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我旁边的榆花已经睡着了,我靠在床头。透过窗户纸,天上传来了烟花爆竹声。

    明天就是除夕夜了。

    我心里在估算令绩他们往回走了多少路,忽然又想起张二少爷的母亲徐姨娘还在铜矿上做苦役,只是因为在矿上她与我从未说过一句话,我都快点把她忘了。

    张二少爷同我和令绩有友谊,于情于理,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应该让他和他母亲团聚。只能等吴浮芸在的时候和他提了。

    我剪灭了烛火,打了个哈欠躺下。

    “我觉得青娘子很奇怪。”睡醒的榆花翻身过来,神神秘秘地说。

    “奇怪?”

    “我见她买了男装花纹的缎子,那回我去她屋里,在打开的衣箱里明明瞥见她瞥见做好的灰色男袍一角,她就马上慌张地将箱盖合上了。而且,我们来京城以后,她出去说去买胭脂水粉,也没有让随从跟着,出去大半天回来,我倒是没见她买什么胭脂回来,身上却有柴火烟熏的味道,连裙子上都被燎了一个小小的黑洞。”

    我的睡意被榆花刚才的话吓走了大半。“榆花,这些话,你与别人说过没有。”

    “没有。”

    “那你不许再和任何人提起。”

    “为什么?”

    “连你也看得出这事有蹊跷。吴浮芸那样的人是会一查到底的,万一要是出什么事……每个人都有秘密。损人不利己的事我们没有必要去做。青姬没有害过我们,还帮了我们不少,让她守着自己的秘密吧。”

    榆花嗯了一声,沉默了一瞬。“那你也有秘密?”

    “有的。”

    青姬出身京城花絮楼,或许她有她自己倾心的男子,只是被吴浮芸买下。他可以有那么多姬妾,我不觉得青姬有什么问题。

    年初一。

    医馆还是有几个看看诊的病人。毕竟,病痛可不会因为节日就放过你。我带着榆花在堂前坐下,看着榆花喝完了汤药,将空碗递给陈苏。陈苏正是陈大夫傻儿子的名字。

    陈苏接过碗拿到后院,从怀里拿出纸皮核桃捏着吃,还给我和榆花一人抓了一把。

    相处久了,榆花看到他已经不会脸红了。

    陈苏憨憨的样子,心智连小野都不如。昨天在街上他偷拿医馆柜上的铜钱跑出去买鞭炮,那个卖鞭炮的欺负他是个傻子,平时烂大街两文一包的小爆竹,硬是收他十文,被一瘸一拐独自上街买糖吃的榆花看到。

    榆花走过去,让老板给陈苏剩下的八文,老板不给,还用难听话骂榆花多管闲事。榆花这个小哭包争不过人高马大的壮汉老板,只能哭着拎着包糖往回走,后悔没带个随从跟着来撑腰。

    陈苏傻乎乎地和老板告别,从身后追过来,关切地问榆花:“你哭什么,是脚又痛了吗?还是你没钱买鞭炮呀,没事我分你一半吧。”说着,居然边走着边认认真真地把手上的爆竹一颗一颗地数完,又数出十二颗来要送给榆花。“我有二十四个,我分你十二个吧。”

    榆花又委屈又气,将他手里的十二颗鞭炮一拳打落在地,红色的小鞭炮稀稀拉拉洒了一地。“你这个傻子,谁要你的鞭炮,看到鞭炮就来气!”

    陈苏不解地蹲在地上一颗颗将鞭炮捡了起来。“对啊,我就是傻子,我知道啊。你在哭什么啊,榆花。”

    榆花奔溃地蹲在地上哭。他气这个傻子,她明明为他出头,他还什么都不懂,还拿鞭炮刺激她。

    寻榆花吃饭找不到人的青姬和两个随从,在街上发现了痛哭的榆花和坐在地上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榆花发呆的陈苏。

    青姬温温柔柔地扶起榆花:“榆花,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陈苏欺负我,就是他欺负我,呜呜呜。”榆花委屈得鼻涕眼泪一起流。

    青姬笑了,拿出手绢给她擦干脸。“陈苏怎么可能欺负你,他才多大?”

    “你胡说!是你自己脚痛哭的,还把我鞭炮都洒了,明明是你欺负我,哼!”陈苏站起身,拍拍屁股不忿地说。

    “你滚!你这个傻子。”榆花骂他。

    “哼,滚就滚,以后再也不理你啦。”陈苏也委屈巴巴地走了。

    昨天他们吵成那样。今天陈苏好像又忘了那事,拿核桃给榆花的时候还冲他笑。

    榆花经常和他凑在一起玩,就像个大姐姐带一个纯良的幼弟。我有时候也过来医馆后院坐坐,陈大夫很高兴,还给我们拿年货干果吃。

    “你们两个肯带我儿子玩那太好啦,他一个人天天就陪我这个老头子熬药,太孤独啦。胡同里的那些孩子多是拿他取乐欺负他的,他现在看到那些孩子就跑。”陈大夫微微红了眼眶,转过脸去。

    我是在小院里憋得难受又无处能去,榆花呢乐意有个听他话乖巧的跟班,我们姐妹二人就老和这个漂亮的傻子凑一处了。

    陈大夫热情得紧,直给我们塞点心吃不好拒绝,“吃吧多吃点,你们都是我儿子的朋友,在我眼里,和我自家孩子是一样的。”

    看得出来,他对陈苏一直很愧疚,一直尽力在弥补。

    我们三个人吃饱了,一人坐着一把椅子对着盆烤火。

    陈苏低着头在做一只草编小马,我从他脸上看到了没有被世俗侵染的一种纯粹。我五六岁的时候,何尝不是这样简单又快乐,即使在拿口破碗讨饭,依然对世界有一种莫名的好感和期待。

    “告诉你一个秘密。”陈苏神秘兮兮地对我说。

    “什么?”

    他指着墙角的大叔,“那里有一个马蜂窝。”他比划了一个拳头。“有这么大!我刚刚发现的。”

    我按捺不住的性子上来。“我们去捣了吧!”

    榆花惊恐地看向我:“蛰我们怎么办?”

    我道:“不会,我们穿这么多衣服,然后我们一人拿个纱巾把头包起来,带上手套。先给蜂窝泼上灯油,然后拿火把一点!”我露出期待的表情看着他们。

    “好呀好呀。”陈苏起劲儿地拍手。

    我们站到树下,我将陈苏拿来的灯油泼向那个不高的树梢上的马蜂窝,泼到了一个角,蜂窝边飞着的几个的马蜂朝我们冲过来。

    “榆花,快点,快点火!”我冲拿着长树枝火把的榆花喊。

    榆花却被那两个马蜂盘旋着脑袋。我看得急死,“不要怕,拿火燎它,燎啊。”

    榆花慢慢吞吞地挥舞火把,暂时赶走两个马蜂,将火把朝蜂窝丢去。

    火把擦着马蜂窝落在地上,惊动了更多的马蜂嗡嗡叫着蜂拥而至。

    “快跑!”陈苏喊着。

    饶是带了纱巾,我们留出的细小缝隙也被马蜂蛰了。

    我脖子被蛰了两颗,榆花和陈苏脖子各一颗。

    为了复仇,我们重新来了一回将蜂窝烧了,只是我们三个都得灰溜溜地走去堂前让陈大夫给弄点药膏了。

    陈大夫正因为没有病人坐着看书,看到灰头土脸的我们忙放下手里的书。“哟,脖子怎么了?”

    “马峰蛰的。”我说。

    年初三,刚入夜。

    “轻一点,好痛!”我抬着头,让榆花给我脖子抹药,陈大夫说要抹七八天才行。

    “咳咳咳!”门外传来多日不见的吴浮芸的话音。“桔娘子,新年好。”

    随即,门被推开。他穿着一身蓝色的新袍子,面带微笑走进来,笑着看着我。

    “千防万防,你捣蜂窝去了。唉。”他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不要你管!”我道。

    “我好不容易从家里偷溜出来看你,你就这样说话。没良心的。”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红包微笑着递给榆花,拿过榆花手里的药膏。“晚上你和青姬睡去吧,这里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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