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有时候是自己给自己套上的。
尤其是像司旭这种从小要强的孩子，提着一口气生活，在学校好好读书，在易鑫好好工作，不断地自我鞭策着，生怕行差踏错。
其实，她可以真正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吗？
容老爷子术后的恢复情况很乐观，容成杉可能很快就不需要自己这个名义未婚妻了。
对容成杉，她情绪复杂，她一度误以为他就是这样温和的，也会一直这样温和下去。
但只是略略瞥过他的一点手段，就已经足够让人胆颤。
不是司旭天真，实在是容成杉给了她错觉。
她几乎没有对人产生过依赖的欲念，而他差点给了她盼头。
不过，只是差点而已。
订婚宴的具体细节按部就班地铺陈着，没什么需要司旭这个主角过问的，在医院的时间也很长，南湾的项目悬而未决，回到易鑫事情也没什么棘手事情，司旭就会频繁地搜索各地宜居的城市。
看的多了，和当下的生活就会有一种隐约的疏离感。
容成杉即使忙碌，也察觉到了这份疏离。
他出了电梯，看到医院阳光房一角的司旭，起初并没有过去打搅清净的念头，只是看她出神的样子有微微的陌生感。
于是，不合时宜地出现，解纽扣躬身向座位坐的时候，“不经意”扫到她平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界面，是旅居博主的分享。
司旭见到他，下意识地紧张，脱口而出，“容总。”
还是不习惯喊他的名字，容成杉意识到她是真的害怕了，甚至想躲了。
不敢再施压，他“嗯”了一声。
司旭抬手扶着马克杯，隐约露出订婚戒指的轮廓。
又是，假意的顺从。
容成杉略微低头，自然地开启没有压力的话头，“刚好这周Vera的设计总监来宁城，我让他把行程空了一会儿。不好意思，时间有点不充裕，所以只能让你从成衣里挑挑，再按你的尺寸改出来。”
这件事儿，其实他惦记了两三天。
订婚宴可能让她感觉勉强，但一件质料合心的礼服，应该能让她生出一点欣悦，也更容易记住相应的晚上。
可司旭只是轻轻微笑，笑容比掠水而过的风留下的波纹还要轻，“不用这么麻烦吧？我也有几件礼服足够应付。”
她只当订婚宴是任务，自认为算是体贴地讲出这话。
“应付”这个词让他恼火，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容成杉起身说：“不麻烦，已经约好了明天。”
他就这样匆匆来，匆匆又走了，司旭握着杯子的手缓了一会儿才逐渐被热咖啡暖起来。
到临近傍晚时分，她还没收到容成杉秘书的信息。
不敢逆他的意愿，也不好放设计师鸽子，她只能给秘书发去信息：「明天是约设计师几点见面呢？」
秘书收到信息时，刚刚下班，乘着电梯下楼，司旭的信息她很重视，但行程不是她安排的，翻了翻群组里的信息，也没有看到这项日程。
她给司旭回电话：“不好意思，这个行程我在秘书群组里没有看到，你稍等我问下。”
电梯里信号不好，秘书隐约听到司旭回应的声音。
断了电话之后，她问了一圈还是没人回复，直接给容总发了信息，“容总，司小姐问我明天约设计师是几点，您看我要联系哪位确认呢？”
“联系我。”
“……哦，好的，容总，那是什么时间呢，我来记一下。”
容成杉用手掌的热度温了温眼睛，“不用了，我跟她说。”
他直接拨通司旭的电话，“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司旭默然，而后答说：“你比较忙。”
容成杉：“对你我有时间。”
在电话里，容成杉的嗓音温柔，也更容易地说出企图柔软她苛刻的言语，他是真的很想把他们的关系拉回到那个警告之前。
“好，下次知道了。”司旭的回答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分寸。
“明天下午五点在宁安古城后台，我把他电话发给你，你过去直接联系他就可以了。”
“直接联系设计总监吗？”
“他是我朋友。”
司旭纳闷，本以为只是去品牌选两件礼服，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容成杉的交友还真是广泛。
不过也对，他应该不会像她父亲那辈商人，卷起泥腿子就下海，半辈子都依托着酒局打交道，对他而言，国度跨越国度，行业纵横行业，都不过触手可及。
所以，把她玩弄于鼓掌，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司旭想，自己应该更顺从一些，兴许他就会觉得无趣。
第二天她提前一刻钟到宁安古城附近，拨去设计师的电话，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只模模糊糊听到：“你等着，去接你。”
随即电话就被对方挂断。
司旭只好愣愣等在原地，这才随意扫了下周边，目之所及，几乎都装了LED屏幕上放着Vera的品牌故事，结尾随着悠扬的音乐，涉及总监Jason Tam开启古城首秀篇章。
原来今天是品牌的秋冬大秀开场，按理是品牌的最忙的时候，百忙中估计是看容成杉的面子挤出时间备的东西，司旭不做期待。
接人的姑娘寸头装扮，T恤牛仔裤，从古城深深的小径穿过，步速很快，她看到司旭，“救场的模特是吧？这边跟我走。”
司旭笑了出来，估计是现场太忙，接谁都没说清。她为了试礼服把平底鞋放在车上，踩着高跟鞋，个子勉强跟模特混淆。
她摆摆手，“我不是，我在等Jason Tam。”
姑娘有点惊讶，这时看到她身后姗姗来迟的真正救场模特，她说了声“Sorry”，就从司旭身边穿过。
走出好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在时尚圈工作，每天的过手的模卡不说一千也有五百，但还是会想多看一眼，有点眼熟，不过也难怪，能找到总监的，估计也是明星之类的人物。
司旭又等了等，脚上开始酸疼，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会儿。
看到刚才来人的古径匆匆行来一人，一身简洁的黑衣黑裤，很利落的样子。
她近视有点深，眯眼看了看，又对了对LED屏幕中结尾的设计师剪影，Jason Lam说的“接她”是亲自接？
他走到跟前，略微穿着粗气但语气轻快地说：“走吧。”
“谭老师，大秀很忙吧，抱歉还要麻烦您接我。”
司旭的思维是在公司待人接物的那套，在Jason Lam这可不适用这套，“这有什么的，也没那么忙，小朋友们才忙。还有别叫我谭老师了，好尴尬呀，就叫Jason吧。”
因为是华裔，讲话难免带点口音，但他在学中文上下过大功夫，所以说每个字都格外字正腔圆，也是蛮有喜感的。
Jason带司旭到秀场后台，大秀前的时间，大家的每个毛孔似乎都在起立投入战斗。
在后台穿行这一路，远远就能听到什么刺耳的声音，再往里面走，才看到是一个做好了全妆的模特在嚎啕大哭，分贝声高到足以压倒周边的嘈杂。
Jason还是要处理下，他让司旭在原地等，过去拍拍模特的肩膀，“你要不要再坚持下，这个时间来不及给别人化你这个妆面了。”
他只是冷静分析形式，考虑最后呈现的作品，但丝毫共情都没有。
模特看了他一眼，索性摆烂到底，“完了，我的职业生涯完了，没有了，我以后可以吃饭了，但我再也吃不上饭了！我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崩溃，我不想的呀！”
Jason这时才有点挠头，只办过三四场秀就声名鹊起的他，没遇到过这种状况，秀导在旁边已经开始用对讲安排人改妆了。
但是临时换人，效果是要打折扣的，他会觉得可惜。
司旭看出他的为难，她走过去，从包里掏出一个浅紫色的药盒，从里面倒出两粒，又从后台角落随意摆放的水箱中抽出一瓶水。
她示意Jason挪开点，他一口别扭的腔调起不到什么效果。
Jason往旁边挪了挪，司旭蹲在模特身边，张开手掌，“喏，第四代镇静药物，强力的，吃完就能上台了。”
模特还在啜泣，但现实问题让她接过药丸，也没拿司旭的水，直接咽下。
司旭站起身，一手撑着台面，一手扶着椅背，在她耳边说：“瞬间就会起效，你感觉到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关系，模特随着她这句话，确实安静下来。
缓过神来，她说：“我好多了，补妆吧。”模特摆弄着妆台上的几个巨型化妆包，看了眼这个给自己递药的女孩，疑惑问：“你怎么还不化妆？”
能帮上忙就好，司旭无意多解释，敷衍着回说：“这就要去呢。”
Jason看到她一通操作，直截了当表达出来自己的情绪，“你好厉害啊。”
司旭：“能解决问题就好。”
大概是要再看看模特的状态，他的脚步逐渐放下来，“这叫什么？奶嘴效应是吗？你给她吃的是维生素？”
他错用了词汇，也错误地以为司旭只是在给对方心理安慰。
司旭侧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
当然，他会这么以为，正常人谁的包里谁没事儿会放着镇静药呢，“维生素B族，对情绪稳定有帮助。”
Jason是小孩心性的人，走到后台偏僻处，这事儿就已经抛到了脑后。
他们走到一扇帷幕前，他眼神里有略略的骄傲和满意，“未婚妻女士，请看。”说着他拉开帷幕，里面宽阔的空间只摆着一件礼服。
对时装不感冒的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夺走了一秒钟呼吸。
象牙白绸缎，剪裁高明，两根肩带似古建筑浮雕一般立体，从腰间起镶起水晶，沿着身形逐渐稀疏，星点散落在垂坠的裙摆上，如星空沉醉，富丽而不浮艳。
“试试吧。”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司旭，客观评价：“应该合身。”
他拉上帷幕，留司旭和礼服独处。
她的手留恋地在面料上摩挲，试一下，也无妨。
岂止是合身，即使几近素颜，看镜子里的自己，也着实陌生惊艳，她的唇角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不自觉上扬。
Jason Lam在帷幕后问：“换好了吗？”
司旭“嗯”了一声答复，然后自己拉开幕布。
Jason眼睛里焕起光彩，自己的作品能被完美诠释是设计师最愉快的事情。
“这是我当年认识他就承诺给他妻子准备的礼物，那时候学费太贵，我快要吃不起饭，没他我还真坚持不下来，算是完美的礼物吧。”他转身问：“容成杉，你觉得怎么样？”
司旭猛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