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态

    蒋言无言。

    他打开平板电脑,找到司旭给那个小投资项目做的PPT,往她这边走来,“走吧。”

    司旭已经恍惚了,他没想到蒋言这么轻易答应了——但似乎也想到了。

    她打起精神跟着蒋言过去斜对面的办公室。

    容成杉看到蒋言进来站起身。

    蒋言大步走到沙发上,这才显出他身后刚刚被他身形完全遮住的司旭。

    容成杉纳闷。

    蒋言看出他的疑问说:“我带她来跟你看个投资项目,这项目的材料是她整理的。公司创始人是我同学,天使轮就很多人竞争,咱们要抓紧时间。”

    蒋言操作把司旭的PPT投屏到幕布上。

    投影仪启动有些噪音,容成杉这才把目光从司旭身上挪开,转到幕布上,心里只剩个清晰的念头:她很虚弱。

    蒋言快速过了下胶片,逻辑清晰,数据详实。

    只是,这个规模的项目即使是蒋言的同学,应该轮不到在这个阶段让容成杉过问,他们两个玩的什么把戏……

    容成杉有点胸闷,坐回到了椅子上,简单明了地问:“咱们双方谁更有主动权?”

    “这家公司行情是有点好,还有几家能带上游资源的公司也在跟他们沟通,不过荣氏的招牌嘛,有利于他们下一轮融资,主动权在咱们手里。”

    “推进吧。”容成杉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奇怪,今天的中央空调是不是坏掉了,怎么,现在自己办公室的后勤工作也没人在意了吗?

    蒋言收起平板电脑,看向司旭,他还是不知道她是想做些什么。

    “那——我们就先出去了。”他说这话时目光询问地扫向司旭。

    却没想她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容成杉也不吭气,蒋言只能起身准备离开。

    司旭跟着他起身。

    就在这站起来的瞬间,司旭打了个踉跄,眼前开始发黑,下意识去扶茶几,但使不上力气,没有扶住,脑袋重重摔到了地毯上,有温热的液体在耳边蔓延,有点暖了。

    眼前的一幕激起了蒋言最为痛苦的回忆,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脚却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知道司旭是想要引起容成杉的注意,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短短的两秒,呼啸而过,却像慢镜头拉近,再回过神时,容成杉已经冲到蒋言身边,拉开愣住的他,抱起了倒在地上,脑后还在流血的司旭。

    总裁办好几个同事看到这一幕也惊呆了,跟着容成杉下到停车场,他有两个司机轮值班,方便他随时用车,车边一直有人。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司旭扶到后排搁置好。

    模模糊糊之中,司旭看到了容成杉慌乱的样子,很像小时候他爸爸赶回家的样子。

    她有点想笑,也就真挤出了一个笑容。

    “去和家医院,快点。”

    司机很少见到容总这么失态的样子,一声不敢吭,稳稳当当把车开到和家医院总部的门口,这所私立医院是容成杉的发小何嘉茂家的产业,平时来看诊的人非富即贵。

    此刻容成杉的眼神已经恢复平常了,司机这才敢小心翼翼地问道:“要给何嘉茂先生打个电话吗?”

    容成杉点点头说:“问问他在不在。”

    他的车牌亮眼,前台和门卫都是有眼色的,特意出来迎,但是容成杉没有下车。

    这放平常是很难想象的事情,容成杉可能会在不得已的时候得罪一些君子,但对下,他尽量妥帖,这是刻进基因里的所谓“家教”。

    他今天有点失态了。

    “何先生说他在,马上带人来接。”

    过了不大一会儿,何嘉茂就从楼上下来了,他直接拉开容成杉的车门,大喇喇地说:“呦,容大少莅临,蓬荜生辉呀。”

    “别废话了,快帮检查一下。”容成杉脸上一丝应酬的笑意都没有,何嘉茂这才意识到司机电话里的“容总助理”可能不是很单纯。

    于是自然八卦地往车里瞄了一眼,白白净净的一张素脸,眼睛大大的,鼻子翘翘的,嘴唇小小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却更有另类的蛊惑,这要换他也不能单纯了。

    他吩咐人安排缝合伤口。

    容成杉托的事,他不敢不尽心,也跟上去看着。

    刚走出去一步就被容成杉拦住了,“还要做个全面的检查吧。”

    他一脸戏谑看着容成杉,“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何嘉茂拍拍容成杉的胳膊,有宽慰的意思,“放心吧,应该没大问题,最多——最多就是个脑震荡,成年人多次脑震荡最严重的后果也就是个头痛、失眠、健忘等。”

    何嘉茂一边说头一边跟着讲话的节奏晃悠,他的嘴是出了名的贫,但从小在家里的医院学习,其实最会见时机安慰人。

    容成杉终于有了点放松的意思,何嘉茂指了个前台,“带他们去餐厅等,点点东西吃,我们医院的餐厅一流的。”

    容成杉跟司机说:“你去吃点东西吧,我上楼看看。”

    医生给司旭开了一瓶葡萄糖,她渐渐感觉有了些体力,缓缓睁开眼,隐约能看到套间客厅沙发坐着的容成杉。

    阳光打在他的鼻翼上,他的鼻子很挺,这样倒显得很柔和。

    医生的声音把她的胡思乱想拽了回来,“司小姐,你脑后的伤疤需要尽快处理,大约要缝四针,要是美容缝合的话,针数会更多一些,这个位置我不建议麻药,你能坚持一下吗?”

    “坚持一下”不是最容易的事情吗?司旭点点头。

    医生开始缝合,有点疼,但司旭没有什么表情,她握着护士递过来的压力球,甚至没有捏一下。

    缝合完毕,医生像夸小孩子一样夸她,“你表现得很棒哦,很难得见到这么乖的病人。我们现在准备去做个MRI,不用担心,以我的经验,没什么问题,只是确认一下。”

    “医生,一会儿再检查吧,能把客厅的人叫进来吗?我想跟他说点话。”

    护士往客厅看了看,“家属这会儿不在,咱们可以先抓紧做完检查,等回来再说。”

    家属……这个词她有点陌生。

    司旭失望地想:刚才缝针的功夫,容成杉已经走了,自己这点三脚猫手段,果然是没什么用的。

    躺在核磁检查的床上,听着机器轰鸣作响,司旭心里是空空如也。

    做完检查,护士把她搀回病房。

    推开房门,却看到容成杉正站在窗边。

    夕阳温柔地勾勒出他的身形。

    他听到开门声回头,眸光里有温度,司旭突然有种陌生的感觉——她突然感觉到有点委屈。

    “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容成杉指了指旁边饭桌上已经摆好的几个菜很直接地说:“我去点了点儿东西,吃点吧,医生说你低血糖。”

    护士又重复了下医嘱就出去了。

    司旭坐到饭桌上,一荤一素一汤一饭。

    容成杉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并没有跟她一起的意思。

    司旭也不问,拿起碗筷,慢慢吃完这顿难得安静的饭。

    容成杉静静等她吃好饭,拿出一根烟,“可以吗?”

    司旭点点头。

    他深吸了几口尼古丁, “你昨天问我今天在不在,是因为要在我面前……?”容成杉略摊开了手,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这并不在他的认知范围里。

    “卖惨吗?算是吧。”

    “你觉得我会因为看到你这样就帮易鑫集团吗?”

    司旭摇摇头说:“我反复想过了,有点难,杀人的买卖有人干,赔本的生意没人做。”

    每一次接触,每一句话,容成杉都会对眼前这个女人有不同的认识。

    “那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呢?”

    “你能去我家跟我家人吃个饭吗?”

    容成杉有点惊讶于这个回答,“只是这样?”

    司旭点头,“只是这样,我又是去相亲,又是去荣氏上班,但都帮不到家里,总是很说不过去的。要是容总能来家里吃个饭,不作为男朋友,只是作为朋友来吃个饭,也显得我不是很没用。”

    她有些尴尬地把额头的碎发挽到一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接着说,“我后妈,她可能要当面跟你聊聊才能死心。”

    能跟容成杉攀上关系,就会生出许多想法,可以理解。

    容成杉靠在沙发一侧,把烟掐掉,双手合十,他在犹豫,这个司旭能做出的事情莫名让他想远离,但是她这个人又让他不想说出拒绝的话。

    “那就这个周末吧,周日中午吧。”他习惯所有邀约都是自己定时间。

    “谢谢。”

    司旭所在病房的楼层是要何家人打过招呼才能入住的,人不多,很空旷,容成杉看着窗外的绿色,司旭也不出声,似乎有种情绪在沉寂。

    “以后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好。”司旭答应得痛快。

    何嘉茂敲敲门打破了这一刻的安宁,他推门进来,邀功似的说:“检查结果都没什么问题。”

    看到容成杉脸上的愠色,他意识到自己打扰到他们了,但医院的病房都是医生可以随时进出的,无论是金字招牌的国际部还是主打服务的私立医院,所以何嘉茂没什么等人开门的习惯,再说自己也敲门了呀。

    他有点不爽,直接冲容成杉说出来:“别那个表情看我,我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的约会场所,我再强调一下,没有任何问题,听清楚了吧,随时可以出院。”

    然后他又扭头,转为春风和煦地对司旭讲:“放心吧,就是有点虚弱,要是今天累了可以留院一天,要是觉得还好就让这小子送你回家。”

    司旭不想给容成杉再添不必要的麻烦,解释道:“谢谢,还有——容总和我不是那种关系。”

    何嘉茂轻轻“哈”了一声,他和容成杉从小一起长大,还没见过他应酬之外跟女人有什么来往,而且刚他送司旭来的神情,不像多清白呀。

    他把疑问的目光投向容成杉。

    容成杉迎向他的目光,一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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