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江明市刚下过一场小雨。
雨水混合着路边泥土的芳香,与空气中潮湿的热浪混杂在一起,直逼得人闷热,像是一个不透气的蒸笼。
任希的颈间逐渐蒸出丝丝缕缕的汗意。
第一周的课程终于在周日上午结束,下午江宁中学放了半天的假。
任希路过学校门口的便利店,抬头看向前面涌动的人群,思虑再三后走进店里,从冰柜中拿出一瓶冰可乐,掌心的冰凉稍微缓解了一身的热意。
她走到收银台,收银的是一个和她看上去同龄的女生,穿着江宁一中的校服。
前面还有几个人,她站着等了一会儿。
轮到她后,亮出手机的付款码,机器扫描后手机传来一声响动。
应该是付款的提示音。
任希没在意,正准备把手机放回口袋。
叮。
手机又传来一声提示音,她打开微信,发现是半个多月没联系的发小,江虞晚。
晚晚类卿:你真的转学了?
任希离开云都以后,到现在算起来差不多小半个月,自从江虞晚说他爸腿摔折后,两个人至今都还没联系过。
现在江虞晚应该是在学校。
ρδ碎の優雅:嗯,我都已经开始上课了。
晚晚类卿:是因为那个人?
?
任希还没有反应过来,江虞晚又发来一条。
晚晚类卿:她又堵你了?我去帮你收拾她。
江虞晚曾经拿下过市青少年女子散打组的亚军,之所以只拿到亚军,是因为对面貌似是举铁的,骨架比她大了不少,她只能甘心落败屈居第二。
任希相信她绝对有这个能力,也猜到她说的那个人可能说的是谁。
ρδ碎の優雅:不是因为她。
ρδ碎の優雅:我外婆病了,身边需要人长期照顾,我舅舅不方便,我妈就过来了,后面我爸也跟过来了,然后再顺便把我也捎过来了。
晚晚类卿:……
晚晚类卿:好吧,你外婆怎么样?你放假还回来吗?
希望的希:还行,国庆应该会回去。
任希爸妈把她带过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只是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后面如果长期待在江宁,应该还会再回去一趟整理行李。
晚晚类卿:那你回来的时候记得帮我带点江宁的特产啊,据说你们那儿好吃的老多了,我想要……
清楚任希暂时回不来,江虞晚索性开始许愿,众所周知,江宁是著名的美食城,也是受人趋之若鹜的网红城市,每年来打卡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她走到地铁站入口,刚想要回复一个“好”字,任希他爸的电话出现在手机画面。
界面显示在来电窗口。
划开,接听。
“阿嚏–––”
“……”
任希默了默,等着她爸开口,过了几秒,那边的任荣耀缓过来后,扮上神秘:“咳,那个,任希啊,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她接茬:“今天是您女儿开学一周的日子,爸,你要带我出去吃顿大餐吗?”
任希是真饿,早上就吃了小面包,还是别人给她的,开学第一周,她连早饭都吃不上。
这时,刚好有人拿着煎饼果子从她身边走过,那味道像是能飘个八百里,直往她鼻子里钻。
她寻着那味道眼巴巴的望过去。
谁知任荣耀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当没听到一样。
“今天是我和你妈结婚20年的纪念日,你帮爸爸带束花回来,要那个红玫瑰,越鲜艳越好。”
脚下的步子微顿,她刚下地铁站的电梯,里面还有几百米的过道,来往的人络绎不绝,排队过安检的人甚至分成了两队。。
从刚才边走路边啃着煎饼果子的人就能明白。
她又拿起可乐瓶喝了一口,瓶盖因为回复消息和接电话没来得及拧紧,听见她爸的吩咐,下意识的停下脚步。
低着头,电话那端继续传来她爸的声音:“任希啊,虽然说今天跟你没什么关系,但是你帮爸爸跑一趟,然后送给你妈,你想想,你是不是也有参与感了?”
她还是没有应声,但人已经转过身,头还是朝着地面,左手拿着没拧紧的可乐瓶,里面的液体滋滋的在冒气儿。
砰–––
可乐瓶盖儿直接被撞飞。
来人穿着一件白t,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长袖衬衫。
因冲击被晃出来的可乐液体,十分明显的被覆盖在白色和黑色的衣物上面,衬衫上看不清楚,白t上被晕开的一团污渍却是明晃晃的张扬。
谢谢啊,这参与感不要也罢。
回过神后,任希对着电话里应了一声“好”,果断掐断通话,把手机放回口袋。
又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面前被她弄脏衣服的倒霉蛋,整个过程速度之快直接创下任希的历史之最。
避免对方的责问会让自己承受不起,万一对方是个刺头儿,女生先发制人:“对不起,你没事吧?”
“你觉得呢?”一声清晰的仿佛被沙砾滚过的清冷嗓音自头顶上方传来,是那个被她撞到的倒霉蛋。
似乎有点麻烦。
任希缓缓地抬起头。
面前的男生眉目清俊,眼睛却尤其深邃,透着股深沉压抑的感觉。
他还戴了顶黑色鸭舌帽,头顶的射灯打下来,一张光洁的面庞半隐在帽檐下,露出的五官却是利落分明,脸部的线条干净流畅,透着一股冷峻的禁欲感。
被无端撞上,男生的眉头微皱,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乍看上去,是个不好惹的拽哥,还是个大帅哥。
季怀屿眼皮朝下耷拉着,对上女生的视线时,眼睛竟不易察觉的闪烁了一下。
任希因这一眨眼再次清醒,不着痕迹的退开一步,确定没看错,被他撞上的倒霉蛋正是季怀屿。
……
江明市第一中学。
高二(1)班正在准备上午的第一节语文课,班主任张木华穿着他钟爱的蓝白衬衫,脸上维持着严肃的表情,朝着教室走过来。
还没有正式上课。
教室里洋溢着刚开学的新鲜,底下的学生是分班以后还没有完全熟悉的各班同学,气氛一时乱哄哄的。
“姜远,你疯了你,干嘛打我?”
“不是我,是李渊这小子推的我。”一个叫姜远的男孩子一脸无辜。
“少来,推了你一下至于让你上手?你当人傻子呢?”
“我靠,不是说好保密的吗?”男生懵逼,这说出卖就出卖。
……
“诶,张老师怎么来了?”方云凯坐在窗边的位置,看到张木华在教室走廊,心虚的低下头,不敢对上视线。
他拍拍坐在前面的男生。
季怀屿侧过头,露出流畅的下巴,眼皮子都没掀的答:“来找你的。”
他明知故问:“为什么?”
没再说话,男生转过头,看起来不太想搭理,他旁边的宋翊适时地帮腔,“自己作业写了多少心里没数?”
“......”
昨晚上,方云凯还在他们几个人的群里发夺命连环消息,让他们把暑假作业的答案发一下,并为此决定奋战一个晚上,就差喊出口号“抛头颅,洒热血”。
方云凯继续嘴硬:“不是说抽查吗,我不信我有那么幸运。”
宋翊:“……”
“李老师,打扰一下。”张木华走进教室,来到讲台旁边,对讲台上的李青青示意。
下一秒,他面向底下的学生,脸色平静的指挥:“所有男生,现在去崇明楼一楼领教材。”
然后又想起什么,想找班长的位置,扫了一圈也没看到,索性作罢。
他眼睛不知在看向哪里,好像落在一个男生身上,嘴里又补充道:“到了之后班长利用课余时间把教材发一下。”
班上的男生闻言一个个的开始出动,那股劲儿,张木华多希望能用在每一次小考上面。
直到有个人试图浑水摸鱼,夹在季怀屿和宋翊前后,准备跟着出去。
“方云凯。”
声音不大,杀伤力不小。
张木华的声音比刚才又多了几分冷厉,嘴角甚至扯出一个弧度,但配合他那张严肃的面孔,着实有点渗人。
某人脖子后面传来一股凉意。
“跟我来办公室。”他直接下达命令。
方云凯脚步一顿,回头对上张木华的视线,连半秒都没有,心虚的低下头,他偷偷的瞄一眼走廊,所有人早跑了个没影儿。
留下最后一个男生,张木华又重新开口:“李老师,您这节课有个转校生来报道,我第一节也有课,等会儿要麻烦您安排一下。”
转校生?
话音刚落,底下的学生开始窃窃私语。
正值青春,对于未知的新鲜人物,不少人开始无端猜测。
男生?女生?
学霸?
学渣?
不对,高二(1)班混不进学渣。
张木华向李青青交代完,就提溜着方云凯离开了教室。
作为一个班的班主任,张木华坚信,必须保持威严才能管住底下的这群学生。
刚走出几步远,方云凯就按捺不住,脸上露出一丝兴奋,那表情活像没见过世面的刘姥姥:“张老师,转校生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脚下步伐未停,张木华扶了下手上的腕表,抬手的瞬间顺势扫他一眼,“还有空关心新同学呢?想好怎么跟作业本许愿了?”
“......”
方云凯顿时蔫儿了心思。
张老师,您怎么也那么迷信呢?
您不是信奉无神论吗?
不应该啊!
领教材的路上,浩浩荡荡的队伍足有百人,十八个班的男生几乎全聚集于此。
还有寥寥的几个女生。
初夏是被林语榕拉过来的,她想去高二(1)班上给宋翊送钥匙扣,上次她逛街的时候,看到一对特别可爱的小熊猫,她特别喜欢。
“诶,季怀屿,季怀屿在那儿。”林语榕扯了扯初夏的手臂,眼睛明目张胆的盯着季怀屿的脸,心里直感慨。
这脸。
这身段儿。
看不够啊看不够。
季怀屿?
初夏惊喜的抬头。
难道宋翊也在?
顺着林语榕指的方向看过去,宋翊已经发现她们,正朝着她们这边走过来,但他这会儿是一个人。
季怀屿被叫到了教师办公室。
邹沁再次看向面前的得意学生,再联想到作业本里时常夹杂着的小纸条,感觉问题尤其棘手。
这事儿不管是找女生谈,还是找男生谈,都不合适,打击早恋,可人家没恋啊。
劝把心思放学习上,不管是季怀屿,还是写信的女生,一个个的学习还真从没落下。
真找人来谈话,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她皱了皱眉,斟酌着怎么开口。
季怀屿站在办公桌前,眼神时不时落在门外,看着漫不经心,两条被校服裤包裹着的长腿却站得笔直,叫人挑不出什么差错。
邹沁拿起一边的保温杯,想了想,选择另外开口:“新的学期了,我很早就跟你说过,班级里你的能力毋庸置疑,上学期你说不想参加,老师也让别的人上了,都没有拿个奖回来,这次你是不是要考虑一下......”
教学十多年,邹沁甚少主动出面,这次劝人参加竞赛,是所有的办法都已试过,该参加的全参了个遍,结果全军覆没。
一山还比一山高。
嘭------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张木华领着方云凯进来,明眼人都知道什么情况。
办公室里也有一些其他老师在,大都在忙,有的顺带瞅一眼又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
方云凯跟着张木华去到办公室桌前,后者先丢给他一支笔,后面又扔来一本应该是某人没赶完的作业本,一句话没说,方云凯心领神会,被打发去办公室外的走廊。
季怀屿过来的时候,外面的那条道上有不少人。
门没被关上,仅仅只是虚掩着,被人拉扯的随意晃荡几下,两秒后慢慢的停了下来。
方云凯走后,倒是有个男老师忍不住问了一嘴:“张老师,您这(1)班还有没完成作业的?”
张木华的凳子还没坐热乎,恨铁不成钢的又瞅一眼方云凯,某人垂着头,对补作业倒是很认真。
“是啊,作业不写,这平时考试还能考到年级前二十,你说气不气?”
男老师:“……”
他真是嘴贱。
季怀屿这边,邹沁嘴里劝诫的话也还没停。
“上次你没报名参加,也就算了,老师知道你们平时学业紧,参加竞赛还得另外抽出时间,但老师相信以你的能力,绝对不会耽误学习,拿个奖肯定是没问题的,到时候说不定会被哪些学校看上……”
季怀屿听的昏昏欲睡,腿直接弯了一个弧度,他动动腿,正想甩掉这份酸麻感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拉开。
这次门被拉了半角,与地面呈45度,一只纤细的手搭在门把手上,配合清脆的吱呀声响起,季怀屿下意识的抬起头,直接对上了门口女生的目光。
此时上课的预备铃刚过,周围显得格外安静,只有办公室前树上的知了作响,迎合着夏日的暑意。
预备铃早已打过,没想到这会儿还有人进来,男生的目光也怔住,一时忘了收回。
任希刚打开门,抬眸就对上一道直直投过来的视线,她脸上霎时僵住。
男生穿的蓝白校服,皮肤很白,也很高,很瘦,她想起奶奶家门前那棵白杨树,青秀挺拔,绿意盎然。
时间被夏日拉得冗长,办公室里,偶有几位老师传来说话的声音。
外面的知了声本来歇了会儿,没过几秒又开始拉着嗓子,叫的越发起劲。
不知道在叫什么,就跟发情的泰迪一样。
季怀屿慢慢的收回目光。
邹沁放下保温杯,心里还有些积攒的话萦绕在嘴边。
“什么时候报名?”他突然出声,脸上恢复成正色,应下化学竞赛的事情。
邹沁想要重新拿上杯子的手一顿,没想到男生答应的这么快,一时忘记自己刚才组织好的语言,她摆了下手臂。
“先去上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