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口

    陈鸢将离京时间定在了李殊大婚后。

    祁珩一早就用神识锁住陈鸢。倒也不是他刻意的,就是他下意识里总是不时就去瞄一眼,瞄完一眼再瞄一眼。最终放弃了,盯就盯了,又没人知道不是?

    李殊大婚当晚,陈鸢正在埋头看公文。

    永隆帝穿私服来了东宫。自陈鸢搬进东宫,这还是她父皇第一次来她住处。

    陈鸢觉得她父皇是怕她去劫洞房,亲自来监督了。

    永隆帝打量屋内一圈:“你好好一个女孩子家,能不能有点女孩子的样子?”

    陈鸢看着堆满书房的公文书卷,觉得很正常,但就是不爽她父皇的挑剔:“那您倒是给我找点女孩子的活计啊。”

    永隆帝默了默:“你看看你,这见天都是男子装束,书房里也素淡得没点女孩子家的颜色。”

    陈鸢更是不满:“父皇您看好了,我这屏风可是薛大家的亲笔,有市无价,额,虽然画的是塞外弯弓射雕吧;这磨可是徽墨,而且还是永安楼珍品,哦,这形状是不太对,可谁说女孩不能用猛虎了;还有还有,,,”

    陈鸢正忙着找补,忽看她父皇眼中的情绪不对,渐渐冷静下来:“父皇,您这时候来找我总不能是为了这些事吧?”

    永隆帝将陈鸢招至自己身前,揉了揉她的头,轻声说:“你母后有身孕了。”

    陈鸢:"哇,那可太好了,您可不知道我这些年来,有多羡慕那些家中有兄弟姐妹的朋友。"

    永隆帝将手放下,盯着陈鸢:“了尘大师说是个皇子。”

    了尘大师精于卜算,虽是极少出山,但是卦象从无差错。

    陈鸢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哑:“所以,,,”

    永隆帝的声音平静一如往昔夸她课业有进步:“你若觉得太子之位是个负担,你可以放下了。”

    陈鸢感觉自己仿佛吃馒头噎到了,一口气梗在喉间不上不下:

    “所以您这就要赶我下台了吗?”

    永隆帝翻看着书案上的公文,威严肃穆:“阿鸢你这是什么话?记得当初父皇提出希望百年后由你继位时,你是反抗最激烈的那一个。如今有弟弟来替你背锅不好吗?”

    陈鸢垂下眼睛,看着案上明灭跳跃的火烛:“那父皇可还记得,我最后是为了什么答应你吗?”

    永隆帝嘴角似乎泛出一丝笑,又马上消失:“记得。当时朕手里掂着东宫玉印,你看到后立刻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岂能推辞。”

    陈鸢拿起桌上的玉印,视线集中在玉印上:“是啊,这太子玉印是这天底下第二大的整块和田玉,儿臣当时一眼就认出来了,这认出来了还能放它跑掉吗?”

    永隆帝突地打断陈鸢的话:“阿鸢,慎言。”

    陈鸢不管不顾:“即使不能改做成其他物件,天天能看见也是好的。既然您改主意了,这块玉要怎么办?您给皇弟我决计是不乐意的。要不这块您就送给我当补偿吧?”

    永隆帝似乎有些犹豫,但陈鸢不给他想的时间。

    她抬头,语气调侃,目光锐利:“正好儿臣想到一个新样式,就雕成驴拉磨吧。外圈磨,里圈驴,再配个机关,让里圈可以拖着外圈转。”

    卸磨杀驴。

    永隆帝看她一眼,又转回书案,开口端的是教育姿态:“姑娘家配这种不好看,父皇有更好的想法:里圈雕弓箭,外圈衔飞鸟,箭头雕在外圈上,这样外环丢了,里圈的流星雨依旧可堪赏玩。”

    鸟尽弓藏。

    陈鸢:你够了,一个为人父的做这种事不仅不嫌丢脸,还好意思拿来嘲笑女儿品位?

    陈鸢咬咬唇,继续开口:“太子玉印不过是天下第二大的,这还有天下第一大的,原本照理说早晚也是儿臣的。”最大的,自然是帝王玉玺。

    她目不斜视,毫不畏惧地看向不苟言笑的父皇:“这您又待如何?”

    气氛在陈鸢说出这句话后便凝固了,昏黄的烛光此时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末路将近的逼仄。

    永隆帝此时正襟危坐于书案前,陈鸢跪坐一旁。本是在翻看公文的皇帝骤然转过头去看向陈鸢,目光犀利威势迫人:

    “放肆!朕还在位呢!你说这话是要造反吗?本来朕只是想给你个准备,日后让你二人公平竞争。如今看来大可不必,你这逆子目无尊上,毫无友爱之心,来日必是弑父杀亲之辈。”

    “这次江南回来后你就自行请辞吧,算是父皇留给你的颜面。”

    陈鸢垂下头,不言不语,脊背挺直。

    永隆帝事情说完了,似乎是看往日的贴心小棉袄气蔫了,也不愿多留,出门前留下一句:“皇嗣要紧,明日你也不用进宫向你母后辞行了。”

    陈鸢明白,她父皇这是怕她给母后下堕胎药。

    她父皇这事办得不留情面,但这还真是他们大陈皇家的帝王教育。陈鸢以前只觉得这种冷酷无情很酷,等刀插在自己身上,就只想哭了。

    待得永隆帝离开,陈鸢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

    她看向窗外。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祁珩在不远处的溶溶月光中看着她的侧颜。

    第二天,陈鸢顶着一双熊猫眼入了宫,径直去往皇后宫中。

    “二饼,碰。”没两下清脆响声,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隔老远传来。

    皇后正在和人组局打麻将,一个宫内女官。一位郡王妃,一位朝中臣妇,都是她好友。

    陈鸢吃了个闭门羹,她母后一局没打完,让她在一旁等着。

    陈鸢看着这几位平时一位赛一位端庄温婉的贵妇人,此时撸开了袖子,放下了架子,虽然举手投足间还有着那么点优雅范儿,可是那火热的神情,砰砰碰撞的麻将声和激情澎湃的唱牌声,直让人怀疑这是个私人赌坊,里面坐的是四个老赌徒。

    许是因她来了,散场倒是快,可是那意犹未尽的表情,声声切切的“再约”,直赶千里送别。

    待人走尽,陈鸢和皇后隔桌对坐。

    皇后看着陈鸢,目光中透着心疼:“我儿明天就要启程了吧?你父皇还和我说你今天忙不来辞行了。我本来有些不高兴。可这一见到你,看看这都忙成什么样了,眼下一片青黑。这么忙不来看母后也是没关系的。”

    陈鸢一歪头,大大咧出一个笑:“母后您开什么玩笑,儿臣长这么大,头一次独自离开京城,走之前怎么会不来和您告别呢?”

    她保持着笑容:“母后,儿臣此去要好久呢,也许回来就见到小弟弟啦。儿臣真的好期待呢,以后您负责教,我负责带他逃学。哈哈哈哈。”

    皇后微笑听她讲:“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本还想给你个惊喜来着。”

    陈鸢一吐舌:“母后你不知道父皇昨晚去我府上了吗?昨晚父皇还吓唬我来着,说我要是不好好干,就夺了我的位子,交给弟弟。”

    皇后青春虽已不再,却依然柳眉如烟,眼波流转,面目皎如秋月皓洁,肌肤胜似初桃琼花。

    她摸摸陈鸢的脸,一笑便似寒冬红梅盛放,艳压了草长莺飞的阳春三月:“阿鸢莫听你父皇胡说,你们老陈家的教育歪得很,那一套毁情灭欲六六的,却不知祸害了多少俊俏子孙。”

    陈鸢颇为哀怨地看向自家母后:“母后,您能不能注意些用词,什么六六的?这话一出口,您这美人形象哪还有剩?”

    皇后笑得花枝乱颤,淡然出尘的才女形象彻底轰塌。

    陈鸢不死心:“您当年怎么就看上了父皇呢?您别说父皇长得帅,追您的绝对有和他不相上下的;也别说父皇有权,儿臣听说契丹王子当年也追求过您,如今可是草原大可汗。”

    “小兔崽子你从哪里听说来的这些事?”皇后的形象那是彻底没了,都开始上手拧耳朵了。

    陈鸢一下跳起来:“母后,您说过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那母后我也该说过能动手就别瞎逼逼吧。”

    “欸欸欸,母后我错了,您松手,疼着呢,您这手劲儿真是多年不减,麻将可真没白打。”

    闹够了,陈鸢接着先前话题:“要说有钱吧,咳咳,咱给父皇留点面子。”

    陈鸢母后产业众多,真的有钱。大陈国库空虚,他们家的花销撑得起皇家的体面,全靠她母后的私库!她父皇再怎么缺钱,也没想过让她母后补贴国库,只是默默地吃软饭。

    “所以您说,父皇要钱没钱,脸一般,权也不够,哦,还冷心冷肺的。您再看看您,京城第一美人,大陈女首富,温婉贤淑,人情练达。怎么看您二人都不配呀。”

    皇后噗地笑了:“你这小嘴,抹了蜜了?”

    她顿一顿:“首先啊,你父皇哪里就你说的那般不堪了?要是放在,额,那妥妥的就是霸道,啊不,冷血帝王人设,可招小姑娘喜欢了呢,你娘我当年也吃这套。”

    陈鸢微微睁大眼睛,颇有些不可置信。

    "说起冷血帝王,冷血不是重点,重点是即使后宫佳丽三千,独宠一人,你父皇是不是做到了?"

    陈鸢点头,这点无可否认,这二位是出了名的神仙眷侣。

    她的母后思想不拘于世俗,是京城当年首屈一指的才女,名扬天下,追求者众多,经历堪称传奇。

    不过这位皇后虽是得到了不纳妾的待遇,却没想过让她女儿也走这一套,陈鸢当上太子后纳的几位小郎是这一家三口反复拉扯的结果,皇后当时甚至想让陈鸢纳十位。

    “最重要的是啊,你父皇不是真的冷血,不过是你们皇家教的歪,什么天下面前无父子,权位面前无兄弟。”

    “对对对,所以我想不懂母后您怎么会和父皇在一起?明明观念这方面你俩截然不同。”

    皇后目光中流露出怀念神色,一如春水解冻:“你父皇愿意为了我改变啊。当年京城那么多王公贵族,世家子弟,唯你父皇一人支持我的事业。”

    “你们天家的断情绝性,同时也让你父皇不在意世俗观点,不受传统教条束缚。在他身边,我最自在了。”

    陈鸢投以疑惑眼光:“其实您只是想说不耽误您搞钱吧?”

    皇后一巴掌拍在陈鸢后脑勺上。

    她最后总结,声音温柔,却字字清晰有力:“所以阿鸢,无情最是帝王家,说的已不是我们家了。”

    陈鸢被拍得低头,一侧的嘴角拉到了城墙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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