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吃痛求饶的动静不小,云锦书眉心微蹙,上前几步问道:“丫鬟犯了事自有宫正司处置,嬷嬷这是干什么?”
官大一级压死人,老嬷嬷见状撒开手,对着她点头哈腰:“云司灯,这丫鬟当差忒不用心,连宫灯烧起来了都不知道,您看...?”
锦书垂下眼睑,目光触及被烧毁的灯罩,瞳仁骤然紧缩,当即便附身仔细查看。
想来是制灯之时没有做好防火隔断,绸布遇火自然便会燃烧。
幸而宫女发现及时,否则这盏灯被烧掉的就不只是外罩了。
云锦书直起腰,转身吩咐:“司灯司除夕做孔明灯还留存了些许薄蜡纸,去将它取来,还有剪子,红色宣纸。”
时辰紧迫,要做出一盏完全崭新的灯无异于天方夜谭。幸好灯的框架还在,薄蜡纸防火能力也是上佳,二者结合想来是可以应付过去。
云锦书兀自沉浸在制灯的思绪之中,待到宫女将物品递到她手中,她恰好在脑中构思出了图案的雏形。
沉下心绪,锦书将薄蜡纸按照灯架尺寸裁剪贴合,又将红色宣纸剪成龙凤呈祥的模样。
动作迅速但不缺精细,须臾便将宫灯改头换面。
“这盏灯挂到最不显眼的位置。”
锦书抬眸,指了指房梁边最角落的区域。
宫女擦干泪痕接过灯盏,满心满眼都是感激。云锦书却没有听下去的欲望,径直让她继续当差。
插曲很快过去,甘露殿内渐渐聚集了朝臣与亲眷,不多时便听见小黄门尖锐的声响。
“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一阵山呼万岁,云锦书跟随一众宫人退守至殿外。
觥筹交错之声依稀可辨,锦书的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其他地方。
宫宴热闹混乱,若她此时开溜,只怕也没人会注意。
锦书拿定主意,吩咐完差事便寻了由头径直离开,一路直奔皇宫省经阁。
那方锦帕上绣有花纹,细闻更是有股清甜的香气。她不精花卉植物,只希望能在藏书里找到些许线索。
云锦书敛下不安,翻找书籍的动作也显得焦急,半点不曾注意省经阁的露台上尚有两道身影。
拖出书简依循目录查找,视线由上往下扫视。云锦书全神贯注阅读着书目,耳畔忽然溜进交谈之声,倏尔止住了翻阅的动作。
省经阁只对皇室中人开放,若被人发觉她在此,她的官职连带性命都会化为乌有。
云锦书放下书简,猫着腰蹲到博古架后,兀自感受自己如擂的心跳。
“今日宫宴,殿下怎么不去赴宴,倒是选择在这儿赏月。”
所有皇子都在甘露殿,这是哪位殿下?
不等云锦书细想,静谧的室内传来一阵沏茶之声,被称作殿下的男人缓缓说道:“不过是些虚伪的场合,去了也是无用。”
“听说贵妃母子要在圣上的万寿宴上对你动手,你可有把握?”
男人声音清冷温润,柔和的声线却隐隐透着算计阴谋之意:“就是只不乖顺的海东青,死了也就死了,死了便换一只。”
话题深入,云锦书屏住呼吸暗道不好。
这根本不是寻常的商议政务,这分明是朝廷中那些腌臜的阴谋诡计。
此地不宜久留,云锦书直起腰正欲远离是非之地。谁料事急生变,灯轮上供放的莲花灯竟被夜风吹灭两盏。
藏经阁登时暗下两分,烛火明灭之间,隔挡的云母屏风隐隐透出云锦书纤弱的身躯。
李景晏循声回望,瞥见屏风上的身影,眉宇一凛厉声呵道:“何人在此。”
禀事的男子不知何时消失在了夜色中,云锦书浑身僵直,硬着头皮捏住喉咙回道:“奴..奴婢是负责洒扫省经阁的宫女,不知有人在此,惊扰了阁下,望您...恕...恕罪。”
李景晏站起身,一步一步逼近她所在的方位。伪装在温润皮囊下的狠厉隐有破壳之势,只等擒住将她当场毙命。
“宫中宵禁时间是亥时,而现在已经是子时,你倒是说说,什么洒扫需要你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做?”
二人的距离不断缩进,眼看他就要绕过屏风直逼跟前。
云锦书大脑宛如宕机,灵机一动说道:“豫王殿下温和有礼,谦谦君子。奴婢对他心生爱慕,听说他喜好读书,奴婢想来这里碰碰运气......”
她一边说,一边心底不自觉地别扭,偏偏不能露出半点痕迹。她从来没见过豫王,好歹听人说过几句。
只知他爱读书性子温和,旁的什么一概不知,但愿面前这个人好糊弄吧!
闻言,李景晏当真不再动作。
薄唇微微翘起,隔着烛光叫人看不真切:“豫王孤僻又不得圣上欢心,你爱慕他什么?”
云锦书嚅嗫着唇瓣,尽力搜刮脑子里对豫王的印象:“豫王处于尘世却又游离其中,这分明是一种气度。就算他眼下不得圣上欢心,我相信以他的积淀,来日必定能成就伟业。”
话毕,云锦书僵在原地不敢再动,趁着面前的男人走神之际迅速撤离,连带着飘舞的裙裾都显得迫不及待。
男人抬步绕过屏风,烛光下清隽身影卓然而立,脸上带着一份淡淡的疏离。
李景晏俯下身,从博古架旁拾起一方锦帕,视线不自觉被角落的绣花吸引。
凑近嗅闻,浅淡的香气传入鼻间。
玉簪花?
如墨般深沉的眼底划过一丝探究,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冷凝。
片刻,他收敛了所有情绪,面上又恢复了素日里做给他人看的端方温和。
*
翌日,晨光熹微,旭日东升。
尚寝局素来有清晨聆训的惯例,云锦书从前为女史时尚且不敢懈怠,更遑论现在做了司灯司的女官。
云锦书昨晚睡得晚,今晨又醒得早,赶到大殿时,殿内只有稀疏的几名宫女在低声交谈
见到她来,几名小宫女也只是草草地见了礼。云锦书本不在意这些虚无刻板的礼节,直到身后响起一道令人厌恶的女声。
“哟,这不是咱们的云司灯吗。听说昨晚甘露殿的灯坏了,也不知昨夜是何人当差,差点让远道而来的公主看了笑话,平白有损我们尚寝局的脸面。”
金玲做事素来高调,这会儿声音又不加收敛,一番话说得一众宫女窃窃私语,乖顺附和。
云锦书忍了忍汹涌的火气,今晨发现锦帕失踪本就让人不快。现下又被她如此挑衅,心中怒意只觉急速膨胀。
她沉下眼眸警告道:“金玲,你需慎言。”
金玲抬手撩了撩耳旁的碎发,装作谈天般和旁边的宫女提起:“有些人就是爱做德不配位之事,竟是连宫灯坏了也不曾察觉......”
“啪!”
骤然而出的一巴掌打散了金玲的趾高气扬,云锦书扭了扭发酸的手腕,眼角眉梢都是畅快。
金玲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抬指对着她咒骂:“你...云锦书,你这个贱人凭什么动手打我!”
这一巴掌将殿内的宫女震慑在原地,云锦书望了她半晌,冷笑道:“打你自然是因为你该打,我还以为你很通透呢,刚刚不是还很会说吗?”
金玲气红了脸,屈辱的泪水瞬间涌上,登时便抬起手预备打回去。
“啪”一声,云锦书又赏了狠狠一巴掌。
这一下力道不小,金玲痛呼一声被扇倒在地,连带裙角也被掀起露出暗纹。
锦书居高临下,掌心交握在腹部。无意瞥见暗花,蛾眉微蹙忍下异常,须臾回神沉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打你么?”
金玲伏在地面,眼底因为愤懑而漫上一层红痕。
锦书视而不见,转而侧首询问看戏的宫女们:“你们知道吗?”
四下一片寂静,无人敢应话。
云锦书转过身,端出女官的架势,掷地有声道:“其一,本官是阮尚寝亲自擢升的六品司灯,而你金玲不过是区区九品见习女史。以下犯上,目无尊卑,着实该打。”
凌厉的眼风扫过噤若寒蝉的宫女们,锦书继续说道:“其二,公主虽未晋封,但却是我大颂和邻国友好互助的象征。金玲藐视御妻,私议小主,活该挨打。”
云锦书在殿内走了个来回,每个字句都敲在实处,引得听众面色煞白,只敢垂头说知错。
“至于其三.....”
语意延长,金玲的额上渗出冷汗,早已没了方才趾高气扬的模样。
云锦书三步并作两步停在她身侧,凝神看了看她脸蛋的伤痕,毫不在意地笑道:“你这么清楚昨夜的事情,莫不是那盏灯就是你弄坏的?”
金玲嚅嗫着唇瓣,不自觉后退,眼神闪躲,很是心虚。
纤指扣住金玲的脖颈,云锦书拉长语气,嘲讽全开:“幸好昨夜那盏灯损毁并不算严重,不然你以为你可以逃得过吗?”
打蛇打七寸,金玲面色一白,瘫软在地不敢再吱声。
云锦书见目的已经达到,甩开金玲站起身,清冷的视线划过在场所有人,边走边训诫。
“我一向体谅各位姐妹离家在外,本不欲在闲言碎语上和你们多计较。咱们同在内廷当值,效忠侍奉的都是圣上和各位娘娘,理应不分彼此,相互照拂。”
步伐停在原地,云锦书抬眸扫了一眼冷眼旁观的人群,眼中多了丝威严:“今日之事就此揭过,今后你们好生当差,我也不会为难你们。”
宫女齐声说是,廊下忽而传来一阵骚动。
不过片刻,阮尚寝绯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槛。
顾不得私人恩怨,各司依次站好队列,听候清晨的训导。
阮尚寝捏着竹板子,翘首望着跟前乌压压的队伍,提点道:“玉清公主已经入宫,不日便会被册封。大颂和高句丽的关系很是不错,想来公主的品阶不会低,各司当差都上点心,别惹了主子不痛快。”
锦书垂首恭谨,思绪却不由自主落到方才瞧见金玲裙上的暗花。
刚要摸出锦帕核对校验,猛然被拽了拽袖子,她应和:“下官在。”
阮尚寝许是不曾发觉她跑神,声音平稳道:“长明殿那边当差的时候切莫忘记。”
长明殿是豫王住的处所,宫中多少人对他避之不及。
顾不得多思,云锦书垂首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