账。12块。”
江枝漓迅速改了称呼,手还伸着没收回。
花臂男子一看扯不开话题,摸摸口袋,掏出一个空钱包,又开始找借口:“哎呀,小姑娘,我今天好像没带钱,要不我先回去,下次我还来你家……”
“本店支持信用卡支付”
江枝漓指了下他钱包夹层里的卡。
花臂又被哽住。
沉默中,附近传来一声嗤笑。江枝漓瞥过去,隔着一个空桌,对面坐着一个一头黄毛的年轻男孩,脖子上挂着红色耳机,打扮很特别,脚边还摆着一个黑红相间的滑板。
少年慢条斯理的擦擦嘴,打着节拍唱了起来:“店家我今天没带钱,能否赏我二两面,不过十块又两元,不如罢了日后好相见,乞儿都夸我脸皮厚,我说明天我还做狗。”
说相声似的,在场的客人都笑出了声。
花臂男恼羞成怒,举起花臂大吼:“笑什么笑!都给老子闭嘴!”
客人们被唬的噤声,花臂男子得意一笑:“老子今天就吃霸王餐了,你们两个小毛孩能拿我怎么样!”
江枝漓面无表情朝着花臂男子身后大喊:“爸!这人说他要吃霸王餐!”
刚从对面便利店买酱油回来的江齐民听到女儿的话,迈着大步,不到三十秒就冲了过来,一米八的身高俯视花臂男:“就是你小子想吃霸王餐?!”
那花臂男子一看江齐民一身腱子肉,是个不好惹的硬茬,当即便讪讪付了钱走了。
“枝枝,没事吧?”江齐民放下东西,将宝贝女儿转了个圈。
“爸,我没事……”
江齐民还是不放心,一边察看一边絮叨着下次再也不让她一个人看店。
等江枝漓回过神,想起那个少年时,那张桌子已经没人了,钱是提前付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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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学半个月,晋城二中“欢迎新同学”的横幅还没摘,就听说高一新生里有人要在大会上做检讨。
“听说是隔壁三班的沈霖欢,从开学军训的时候就顶着一头黄毛,怎么说都不听,教导主任忍他很久了。”
“不光是染发,他还带手机来学校,还偷溜进广播室用学校广播唱怪歌,把三毛气够呛。”三毛是教导主任的绰号,因为他不仅脱发,还不肯接受现实,妄图用三根毛掩盖整片荒漠。
“什么怪歌?”
“不知道,好像叫什么……拉普?”
角落中默默写作业的江枝漓,在听见“黄毛”一词时,笔尖微妙地停了一瞬。
宋凛很快注意过来,温声询问:“怎么了?”
“没事,断墨了。”
同桌的宋莹然丢过来一支笔:“早跟你说别用那些杂七杂八的牌子,送你了。”
江枝漓微笑着把那支国外进口的名牌笔送回去:“我就喜欢用会断墨的笔,写字有艺术感。”
宋莹然的好意被拒绝,甩不开面子,扭头“哼”了一声。
江枝漓无奈,与宋凛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习惯和了然。
广播打断了学生们的讨论,催促着大家去操场集中,江枝漓三人也跟着人群涌出教室。
领导们就开学以来的情况废话了一大堆,终于引出了今天的重点人物:
“高一三班沈霖欢,多次违反校规,无视学校仪容仪表规定染发,滥用学校公告财产,念在其新入校,对校规校纪没有足够了解,不给予记过处分,但是!要求其在此面向全校师生做出检讨!”
沈霖欢就这样在全校师生的瞩目下,顶着一头黄毛走出来了,手上还拿着检讨书。
拿起稿子,他念得还挺认真,“感谢学校对我的宽容处理,我从此一定遵纪守法,乐于助人。坐公交车给老爷爷让座,过马路扶老奶奶过红绿灯……”
读的抑扬顿挫,惹得底下学生频频发笑。
“我打算在咱们学校组织一个rap乐团,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来高一三班找我呦!”
说到后面,还打起了广告。
教导主任黑着脸上去收了他的话筒。
“希望各位同学引以为戒,散会!”
学生们化作鸟兽散,江枝漓也跟着离开。
路过演讲台的时候,沈霖欢眼睛一亮,朝着她招手:“嘿,枝枝!”
引得班级其他人侧目,宋凛疑惑地转头:“你们认识?”
江枝漓脑中认真思考了一下他们算不算认识,还没想好回答,沈霖欢一把从演讲台上跳下来,大咧咧地说:“见过一次,以后多见见就认识了,是吧,枝枝?我听你爸爸这样叫你来着,你的枝是哪个枝啊……”
宋莹然翻了个白眼:“话好多。”
沈霖欢也不在意,转头又对着宋莹然笑起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嫌弃:“诶,我在新生典礼的时候看见你发言了,你跳舞很厉害对吧?你叫……叫什么来着?”
沈霖欢说着说着,心虚地挠挠头。
宋莹然无语,扭头便走。
“哎呀,别生气嘛……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乐团呀!”
沈霖欢怎么叫她也叫不住。
眼看目标走了一个,他又返回来对着江枝漓和宋凛:“有没有兴趣……”
宋凛礼貌的拒绝:“不了,谢谢。”
转眼就剩下江枝漓一个人。
还没等他开口,江枝漓举起一只手:“不参加,没兴趣。”
沈霖欢一瞬间被三个人拒绝,再高昂的兴致也down下来,低着头:“哎呀,别这么无情嘛枝枝。”
叫的江枝漓头皮发麻,她抿了抿嘴,觉得嗓子有点干:
“你能不能……别这样叫我……”
“那叫你什么?我只知道你叫枝枝……”
“我叫江枝漓,漓江的江,漓江的漓,树枝的枝。”
“月上柳梢头的枝对吧!”
“月上柳梢头有枝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