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澍想,那应该是十六年来第一次产生想保护一个人的心思。

    那种欲望在胸膛震动久久不能平息。

    无关乎任何私欲,只是单纯想陪在孤独小孩身边,用自己微小力量挽救一个脆弱灵魂而已。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桑叶。

    大概是缘分,他转来五中的第一天就看到蜷缩在墙角的她。

    那时候的她也如同现在这般苦痛。

    一样的姿势一样的悲伤。

    他不是个感性的人,但桑叶周身散发的怆然颓废感叫他无法忽略无法装作看不见。

    那个午后他疯跑去找医务室老师,一个人在诺大校园里像无头苍蝇般逢人就问医务室在哪,焦急模样仿佛是自己生病慌张求医。

    可等他找到医务室回来想带她去时却发现墙角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小片被氲湿的大理石证明这里确实待过一个人。

    他心脏闪过一瞬的停窒。

    开始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情绪所支配,没有明显的理由,他的心无端消沉。

    有担忧也有惴惴不安。

    不知道那个女生是否跟同伴已经去找了医生看病。

    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这一奇怪举动。

    初来乍到对一切陌生却有勇气跑遍校园只为给一个同学找医生。

    这跟他也没有关系,他看见说明其他同学也会看见,或者老师经过也会发现,不需要他一个新生四处寻医。

    这只能说明一个道理。

    就是他这个人本身很善良,遇到需要帮助的不会推辞,会倾其所能给予援手。

    好比现在。

    漆黑夜空像浸透了墨汁,只有昏黄路灯泛出朦胧亮光,伫立于道路两旁无言奉献。

    公园热闹非凡,处处透射着喧杂的气息。

    此时正是人最多的时候,附近居民基本上都会为省电费而选择来湖边纳凉解暑。

    湖面微波荡漾吹来阵阵湖风。

    阶梯上坐着老人小孩,月光清明,蝉声不止。

    一派祥和温馨气氛。

    桑叶呆坐在离湖面最近的一个阶梯上,环抱着双腿看不出她情绪。

    湖边没有安护栏,可以随时听到有家长制止小孩下水的喊声。

    桑叶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

    就这样弓着身垂着头。

    若不是旁边有路灯照耀,很难发现她竟离湖边如此近。

    稍有不慎就会跌撞进波涛汹涌的水里面。

    阳澍没想到只是饭后出来消食竟然也能看见桑叶。

    为什么能一眼认出呢

    因为她还穿着五中的校服,看起来可怜孤单。

    傍晚并不美好的回忆浮现脑海。

    他还没见过如此不懂礼貌的人。

    阳澍没出声,趿拉着拖鞋走到桑叶身侧,悄无声息的缓慢坐下。

    被晒了一天的水泥阶梯透出闷热。

    说实话,阳澍也不是个热脸贴冷屁股的人,即使他心肠再好也不会做费力不讨好的蠢事。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担心她。

    可能是她的状态太差劲,差到影响他。

    本没打算靠近她,毕竟傍晚碰了一鼻子灰。

    可他还是想遵循内心的想法。

    据说人的情绪会发散传染。

    阳澍虽然不知道桑叶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受到她不对劲。

    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悲伤郁欢的气息。

    阳澍希望是自己的错觉,不然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担心身旁这个女孩会趁人不注意陷入湖水里。

    不是人为,而是自杀。

    人一旦产生某种绝望,那她所做的一切举动往往都很平静。

    阳澍想,哪怕是自己瞎想,他也得守在她身边。

    无关其他,他善良罢了。

    即使只有昏黄的光影和寡淡的月光,他依然看得到女孩身躯在微弱的颤抖。

    人的脆弱,不堪一击。

    “在哭吗”

    本来只打算安静坐会儿,看她平复好情绪就离开。

    还是没忍住关问了一句。

    听到他声音后,原本低声啜泣的桑叶怔住。

    她陷入悲伤太深,完全没注意有人在她身旁。

    却极快反应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她知道这样想不对,但这个人是阴魂不散吗。

    原谅她以这荒唐阴暗的想法揣测,她现在的状态说不出正常的话。

    有千万个找不到出口的黑暗因子在她体内堆积,逐渐变成团团鬼火烧着她残缺的理智。

    见她没反应,阳澍有种吃闭门羹的意味。

    自讨没趣。

    好心关怀换来不理不睬。

    犯贱么这不是。

    阳澍想,要是她还不搭理自己那就直接转身回家,免得落一个自作多情。

    他是不想看人出事,却不代表他没脸没皮啊。

    于是从裤兜里拿出一包纸巾递到桑叶面前。

    “擦擦吧··”

    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不上不下不尴不尬。

    阳澍脸上渐渐浮起黑线。

    一股无名燥意油然而起,得,爷也要脸。

    收回握着纸巾的手,站起来拍拍屁股蹲上的灰尘,打算转头就走。

    下次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他绕道走。

    刚转过身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许是被漠视过两次他脾气有点燃,语气略不耐烦:“你有事没事啊,没事你就别坐在这,掉进水里没人会看见···”

    明明是关心的话,偏他情绪上头愣是说出一股凶意。

    桑叶仰起头偏侧看向离她几步之遥的阳澍。

    四目相对,阳澍承认,他那些呼之欲出不算善良的话无法说出口了。

    因为撞进他眼里的是桑叶苍白的脸和···发肿通红蓄满清泪的眼。

    满面潮湿,尽是被泪水氤湿的痕迹。

    她轻微眨眼便是两三串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掉入黑暗空洞。

    泪水碎裂成行,没有一点哭声只任凭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她的目光,难以形容。

    伤心欲绝大概就是这样。

    破碎感太强烈让人无法忽视。

    明明难过到连说话都发着颤音,却还强撑着嘴硬:“没让你管我”

    按理来说听到这样的话是个人都不会多管闲事。

    但她水雾的瞳孔暴露了她的害怕和无助。

    阳澍像被人狠狠堵住嗓子一般,发不出声音。

    桑叶很快转回头,不愿被别人看到自己难堪的一幕。

    阳澍又看到她发抖的肩膀和吸鼻子的哭泣声。

    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他好像没办法视而不见转身就走了。

    好像也不是犯不犯贱的意思了。

    阳澍虽然不知道桑叶为什么哭成这样,但他秉着一颗善良的心还是重新坐回那个阶梯。

    不远处是欢乐幸福的阖家玩闹。

    旁边是孤独难过的女孩。

    这次阳澍没有说话,安静沉默。

    算是无声安慰。

    就这样,一个看波光潋滟的湖水,一个寂寥悲伤。

    毫无交集,却无法躲避。

    好半晌桑叶才缓缓抬起酸胀的脖颈,哭得太久双眼险些睁不开,眼睛涩的好像流干了眼泪,睁闭都痛。

    她知道身边的人没离开,出于某种说不出口的心理作用她逐渐平稳思绪。

    双眼朦胧看不清远方灯火。

    桑叶望着平静的湖面久久不动。

    直到阳澍再次开口:“你怎么了”

    桑叶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她看得出人好心,是自己状态不对糟蹋了对方的好意。

    如果不是阳澍一直坐在她身边,她不知道已自己当时的情绪会做出什么傻事。

    心有感激··难开口。

    “没事”

    “真的?”

    桑叶抬手拂去滴挂在眼睑上的水珠,相较于刚刚现在语气算平缓。

    淡淡听不出好坏。

    “你很喜欢多管闲事吗”

    阳澍被问倒,这不是个好问题。

    好在他不计较,听出桑叶情绪转圜开始放下心来。

    “对啊,我上辈子是太白金星,想不到吧”

    桑叶咬着嘴里的软肉,听着这话微乎其微扬了下嘴角。

    阳澍语气轻快,还能好心情开玩笑逗她。

    桑叶紧闭着嘴没接话。

    夏夜蚊虫多,尤其水边更甚。

    阳澍盲打都拍死好几只吸饱血的蚊子,烦得他直嘟囔下次要带花露水出来。

    桑叶看他挠着好几个大包的胳膊微蹙眉,轻声:“你回去吧,我不跳湖”

    阳澍挥着手掌赶走飞扬在身侧的蚊虫,而后满不在乎扯过生长在湖边的杂草绕在手里把玩。

    “我是出来看星星的,谁管你跳不跳啊”

    刚刚担忧不肯走也不知道是谁。

    阳澍知道如果自己不开口说话,桑叶是不会主动说一个字的,真-沉默是金。

    瞧着是好了点,但万一又想不开怎么办。

    好人做到底开导开导她咯。

    毕竟阿公说过,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

    阳澍手很灵活,几根翠绿杂草到他手里竟然能编织成一只栩栩如生的螳螂,自我欣赏了几眼献宝似的在桑叶面前挥舞。

    “怎么样,好看吧”

    桑叶看看那只草螳螂又看看满脸笑意的阳澍。

    实难明白他为什么能这么开心。

    傍晚遇见也是,笑语盈盈说要跟她交个朋友。

    他人友善到这个地步了吗。

    即使她态度冷漠不通人情,他也能当作无事发生坐在她身边编草玩。

    她想不明白。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怎么能活的这么肆意洒脱。

    桑叶想着想着眸子噙满泪水,没发觉自己是以怎样的眼神看着阳澍。

    那是一种敌对羡慕的目光。

    阳澍见她又要流泪心倏尔一慌,将手里的螳螂放到旁边后有些手足无措。

    “你不喜欢螳螂啊,那我给你编个兔子?”

    唉——

    他也才16岁,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发现桑叶住在附近恰好又是同校,很自然的想交个朋友不至于太过孤单。

    谁知这姑娘不仅拒绝还不理会他的好意。

    腆着脸皮守在她身边怕她想不开,试问哪个优秀青年能做到这样?

    桑叶偏头慌乱擦拭掉眼泪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她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薄弱的一面。

    这对她来说是一场无声的浩劫。

    所以她不想跟阳澍说话。

    不想被人看到这不堪的她。

    这是她渺小的自尊心在作祟。

    不管她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哭成这样都与阳澍无关,他不需要来充当挽救她的角色。

    或者换种说法,他视而不见可能才是对她最好的办法。

    她就是这样,永远坚守着一触即溃的心灵。

    以为自己躲避就不会被人发现。

    就算内心满目疮痍也不想别人用同情可怜目光看她。

    她太害怕被人用卑劣语言攻击,太害怕稍有不慎就成为众矢之的。

    她就像长满刺的乌龟,遇到危险只会躲在自己的壳里。

    偏她的外壳充满荆棘让人想关怀都无从下手。

    阳澍能感受到她强烈的戒备心。

    到底经历了什么会让一个女孩在花样的年纪产生如此抗拒外在抗拒关爱的自我防备心理。

    他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习惯,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说。

    二人就这么无声静坐。

    谁也不说话谁也不打破寂静氛围。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小小天地。

    不知道坐了多久,阳澍看着对面居民楼渐渐暗幕,心想应该很晚了。

    虽说他是好心人,可也不能太晚回家,否则这里行善回去挨揍。

    得不偿失。

    正琢磨着怎么开头。

    旁边一直保持一个姿势的桑叶突然动了动。

    接着手撑在阶梯上费力站起来。

    长久蹲坐让她的膝盖发麻犯软,踉跄好几下才勉强站稳。

    阳澍看她一步一步跨越台阶有些吃力,想伸手帮忙又怕她不愿意,就站在她身后目送她。

    没想到桑叶竟然回头向他说了句再见。

    阳澍悄弯起眉眼,跨步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

    他是真想跟桑叶交个朋友,否则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同她搭话。

    “现在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了吗”

    桑叶转眸看向身旁高了她近一个头的男孩。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没有让阳澍二次失望。

    “桑叶,我叫桑叶,今天···谢谢你”

    少女的声音清冷附透着疲倦,阳澍在她脸上看到了本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倦态和怠闷。

    尽管他对她一无所知。

    但至少今晚他陪在了她身边,至少今晚他做了件正确的事。

    阿公也说过,事在人为。

    人生在世做到问心无愧即可。

    阳澍想,他一直在努力践行着。

    ——

    那夜的月光格外迷蒙,看不清世人的心也看不清善恶。

    唯有少年少女的身影在一派景象中缓慢而坚定。

    无关乎任何情谊,只:人之初性本善。

    也是桑叶十七年来除去秦竹茹外感受到的难得关心。

    她没骨气的承认,她确实需要那份陪伴。

    哪怕只是坐在她身边一句话都不说。

    她也无比感恩。

    真的,很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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