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

    【20xx年7月21日

    我不知道要不要和爸妈讲,卿卿她……她对我很不友善。

    人前甜甜地叫我姐姐,人后虽然也叫我姐姐,可语气总有种让我说不出来的古怪。

    有时候她说的一些话,总让我忍不住有些害怕。

    我真的越来越不想回这个家了。】

    合上日记,许沁轻轻叹了口气,盯着日记本封面上那个大大的smile怔怔出神。

    她前些日子去看心理医生,医生建议她可以尝试写日记来缓解压抑情绪,可是……只要呆在这个家里,她就一直都会产生压抑情绪。

    日记救不了她,宋焰可以。

    她有些想宋焰了。

    她打起精神,重新打开日记,将此刻对宋焰的想念,一笔一划地写在日记里,因为想到了爱人,她唇角带上了甜蜜的笑。

    楼下突然传来喧闹的声音,她微微敛眉,将日记本放在抽屉里锁好,这才脚步匆匆地从楼梯下去。

    是爸妈和哥哥他们回来了。

    孟宴臣背上背着个女孩子,女孩穿着一身白裙子,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红点,脑袋埋在男人的肩膀上难受得哼哼。

    “老孟,你先吩咐厨房准备一碗醒酒汤,宴臣,你上楼梯小心些。”

    孟宴臣将女孩往上背了背,沉稳应道:“我知道的,放心妈。”

    付闻樱放心不下,不远不近地跟着,双臂微微张开,扬着手,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许沁往他们身边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站得不远不近,呐呐问:“妈妈,卿卿这是怎么了?”

    孟宴臣背上的女孩突然开口含含糊糊地喊了声妈妈,纤细的手臂胡乱地往旁边抓了抓。

    付闻樱赶忙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别乱动,小心你哥把你给摔了!”

    “妈妈,好痒呀呜呜……”

    女孩枕着孟宴臣的后背侧过脸,闭着眼睛撒娇一样地诉苦,时不时蹭下贴着脸颊的衣料,似乎是想要止痒。

    孟宴臣脚下步子迈得更快了些,终于到了付卿卿的房间,他小心的将人放到床上,迅速地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医药箱,里面有付卿卿常用的药膏。

    付闻樱坐在床边按住她的手,防止她意识不清给自己挠破皮。

    许沁站在一边,感觉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妈我来吧。”

    “不用。”付闻樱拒绝道:“我圈着她她才乖巧些,换成别人该闹了。”

    “对了小沁,你刚刚跟我说什么来着?”

    许沁摇摇头:“没什么。”

    付闻樱:“还没问你,今天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医院加班吗?”

    许沁站在一旁,感受到了一股难堪。

    她说加班,只是因为宋焰好不容易今天休息,她想要陪男朋友,不想去参加宴会,不想和那些并不熟悉的人交流感情。

    “加班”只是她一个托词,妈妈不会不知道,现在却……

    她红润的嘴唇微动,眉头微微蹙起,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被欺负了一样。

    孟宴臣握着干净的毛巾从洗手间过来,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走到床边,“妈,我来。”

    付闻樱给儿子让开位置,看孟宴臣细心地给小女儿擦了擦脸颊和手臂,又用棉签将药膏点涂在红点上。

    全程,付卿卿都乖巧地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

    【20XX年7月28日

    我又来到了孤儿院。

    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又来到这个地方。

    我知道孟家每年都有给这家孤儿院汇款,用作慈善,我从来没有主动接触过,甚至会刻意回避。

    我甚至无法仔细回想那段晦涩孤苦受尽摆布和屈辱的时光,只记得最后,那只被丢掉的玩偶和那句——沁沁,我们接你回家。

    沁沁,一开始他们都是叫我沁沁的。

    后来,变成了“小沁”。

    是从什么时候变了的?

    是因为收养了付卿卿。

    卿卿?沁沁……】

    日记写到这里,许沁再难落笔。她猛然有种巨大的恐慌,是某种很重要的、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的恐慌。

    付卿卿……付卿卿?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好像自己刚被收养没多久,妈妈便又带回来一个女孩儿,一个乖巧可爱更惹人怜惜的女孩。

    她轻而易举的分去了爸妈还有哥哥的关注,甚至因为她年幼分不清卿卿和沁沁,让自己被迫变成了“小沁”。

    不是这样的……

    不该这样的……

    许沁按了按太阳穴,有种强烈的不真实的割裂感,这种生理上的错乱让她陡然生出一股冲动,凭借着这股冲动,她跑出门,上楼,拼命拍打门板。

    手上火辣辣的痛感让她勉强恢复理智。

    这是付卿卿的房子,就在她家楼上,和她家格局一模一样的大平层,是爸爸一起送给她们的礼物。

    付卿卿很少住在这里,她都住在老宅,和爸妈住一起。

    她不一定在这里……

    意识到这一点,许沁失魂落魄地转身,身后的门却突然打开了。

    她猛然回头,付卿卿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扶着门,疑惑地看着她:“你干嘛?这么急。”

    “没事的,是姐姐。”

    付卿卿对着手机说完,也不理会许沁,门敞开着往里走。

    许沁犹豫了下,换了备用拖鞋,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这边房子的格局和她的一样,只是比她的房子看上去更明亮些,沙发上也并不整齐,随意丢着些玩偶衣物。

    客厅茶几上摆着些塑料餐盒,里面是一串串带着辛辣焦香的烤肉。

    付卿卿随手将手机卡在支架上,双手合十熟练的对着手机屏幕拜了拜,“感谢孟老板投食,谢谢老板,好人一生平安~”

    敷衍地感谢过后,女孩子兴高采烈地开动了,也不管旁边的许沁如何,吃得开开心心。

    手机里偶尔会传出孟宴臣低沉的声音,只言片语,难掩关切。

    许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好像自从高中时期,她同宋焰走在一起,哥哥便对她冷淡了许多。

    “你在和哥哥视频吗?这么晚了他工作还没忙完?”

    付卿卿吞下口中的食物,才回道:“没呢快了吧,啊,忙完了关电脑了。”

    另一边的孟宴臣拿过手机,摄像头靠近了许多,他看着屏幕里吃着烤串的女孩,低声道:“到你楼下30分钟,能收拾好?”

    女孩子比了个OK的手势。

    “挂了,抓紧吃东西呢!”

    孟宴臣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半晌将目光落在办公桌一侧的小盆栽上。

    翠绿的叶片,枝叶张牙舞爪地招展,生机勃勃。

    他伸出食指在枝桠顶端轻触,不知想到什么又哑然轻笑。

    掏出手机,对着这小片绿意拍了张照片,发给置顶的那位。

    【图】

    【长得很好】

    对面反应很快。

    卿卿:【小女孩鼓掌jpg.】

    卿卿:【呱唧呱唧,棒(??????)??】

    卿卿:【哥哥你要好好养它,养坏了我要闹的!】

    孟宴臣难得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垂眸看着手机跳出来的信息,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点。

    心想着,慢点去接她,让她多吃会儿。

    另一边,付卿卿放下手机,看向许沁:“找我做什么?”

    许沁踌躇瞬间,坐在付卿卿对面的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的烤肉串,轻声规劝:“卿卿,少吃点这些,不健康。”

    “而且,妈妈知道会生气的。”

    付卿卿弯了弯眉眼,像是笑的模样,“妈妈又不知道。况且都是哥哥点的,我偷偷吃。”

    妈妈怎么会不知道呢,许沁想,不过是知道他们有分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她罢了。

    许沁扣着手指,心乱如麻,还有一丝不忿慢慢滋生。

    她不明白,为什么同是养女,付卿卿却比她活得肆意?她好像从来不怕妈妈生气,也很会哄妈妈开心,甚至就连原本的姓氏都和妈妈的一样。

    他们就像真正的一家四口,哥哥随父姓,妹妹随母姓,自己姓许,彻彻底底的外人。

    “卿卿……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许沁强压下内心的酸涩,张张嘴,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付卿卿抬眸看向她,许沁脸上是她最熟悉的隐忍又委屈的表情,眉尖微蹙惹人怜惜。

    她吞下口中食物,含糊地唔了声。

    烤串有些太油了,倒胃口。

    “你过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些?”

    付卿卿握着杯子抿了口水,眼睛弯弯的脸上尤带着笑意,嘴里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友好。

    “我不喜欢你不是很明显吗,我有掩饰过这一点吗?”

    付卿卿的长相和声音都是偏甜的,是非常好的撒娇利器,许沁无数次碰见她和妈妈撒娇卖乖的场面,她表面不为所动,心里是有些羡慕的。

    羡慕付卿卿可以在妈妈面前收放自如。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敌意谈不上,”付卿卿不想听她苦情独白,“单纯的不喜欢而已。”

    她抽了张湿巾仔细地擦了擦手指。

    “你知道我最羡慕你什么嘛?”

    付卿卿突然换了个话题,许沁不明所以,甚至有些心神不宁。

    “你是妈妈主动接回家的。”

    “我听见妈妈俯下身,对你说要接你回家。”

    她微笑着看向许沁:“我就想啊,你和妈妈没有任何关系,妈妈还对你那么好,那妈妈会不会也对我好,我和你也没有什么区别的,不是吗?”

    “我看见妈妈牵着你走了,我舍不得她,所以我喊了她一声妈妈。

    她回头看我了!我好开心的。”

    许沁脸色微微发白,她听着付卿卿用甜滋滋的语气说。

    “后来,妈妈也来接我回家了。”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付卿卿瞥了眼手机,眼睛微微一亮。

    接着许沁便听见付卿卿用甜了好几度的嗓音接起了电话。

    “妈妈~

    我今晚上回家住……

    在等哥哥下班接我一起回……

    我已经吃过啦~

    可以再给我留一碗汤……

    吃得下吃得下,不还有哥哥在嘛~

    好~知道啦~”

    许沁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去的,恍恍惚惚地看见未写完的日记,她手微微颤抖着提笔。

    【十几年了,孤儿院翻新整改,早就不是以前的模样。

    陪同的院长两鬓斑白,指着一处陌生的建筑,笑着说当年我是从那里被妈妈接回去的,付卿卿也是在那里看着付女士的背影喊妈妈的。

    他说这是母女缘分。

    我记得很清楚,付卿卿当时好奇地打量那处建筑,牵着妈妈的手,笑着说,她不记得了。

    可她分明记得!

    那年她才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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