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遇

    时逢中秋,清洛镇市上多了几许罕见的烟火气,相传今年从相国寺来了许多胡人商贩。

    蜜煎铺子前,是一家卖“潘古墨”的小摊,那老板披一身绣有白藤纹的纱罗席地而坐,见白绛辰时路过,突然开口叫住:“公子留步!公子可是扶光派之人?”

    “啊?您有何事?”白绛辰目光骤然一缩。

    那老板顿时眉开眼笑,先将一个砚台塞进他怀里,接下来一连珠说道:“远看公子气度不凡,方才又瞧见您身上那块刻着莲花的青玉印,便斗胆猜您是扶光派弟子,定是万里挑一的人才……鄙人有一侄女名叫尔朱羽,生得聪明灵秀,父亲在朝中为官,母亲是孙太傅长女……”

    “什么孙什么羽,我不认识,您要干什么,长话短说。”白绛辰蹙眉打断。

    “我…我那侄…呸!我表姐为她女儿请了有名的绣娘学女红,不出几年定能被选进宫里的婳绫院,我那侄女却天天做着学武的梦,如今瞒着家里人从京城跑来扶光派比试,于是我就放下手头的差事,赶紧来这里打听。”

    卖墨人伸手指了指那砚台,“话说回来,这块砚是我托了些朋友才讨到的名砚,绝非赝品,回山劳烦公子多多照应我那侄女,让她好好反省反省,赶紧回家。”

    白绛辰将带着清香的砚台往袖子里塞了半截,又取出来:“师兄弟们这两天都在忙着接客,等我回山就去转告,一同帮您打听,您只管放心,这砚台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公子明善诚身,小人感激不尽!”

    白绛辰行至巷口,突然停下,卸掉了腰间那块显眼的印。

    转眼夜幕垂下,十五才过,明月正亮如玉盘,将清晖洒向清洛镇古桥上打铁花的柳棚。

    白绛辰在街上逛累了,便来到桥头的茶楼歇脚,要了一盘果子,坐在窗边赏铁花,恍惚间竟觉得那卖艺师傅几分眼熟。

    缕缕火光打向空中,灿若繁花,照亮一小方天地,而后落金成雨,使地上如同铺满了珍珠,接连滚落桥下河中,烫得河水滋滋作响。

    “大伯!我也打来试试!”白绛辰身后传来一声清脆。

    随尾字飞来一杏红色身影,跃窗而下,直奔长桥。那姑娘挑起袖子,接过柳木棒道:“我要是能帮您,可有酬劳?”

    “姑娘,打铁需得自身硬,要学这身本事不得先练几年筋骨?”

    姑娘含笑言道:“试试总行吧。”便击向手中盛着铁液的木槽柄。

    “姑娘当心!”

    只见空中升起一小簇火花,映出姑娘月季般的粉面,眉眼弯弯。

    众人拍手称好,老师傅往姑娘手中塞了一坛果酒。

    此时河边一队穿官袍的人匆匆路过,白绛辰眉头一紧,翻下窗子。

    “伯伯,我也想帮您试试。”

    “你来你来。”师傅刻意地笑了笑。

    “得罪了。”谁知白绛辰兀自拉起姑娘就跑,果酒滑落在地。

    “哎?你干嘛,我的酒!你松手……”

    白绛辰捂住她的嘴,直到跑进一条胡同,两人贴墙站着,女孩瞳孔紧缩,拔出一支簪子对着她,退到墙角一棵槐树下:“别过来!”

    “姑娘听我解释,方才你可曾留意河边那队西赤卫,他们正是来蹲点抓人的,那师傅是觞爻余党,我再晚一点出手,你就要做他的人质了。”

    女孩长出一口气,撑腰笑出声来,眼睛又眯成一对月芽儿,对面的人看得眼神发直。

    “跑得跟飞似的,我还以为要做了你的人质呢,还害我丢了酒。”

    “方才失礼,不过最近圣上下令捉拿逆党贼首张顾之,谁斗胆包庇,可是连诛九族的重罪。这上元节前后,不少余党都伪装成万姓交易的胡人或是上山应召学武的弟子。方才打铁那人胡地口音听着像现学的,平时在镇上,他到哪,西赤卫就跟去哪。”

    “小公子很厉害嘛,宫里的事情居然也知道。”

    白绛辰笑意晏晏,掏出青玉印来。

    “姑娘可认得这印?”

    她吃了一惊,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块印,又看了看白绛辰,说:“你竟是扶光派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小生姓白,名为绛辰。”

    “公子不会是那年少出师的少主吧?”

    “不不不,那是我哥哥。”

    她脸唰地红了,说道:“原来不是你,我只是随便听人提过一嘴罢了。”

    “夜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改日请你喝我哥哥酿的甜酒。”

    “多谢白少主好意,不过我们本是同路,我是早上来扶光比过试,想下山玩玩,逛着逛着竟忘了时间。”

    “原来是师妹,敢问师妹姓名?”

    “芷兮。”

    华灯初上,二人从光影人流中穿过,街上店铺罗列令人目不暇接,白绛辰倒司空见惯,芷兮却恨不得将整条街翻个底朝天。

    白绛辰问道:“你是第一次来清洛镇吧?”

    “对啊。”

    “你瞧旁边这楼,名为东烨,是镇市的中心,站在楼顶能俯瞰整座镇,遇雪则别有意境,改日带你来玩。”

    芷兮抿唇浅笑,“说到雪,如今才过仲秋,可京城前阵子竟下了整整七日的大雪。”

    “原来芷兮姑娘家在京城,该不会是哪位达官贵人府上的千金吧?”

    “不是不是,我是听一位京里的旧相识说的。”

    “白某失言。”绛辰抱拳行礼,窘得她双颊似火烧一般。

    白绛辰在一处摆着石榴石的铺子前停下,挑了条手链,为芷兮戴上。

    “它倒是衬你今天这身杏红色,这条是你的了。”

    两人相视一笑。

    回山,侍卫见了假装要拦:“二少主要是再走慢些,掌门就该骂了。”

    他赶忙赔笑,拍了拍小侍卫的肩:“嘿嘿,下次回来给你带酒喝!”

    “少主还领个姑娘回来。”

    “这位是早晨比完试的师妹,下山迷了路,幸亏遇到我捎她。”

    “好好好!”

    翌日,扶光入门礼,众弟子换上清一色的水蓝短襟迎着天光云影,走向红墙翠瓦

    掌门领了香火,带众人去祠堂祭拜过祖师爷。

    白绛辰望着一众人群,眼里却只容得下芷兮,她站在白玉阶下,将一头黑发束起,发带上垂下几根白羽,较之前少了几分清婉,变得伶俐动人。

    入门礼结束,壬洛便来客院探望玥荣,进门只见她抱着双膝缩在角落。

    壬洛从食盒内取出几碗热气腾腾的东西,“快吃吧!”

    对面的人却将碗推到她跟前。

    “我不饿,都是你的。”

    她几筷子下去转眼便将双颊塞满,渐渐不顾形象起来。

    “昨晚你说是来扶光找你长姐,可否具体告知一二?”

    那绵软的嗓音答道:“我姓尔朱,长姐单名一个羽字,她从小虽顽劣不堪,但备受父母疼爱,如今偷偷上山学武,于是家父贴出悬赏榜文,但等候过多日也无人过问,便派我带着人马和银钱来扶光寻她。”

    “那这浑身的伤是怎么回事?”

    玥荣低头不语,壬洛虽不解,也只好不再追问。

    “别怕,一会儿我们要去颐莲山谷出功,你扮作侍女,等会儿跟在我身后随我巡队,看到你姐姐了就示意我。”

    壬洛又让她将手臂伸出,取出药膏涂在满臂的淤青上。

    山寺内钟声随风直上云端,转眼已过申时。

    玥荣一路跟着壬洛,行至谷前溪水时,渐渐脱离了她的视线。

    霎时,前方闪过一个面若桃瓣,身姿矫健的姑娘踏石而过,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叫人难移开眼。

    定睛细看,此人正是尔朱羽。

    玥荣赶忙提起衣裙,淌过溪水,一把扯住那姑娘。

    “长姐!”

    那人顿时愣住,转过身来,正是芷兮。她扫了妹妹一眼,别过头去,低声说:“我不认识你!”声音虽低,可语调明显激动难耐。

    “怎么会?你分明就是尔……”玥荣的嘴被猛然蒙住,芷兮点了她的睡穴,将人带到一处林径,解开穴位,淡淡地道:“我不会回去了。”

    目光际会,玥荣含着泪光,将袖子挽了上去,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痕。

    “这是怎么弄的?”

    “你一走倒好,府里为了寻你还放出了悬赏的榜文,又派我带着人马来寻你。初来清洛镇,我遇到个墨贩,想借他的店留宿一晚,谁成想他一知道我是尔朱家府上派来接你的,就绑了我,不给吃喝,逼我带你回京后就把赏金给他,不然他就让尔朱家在江湖上颜面尽失。”

    芷兮握紧拳头:“我定要叫他长一次教训。”

    “姐姐,久居于此不是个办法,我知道你本性自由,行止由心,可现在这么一闹,父亲肯定心疼了,去不去宫里也还不一定。”

    一阵风拂过,带起芷兮肩上一缕青丝,“妹妹有所不知,我从家里逃出来并非只因不想进宫,这原本是母亲的安排。两月前,北襄王对我朝下了战书,圣上为息战竟想派公主去和亲,因此与张皇后闹得不可开交,父亲为了加官进爵,于是瞒着你与主母在圣上面前提出让我替公主嫁去北襄。我实在委屈,就偷偷将此事告与母亲,她便心生一计,暗中派人护送我改名来参选扶光派的比试,若是考中,就对外放出我病死的消息,我就能永远留在扶光了。没想到眼下被父亲抢先一步,竟还给了悬赏!”

    芷兮脸色铁青,吓得子慧不敢出声,眼中满是心疼。

    “姐姐……”

    芷兮向远山望去,又开口道:“可这儿倒是清闲,师兄弟们一个个道骨仙风,想那么远有何用?不如你也留下来。”

    “我可住不惯这穷山恶水。”

    “呵,你初来扶光,我带你看看这山中的景色,京城可见不到。”

    芷兮朝布满青萝藤的石径跑去,一路上云海越积越多,雾霭苍茫,有如仙境,不远处青峰耸立,直奔云霄。

    两人在一丛彼岸花旁停下,火红的花丛衬得人格外明媚,山风拂过,将松香请入口鼻。

    芷兮卧在山石上,双手枕在颈下,更像个浪荡公子。她掏出一支口箫,对远山吹上一曲,山谷报箫乐以悠扬的回音。

    “要是能一辈子呆在这样的地方多好!”芷兮望着眼前美得溢于言表的景色,却只觉得苍茫寂寥。

    “来喝桂花酿!”两人身后猛然传来一句,壬洛走上前来,目光绕过芷兮,来到远处苍翠的山林。

    玥荣道:“壬洛姐姐原来一直在偷听啊!”

    “我刚刚才找到这儿,有些话想同尔朱羽妹妹说。”

    “这位是?”

    “这位姐姐是扶光派的护法,昨晚我被侍卫拦下,幸亏遇上她带我进来。”

    “原来如此。”

    壬洛转而对芷兮说:“我不知困住你的是什么,但追寻自由的人总归是不愿在一处久留的,我也曾执着于一隅,在那时有亲故相伴,可还是使人倍感寂寞,我在那里享尽了从前没有的荣华富贵,已是万幸,我以为我的根就扎在,可人与人的命运终究不同,执着也无用,这天下说变就变,在哪都有束缚,这里也一样。”

    “师姐这话我还不懂,要想摆脱身不由己的境地,绝非易事,但愿我们今后的路好走一些。”

    壬洛接着说道:“什么时候准备下山了,就来找我,最近逆党作乱,一路上多加小心。临行时想我再教你两式剑法,就当作是送别礼。”

    “那就借师姐吉言,”芷兮扬唇一笑,俯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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