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天空昏暗,乌云翻涌,暴雨挟裹着热浪倾盆洒落。
繁开巷的北街上,一顶黑伞在雨幕中不疾不徐的行进。
黑伞遮挡下女孩的面容看不清,只能看见流畅的轮廓线条和纤细白暂的脖颈。
女孩撑着伞,清瘦的身体背着一把一米多高的吉他,脖子上挂着白色的头戴式耳机,一路上踩着浇湿的青石板砖和潮湿的落叶缓步行走,直至在一扇栅栏铁门前停下。
伞檐轻抬,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夏也绑着高高的马尾,散落的黑色发丝贴在的脸上,五官如精雕细刻般精致。
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淅沥细雨中,隐约传来几声微弱的猫叫。
夏也放下钥匙,不经意转身望去。
看见了梧桐树下的封竞翊。
他在给梧桐树根下一只浑身湿透的小花猫撑伞。
少年穿着黑色连帽卫衣,雨水顺着倾斜的伞浇湿了他的后背。
他蹲下身,将伞放下立在小橘猫旁边,使伞完全遮住了小猫,挡住了透过稀松树叶洒向它的雨,然后起身。
细密的雨水肆无忌惮地洒向他。
夏也撑着伞不经意看了眼,正要收回视线,黑衣少年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她。
措不及防,他们目光相撞。
女孩眉目冷清,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如银蝶振翅,发白的唇色显得有几分病气。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此刻情绪很淡,眼底一片冷漠。
隔着潮湿雨幕,夏也与他目光交汇。
少年眉骨锋利,下颚线凌厉精致,冰冷的雨水顺着漆黑发丝滑过冷白的脸,落拓不羁。
他的眉梢轻轻上扬,视线停留了几秒,狭长的黑眸里分辨不出情绪。
雨水绵绵,淡漠的风拂过,水汽氤氲,夏也眼底蒙上了一层薄雾。
一时两人都没移开视线。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蛮雾翻涌。
雨水顺着夏也的伞沿滴滴下坠,溅起一圈一圈涟漪。
树影婆娑,潮雨缠绵,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初见。
封竞翊没再停留,很快转过身,将卫衣帽随手兜在头上,走进了雨幕中。
细雨中冷风呼啸勾勒出少年修长挺拔的身形。
夏也的目光在那把为小猫挡雨的伞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转过身,拿着钥匙开门。
夏也推开铁门,庭院空空荡荡。
她站在门外,没立即进门。
二层小楼被雨水肆意冲刷,雨滴凝聚成束从红色琉璃瓦上滑落。
周遭寂静,唯有嘈杂雨声哗啦作响,似是许久不曾有人来过。
突兀地电话铃声响起,夏也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又将手机重新揣进兜里,没调静音也没挂断,就任凭铃声一直响。
她脚步平缓地向着房门走去,打开门,关上门。
手机铃声在她关上房门的时候自动挂断,然后又不依不饶的响了起来,直到她将伞和吉他都放好才拿出手机划了接听。
“阿梧,到了吗?爸爸在车站没找到你呀,我在—-”
“不用等了,我已经到了。”夏也冷淡开口打断了对面还没说完的话。
霍呈宇声音一顿,随后又故作轻松地笑着说,“这样啊,那你现在是住在繁开巷吗,那儿很久没住人了,你一个人住也不太安全,我先去接你在家住几天好不好。”
夏也没出声,对面也没出声催,几秒沉默过后,她才回答:“不用,我已经住下了。”
对面沉默了几秒,霍呈宇没再坚持,“那也行,阿梧,有什么需要就给我直说啊,我下午去接你。”
夏也轻嗯了一句,不等对方还有什么话就挂掉了电话。
夏也放下手机,她从抽屉里翻出一条小毛毯,然后出门披在了那只小猫的身上。
披完之后夏也回去直接上了二楼卧室,疲惫铺天盖地席卷。
夏也轻舒了口气,她看着手机上霍呈宇发的一条条信息嘘寒问暖,眉毛轻轻憋起。
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姿态去面对这个几乎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亲生父亲。
这几天搬家回来折腾两三天都没怎么合眼,不管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夏也都觉得累。
夏也对这个爸爸没什么感情,潜意识里甚至是抗拒反感的。
他和妈妈闻音希在夏也四岁的时候就离了婚,夏也现在对小时候在北都的记忆很浅,但在她五岁生日这天的事,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天很多人,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林姨祁叔……,而夏也小公主一样被围在中间,穿着白色公主裙带着银色的皇冠发饰,所有人为她唱生日歌,送她玩具礼物,然后一起分着生日蛋糕,其乐融融。
直到突然,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敲门进来了,之后就是争吵不休,哭喊吵闹……
全都乱套了,歇斯底里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一切的一切从那一天起全变了。
夏也之前是叫霍也,但闻音希和霍呈宇离婚后闻音希就给她改了姓,但她没让夏也跟她姓闻,因为她这个姓是之后跟着她的养母姓的,闻音希还没有被领养之前姓夏,所以就让她也姓夏。
之后在琼连,夏也见过几次霍呈宇,但寥寥几次也都是撞见他和妈妈的争吵,不过妈妈从来没让她和霍呈宇单独待在一起过。
这次回到北都,她也不想和这个亲爸爸有太多牵扯。
她现在一个人,对霍呈宇也是知之甚少,虽然霍呈宇自从妈妈去世后一直在帮她处理各种事,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霍呈宇现在表现的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是出于愧疚还是为了维持周家面上的体面。
况且霍呈宇现在家庭美满,妻子温柔儿女双全,夏也可不想过去招人烦。
闻音希原本打算等夏也初中毕业就带她回北都,北都的教学水平,环境资源都是琼连比不上的,当年的事儿闻音希选择了逃避,离开北都隔绝那里的一切孤身带着夏也回琼连生活,但在琼连这么多年她也想明白了,那档子事儿再什么算亏心的人永远都不是她,她没理由做离开的那一个,她也不能让夏也一直陪她待在这穷乡僻壤,夏也总归是不能一直在琼连上学的。
可命运总是捉弄人,闻音希的身子越来越差,在夏也初三那年检查出胃癌晚期,这一场病来得措不及防,几乎打乱了她们的计划,所以高一的时候夏也没去北都,而是陪着闻音希度过了最后一年。
闻音希生病之后就已经在为她到北都的生活做准备,繁开巷北106号的这栋小楼就是妈妈给她准备的,闻音希当年离开北都之后虽然再也没有回来过,但她每个月都会按时派人来清扫,夏也前几天也已经叫人来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东西也都基本搬好了,她之后打算就住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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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也看了眼时间,五点了,然后翻起身,抬着沉重的眼皮子去洗澡,洗完之后把手机调成专注模式直接睡倒在床上。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她迷迷糊糊地起床洗了把脸,然后捞起床上的手机,不出意外地看到微信上霍呈宇的消息轰炸。
她点进去没往上翻,最近几条是问她吃没吃饭,下午几点去,她动了动手指回了条下午两点。
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夏也换件了衣服把手机揣进兜里就出了门。
雨下了一夜,现在已经放晴。
梧桐树下的小猫已经不见了身影,只剩下一条毛毯和一把吹得东倒西歪的伞。
夏也将毛毯和伞收好放在了她的院子里,然后用水冲完手再了出门。
繁开巷是在老城区,青砖灰瓦,路边长满了青苔,有南北两条小巷。
夏也住的北街这条路边种满了梧桐树,阳光透过梧桐叶撒落一地金黄。
巷子里走几步会看见一圈大爷大妈围着下棋,或是打牌,老奶奶扇着大蒲扇在梧桐树下乘凉,隔几道还有个大爷拉着二胡哼小曲,一旁笼里的鹦鹉叽叽喳喳的捧着场。
路过这一切让夏也有点恍惚,仿佛她还在琼连,一睡醒就能听见隔壁王大爷的二胡声。
她走到一家小吃店,店长是个微胖的大娘,看着夏也进来,便热情地笑着招呼:“小姑娘,瞧这没见过,你就是那家新搬来的吧,要吃点儿什么跟我说,今天给你免费!”
老街巷年岁久远,每家每户都长久地住了几十年,这儿的房子也是有价无市不仅难买也买卖,一条街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来个面生的人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
“嗯,刚搬来,那就谢谢大娘了。”夏也轻轻笑了下,左脸颊酿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闺女长得可真漂亮,以后可要常来啊!”大娘将打包好的好煎饼果子和牛奶放到她手里笑着说。
夏也应了声将饭接过来转身刚走出门,便听到一道温柔又惊讶的声音。
“阿梧?”说话的是名中年女子,打扮清雅,面容不难看出年轻时候的美丽。
夏也随声望去,看到来人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林姨。”
林姨是妈妈的挚友,还在琼连的时候就经常来看她和妈妈,几乎每个月都会来,每次来都会待一两天,会给夏也带来各种稀奇古怪地小玩意儿。
林姨来的时候妈妈会很开心,夏也记得有一次半夜起来上厕所还看到妈妈屋里的灯还亮着,依稀有她俩交谈说笑的声音模糊传出。
林姨就住在繁开渡巷的北街,和她家隔着两个户。
168号小楼还是当年林姨在介绍买的。
林姨是土生土长的北都人,她知道当时邻居家有事要移居卖房立即就告诉了当时在到处找房子的妈妈,多亏了林姨在中间周转,妈妈才能顺利买下这栋房子。
妈妈去世前就托林姨帮忙照顾自己,因为有林姨,所以妈妈才更放心让她来北都。这几天搬家收拾东西林姨也一直在帮忙。
林姨就像夏也的干妈一样,夏也一直都很感谢林姨。
“怎么样,这儿住着还习惯吗?”林姨亲切地问。
“嗯,都挺好的。”夏也回答。
“霍呈宇他什么时候来?”
“下午两点。”
“行,那以后到了学校,遇到什么事儿就跟潇南说,你们都相互照顾点,今晚别忘了来我家吃饭啊。”
“好,谢谢林姨。”
齐潇南林姨的儿子,不过他比夏也大一岁,在青礼读高三。
听林姨和妈妈说,她和齐潇南在三岁之前就是形影不离的那种,一个□□长大。
但那是两三岁,长大了谁也不记得了,模糊记得她六岁那年林姨带着他来过,但那时的齐潇南就性子冷不爱说话,而夏也更冷漠更不爱说话,就像是两个陌生人彼此打了一个不耐烦的照面。
好多次都会听到林姨开玩笑的感叹,要是没出差错,她和齐潇南准得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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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林姨告别后夏也原路返回,重又路过一片喧嚣。
一路越走越静,她脚步越来越快。直到她回到106号,关上房门,四周一片寂静。
她独自在餐桌上喝着牛奶,咬了几口煎饼果子,脑袋乱糟糟的,这空气安静得让她莫名觉得有点儿气闷心烦。
吃完之后她就上楼回到卧室,快到一点了,她估计霍呈宇一点多就来了。
果不其然,念头一出,霍呈宇的微信就发了过来
[阿梧,快两点了,我现在去接你。]
霍呈宇住的阑景苑在市中心,到繁开巷应该得有20多分钟,她起身去换衣服。
夏也换了件美式连帽卫衣,将又黑又直头发重新扎成高马尾。
夏也之前仗着自己发质好发量多就爱折腾她的头发,红绿蓝黄各种发色她几乎都染了个遍。
以前在琼连上学的时候那儿的老师压根不会管,来了北都本来她才将原来的茶棕卷发拉直染回黑色。
看到霍呈宇到了的消息后她背上包就出了门,霍承南脸上满是笑容招呼着说:“阿梧,快过来,先上车,我送你去学校。”
夏也点了点头走上前进了后座。
车内空气一时有些安静,但其实霍呈宇表现得再这么热情熟络也都掩饰不了他们十几年没见确实不熟的事实。
一路上,基本都是霍呈宇开口,而夏也都是“嗯”的敷衍。
繁开巷到青礼并不远,开车不到20分钟就到了。
青礼位置很好,离市中心近还不挤的那种,青礼整体建筑风格是偏欧式,这个时间已经是上课时间,学校很显得又空又大。
“阿梧,今晚要不要来家里一起吃顿饭啊。”霍呈宇似是随口说。
“不用了,我去林姨那儿。”
“这样啊。”霍呈宇顿了一下,继续说,“你打算通校还是住校,如果通校那我找让家里的司机接送你吧,女孩子一个人住那儿不安全。”
“不用。”夏也实在是不想之后和霍承南有太多牵扯,霍呈宇现在有完整的家庭,还有两个孩子,要是住霍呈宇家里她估计能生生憋出抑郁来。
霍呈宇见状也没有再说话,在一路沉默中很快到了办公室。
霍呈宇在前面刚打开门,夏也就在后面就听见一个声音洪亮的声音笑呵呵地说:“老霍啊,来了。”
霍呈宇也走上前,两人像是相识已久地老友,他笑着开口:“老徐,麻烦你了。”
这个叫老徐的中年男人就是夏也之后的暂时班主任,这时候正好是青礼的音乐艺考生的第一次小集训,还剩一个星期,所以这一个星期夏也就先在老徐的班上课。
“行,你放心。”老徐名叫徐庄,带着一副无框眼镜,头型是光秃秃的地中海,看起来是个很爽朗的人,他的目光看向夏也,说:“待会儿办完转学手续之后带你去班里,我的班里也没什么规矩,班里倒是有几个混小子,你有什么问题困难尽管跟说我说啊!”
“那我就先走了,阿梧,有事及时和我说。”霍呈宇又跟老徐交代了几句后才离开。
夏也打开包将转学的资料交给老徐,老徐一边翻看一边往电脑上打字,“夏也是吧,这两周在我班上先待着,有什么不适应的直接和我说就行,课本和校服之后我会让班长去带你领,待会儿我把信息录完带你去班上。”
夏也安静地站在旁边,空调的冷气微微吹起她耳边的碎发,她黑眸轻眨,嗓音没什么情绪,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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