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

    李立遥在客厅里装灯泡,客厅的灯泡坏了,他的身体在一把椅子上扭来扭去,林薇扶着那把椅子,我端着白开水站在旁边嘱咐他小心点儿。

    “有你们两个女孩子保驾护航,我还怕什么。”李立遥的脸对着电灯泡,他穿着一件白背心,看着有点冷,现在基本上接近十一月份了,但房子里还没有供暖气,所以冷嗖嗖的。

    “刘先生最近在干什么?好久没见他了。”林薇扶着椅子问

    我喝了一口水。

    “啊,这个怎么拧的这么紧,怎么拧都拧不下来”李立遥的手捏着灯泡,脸狰狞的像吃了一大把的辣椒“他最近还能干什么,工作呗,不过,他明天就回老家了,他妈生病了,回去看看,这一走,不知道要多长时间,努力了一年的年终奖是要泡汤了。”

    我又喝了一口白开水,水的温热的汽喷在杯壁上,雾蒙蒙的。

    “刘先生的家在哪儿,很远吗?”我问。

    “你应该知道吧,你们不是……”林薇话还没说完,上头的李立遥大叫了起来,我们都立马抬头看他,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的亲娘,这个灯泡谁安的,真想认他当祖宗,”他把一个灯泡拿在手里“终于下来了,新的给我。”他把手伸向林薇,林薇瞅瞅我,我立马把桌子上的灯泡递给他。

    安装好了灯泡,我们把地面收拾干净,林薇把新买的泡面泡了,三个成年人就着咸菜吃泡面。

    我看到手机闪了一下,打开,是吴伟嘉发的消息,我们最近联系的越来越少了,自从他十一来过之后,表面上对我原谅了,但是内心总有点介意,所以最近聊天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问我某个实践活动参加过吗?

    我说没有。

    他只是发了一个字“嗯”。

    我们难得有时间碰到一起,可以好好聊天,他似乎很敷衍,不想聊下去,我也不想热脸贴着冷屁股,索性把手机丢在一旁了。

    李立遥转头看我“林叶,上次你喝酒送你回来时在门口看到的那个小男友是干什么工作的?”我抬起头,对他突然地询问觉得莫名其妙,这算是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他问我的事情还可以,毕竟我和林薇住在一起,但要问我男朋友的事情,总让人觉得莫名的不合适。

    林薇也意识到了这种不合适,她伸腿踢了他一脚“你是不是脑袋里又在打什么主意,打住啊,大街上随便抓,抓上了,我认栽,立马走人,别惦记我身边的人。”李立遥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姑奶奶,你借我胆儿,我也不敢,我是替别人问的。”林薇往他那边靠了靠,露出坏笑“谁?是不是那个……”李立遥远离了一点“我答应了要替人保密的。”林薇斜瞅了他一眼,“切”的一声,喂了一口泡面“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谁。”

    我把泡面放在桌子上“谁啊?我倒想知道。”我的目光盯着他们俩。

    林薇也把泡面搁在桌子上,一把搂着我的脖子“刘先生呀,人家对你有意思,上次喝……”李立遥立马咳嗽了一声“就你话多,泡面都凉了。”林薇住口了,离开我的身体,端起泡面继续吃。

    我不再发问,只捞起自己的泡面,默默地吃着,但空气冷嗖嗖的,让人的大脑神经也跟着冷嗖嗖的发紧,觉得身体里游走的细胞都要被这空气冻住了,我的嘴巴发紧,微张着,把泡面喂进去,感觉不到什么味道。身体抽离出一股子僵硬,直直的打在自己的手指上和脑袋上,林薇把吃完的泡面盒子收到了塑料袋里,我一个人依旧在那儿磨磨唧唧的吃着,每喂进去一口,都能感觉到它在我的食管里滚动而下碰着食管壁的触觉,那种坚硬的碰触直到心脏的地方才停止,这时候它应该在食管里穿过膈,赶着往胃里钻。

    “林叶,你吃快点吧,跟乌龟似的。”林薇在自己半敞开的房子里换衣服,李立遥在洗手间里洗手。

    我把没有吃完的泡面扔进了塑料袋里,面和汤一起丢进了塑料袋里,死寂沉沉的躺在了里面,汤水洒了出来,浸湿了里面丢着的其他垃圾,用过的手纸,现在已经被染上了肮脏的棕色,黏糊糊的沾着塑料袋里的一个纸盒子。

    屋子里充满了泡面味儿,李立遥走出来,提着塑料袋,向屋子里面喊着“林薇,你快点,再不去,电影院都要关门了”

    林薇穿着一个长及膝盖的灰绿色风衣,里面套着一个黑白横条的线衣,底下则是膝盖破洞的牛仔,在临出门的时候又想起自己的棕色圆顶帽没戴,跑到自己屋子里取了一趟,出门前趴在门口,眨了眨眼睛“周末愉快。”

    我立在客厅中央,意识到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了,我把自己放置在沙发上,把头埋在沙发的缝隙里,呼吸着它那种岁月带来的灰尘味儿,这味道里还有他手指的味道,他把手伏在沙发的侧边,斜靠着,倚着头看墙壁上的灰渍,他嘴角发笑,眉头上挑,他的西装应该就贴在这个沙发的后背上,手指摸过去,温度已经没有了,凉飕飕的,但是感觉是在的,就这样黑色的西装布料贴在上面,紧紧贴着,没有一丝空隙,他的味道就这样沾满了这把沙发。我的头贴着缝隙,嗅着灰尘味儿,像陌生的女人一样,在黑暗中,呼吸着他的呼吸,抚摸着他抚摸过的,我突然发觉我每天握着的那个门把,他也无数次的摸过,现在觉得那个门把上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好久不见,刘先生。

    你好吗?

    我很好,觉得我们好久没见了。

    我想一起吃个饭,走过一些街道,像曾经一样,待在一起不说话也那么幸福和自然,我们做不了这一世的情人了,所以做朋友好吗?

    我沉沉的呼吸着,在这个味道里渐渐沉入了深渊里,感觉四周充满了安静,像是在一个气球里,不断膨胀,不断膨胀,气体不断充盈,终于“膨”的一声,我无法抑制的使劲儿的呼吸,像很多年前一样,他就紧贴着我的身体坐着,看我的日记,手指摩擦过纸面,他读那首写给我的情诗,他说“我相信

    我们前世便是情人

    经历了一世的爱情

    把这场爱情化为誓言

    刻在古老的三生石上

    所以,我说

    我们这一世也将是情人

    下一世也必定是情人”

    我睡着了,呼吸满载着他的味道,安详的像个躺在子宫里的胎儿,充满羊水的子宫里,满是他的味道。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因为一台手术耽搁了很长时间,直到八点钟才结束工作,提着自己的包穿过那片荒芜的街,街上稀稀拉拉的人,裹着围巾,远处的霓虹像是彩色的泡沫一样浮在城市的建筑上,不时闪烁着变换颜色,远处传来空洞的属于这个城市的喧嚣声。

    有人打来电话,我接上,是林薇,她问我在哪儿,我看看这条宽阔的街,一辆接一辆的车缓慢的爬过中心的马路,开着枯黄色的令人晕厥的灯,空气冰冷的像是从一台冰箱里抽出来的一样“工作刚结束,正准备回去。”

    “别回去了,一个朋友过生日,我这会儿正在外面玩,你也一起来吧。”

    我摆了摆已经接近麻木的手臂“不了,你的朋友,我去了怪尴尬的,而且我刚下班,好累。”我是真的感到疲惫,一天的工作,基本上把我身体所有的力气都抽光了,剩下一个空虚的躯壳,我的双眼肿胀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此时此刻不过是依靠惯性的作用回家,如果没有着惯性,恐怕我会在某个转弯的地方就迷路了,对着各种分出的小路怅然,最后怕是要在街上过夜了。

    “有什么可尴尬的,都成年人了,应该多出来交朋友,说实话,我也不认识他们,连过生日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见。我们这些工作的,平时累死累活的,一有时间就宅,好不容易有个聚会,就要抓住机会蹭吃蹭喝,这是生活的王道呀。”

    我步行着走到地下,到了地下的一个地铁站,排队等着买票“你不认识干嘛去?”林薇在那边“啊呀”了一声,似乎对我这个问题很鄙视“朋友串朋友嘛,你到底来不来?”已经快排到我了,我搜索着自己的钱包,寻找零钱“李立遥呢?你怎么没叫他?”她闷闷地说“那家伙,看见男同胞就跟疯了一样,还管我呀,所以才叫你嘛,化解我的尴尬。”

    我把抽出的零钱,捏在手里“那你把地址发过来吧。”

    我又买了到她那儿的地铁票,出了地铁站,走了估摸着有两百米的距离,就到了一条繁华似锦的街道,各种各样的商店,各种各样的摊位,摊位前摆着桌子和凳子,坐着一大群一大群的人,划拳的、聊天的。

    我打电话给林薇,告诉自己到了,让她下来接应一下我,不一会儿就看到她在对面街边站着,穿着件流苏毛衣,整个人浸在身后商店灯管发出的温暖的黄色灯光里,她走过来抓着我的胳膊,我问她“这会儿还算迟吗?”她紧抓着我的胳膊,拉着我穿过那条挤满人和摊子的街道,油腻腻的空气在各种灯光里呈固体的水滴状漂浮,最后又融进了夜色里。

    林薇满面春光“不迟,这会儿正开始呢。”

    我们进了一个小门,到了一处台阶处,又顺着那黑魆魆的台阶爬到了二楼,穿过二楼好几爿店铺,到了最角落的一处,她拉着走进去说“你进去就自自然然的,都是李立遥他们一块儿玩的。”我撞在了拐角处,手指搁在墙壁上,生硬地疼痛,她骂了我一句笨,又继续拉着我往里面走,我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像一条狗一样,木愣愣的被拉着走,穿过黑漆漆的走廊,到了一个KTV包间的门口,她走在我前面,把我拉进那个有着灰暗灯光的宽大房间。

    林薇就像到了自家一样招手,把我从身后拉到了前面“我和李立遥的朋友林叶,这可是我姐们儿,大家多担待。”我一笑,对着那些陌生的人头,他们欢呼着欢迎我的到来,我跟着林薇坐在了大红色的沙发上,有人替我倒上了酒,我却推辞了,上一次喝酒已经惹出了大事,至今吴伟嘉都对我淡淡的,觉得我们的关系就像游离的泡沫一样,稍微大一点的水流,就会把我们的关系冲散了,所以我不愿意再喝酒。

    李立遥在角落的点歌机旁坐着,肩膀搭在一个男生身上,那个男生我一进门就注意到了,他瘦瘦的,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当我进来的时候,他抬起头,眼光扫过我的脸颊,又低下头来对着点歌机,我的目光看着中间的电视,但是余光里都是他,我注意着他的每个动作,他的手指起起落落,点歌机上微弱的光扑在他的手上,像沾了一层白色的面粉,他的脸也轻微的沾上了这种白色的面粉,他的嘴唇安静的闭着,没有一丝微笑或悲伤流露出来,我慌张的把目光移到了自己的包上,自己的手紧紧抓着那个暗红色的包,手指绷的紧紧的,可以看见肌肉打直了附在指头上,紧贴着的皮肤没有一丝的颤动,林薇伸手把我的包扯了去,扔在了我们的身后,她的嘴搭在我的耳朵上“你去点几首你喜欢的歌吧?”我摇了摇头,随手把玩起了桌子上的啤酒瓶起子。

    李立遥走了过来,推了一把林薇,给林薇使眼色,低声在林薇耳边说话,虽然是低声说,但我依旧听到了一些话,他说“你怎么把她带来了,这不是找麻烦吗?”林薇用手捏了一把他的胳膊“麻烦?什么麻烦?我觉得挺好的,我可是在给你朋友创造机会。”

    我看着包间中央的巨大电子屏幕。

    那个男生点完歌走出了包间,许久没有回来,我捏着自己的手指,低着头,把黑色的影子布满我的脸庞,大概没有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见面,他依然清瘦,而且比以前更瘦了,他依然脸上满布着安稳二字,看过去就会把我整颗心融化了。

    刘铭晟,好久不见。

    即便我想到了各种再见的方式,想到了在我租的房子的客厅里,突然开门看见他站在那里,手插着兜,一动不动地仰头望着墙壁上一副沾了灰尘的字画,我觉得我会微笑着说“好久不见”,或者我们在一个安静的,也可能是喧嚣的街上碰到了,他的身体带着白天的阳光味儿,也许是夜晚的潮湿味儿,面对着我向我走来,我也会走过去说“好久不见”,但我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相遇,我们的周围围满了人,令我想给他说一句“好久不见”都那么尴尬,我把自己的慌乱都捏在了手指的骨节里,揉搓着包裹着骨头和肌肉的皮肤,林薇跑到了点歌机前点歌。

    我起身走出包间。

    在黑暗的走廊里,看到他站在尽头处,他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烟,白色的烟身在黑暗中看起来很明显,他吸的时候会有红色的星子在黑暗中亮起,他以前是不抽烟的,我从没见过他抽烟,可是如今他躲在黑暗里抽着一根烟,对着黑漆漆的空气,把那些呛人的烟顺着鼻孔和嘴巴吐出来,他看到我了,试图把烟掐灭,但掐了一次没有成功,他看到我在看着他,就放弃了。

    “你还好吧?”他先问出来的,还伴随着一缕灰色的烟,我走得离他近了点,右边的肩膀虚虚地靠在墙壁上“很好,你呢?你好吗?”我们似乎没有别的话可以说,许久未见面,想问的很多,问他在哪儿工作?住在哪儿?工作辛苦吗?三年里都干了什么?可是想知道的越多,越不知道从何开始问起,许久未见了,那么多的问题说出口地都只是轻轻的一句“你好吗?”

    刘铭晟拿烟的手垂在了下面“我也挺好的。”我们开始沉默,空气厚重的在漂浮,其中夹杂着浓重的烟味儿,一丝丝呛人,一丝丝心痛,时间就在我的头发上爬,顺着发根爬到了发梢,它还顺着我的手指爬,从我的掌心爬到了我的指尖,以为自己双眼会沾满泪水,对这再次的见面感动的涕泪横飞,但真的见上了,也不过如此,冷静的看着他的脸掩在黑暗里,像一个中年大叔一样,手里夹着一根烟,满腹岁月惆怅的吸着那烟雾。

    他的烟没有再吸一口,那个烟灰一点一点的掉在地面上,最后烫着了他的手指,他的手微微一颤抖,他把烟头扔在了地面上,用脚使劲儿踩了踩,直到所有的火星子都熄灭。

    他抬起头来想说点什么,但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他问“在这儿生活的好吗?”他没有发觉自己问了刚才问的话,烟雾还在飘荡,没有散去。“很好。”我说。我们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似乎除了知道彼此好吗,其他的都是多余的话,他的眼睛盯着我,嘴唇蠕动。

    我把手轻轻向外一摸,就触到了冰冷的墙壁“你前两天回家了?”他点头“我妈生病了。”“怎么样了?还好吧?”我问,“好了,去医院开了点药,现在在家里修养。”他还是在黑暗中,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庞,但我能感觉到他脸部每一个颤动的肌肉。

    我又不知道说什么了,索性就那样待着,两个人沉默的站在走廊里,像曾经一样,他拉着我的手,走在大大小小的街道上,很少说话,却从不孤单。

    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觉得时间已经是没有的东西了,它像乌龟一样爬在这走廊里,它的腿也一定发僵,所以走不动了,四只腿撑在地面上。

    刘铭晟走过来了,在靠近我的位置停了下来,他伸手触到了我的头发,但却没有压下去,也没有像从前一样揉乱它,我的脸僵硬的就像灌了铅一样,感觉所有的肌肉都在突突跳动着,我多想穿过岁月,到另一边去,看他在我面前自然地摸我的头发,他孩提一般的笑还荡漾在我的记忆里。

    他的胳膊又放下来,他说“外面怪冷的,进去吧。”我转过身把自己塞进那个充满嘈杂的环境里,他没有进来,很久之后才进来,他坐在了离我不远的地方,手搭在大腿上。

    大家嚷嚷着让刘铭晟唱歌,李立遥直接把话筒塞给了他,他用麦喊着点《那些花儿》,我坐在旁边,林薇挤在了我旁边,她把话筒递给我,大声嚷嚷着“再不唱就散场了。”

    我盯着屏幕上不断飘出的汉字,有时候不小心转头就可以看到他也在看我,他唱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我的眼泪快出来了,但却没有掉下来,我觉得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也有一种岁月干巴巴的感觉,觉得我们就是岁月里被晒干的尘土,没有一丝水汽却依然暴晒在岁月中。

    齐阳洋跟我说过,刘诗龄是他的花儿,他走过人海,看过很多女孩儿,却唯一记得她的脸,即使她已经换了容颜,添置了一点点生活的惆怅,但他矗立在茫茫人海,依然会看到她的脸。

    我用余光看着他,一见到他就想到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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