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多病问她好不好奇狐狸精，好不好奇莲花楼长什么样。

    她摇头，不好奇。

    方多病换了个法子问，要不要换个地方接着喝酒。

    她点头，说好。

    壬子年六月十四日夜，饮酒欲欢，月色宜人，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莲花楼寻李莲花。

    莲花亦未寝——

    李莲花正坐在门槛上，脚边趴着一条在吃饭的狗。

    “哦~”

    方多病提着两壶酒趴在木栏上，“原来你就是狐狸精啊，真可爱。”

    落在他身后的江满情看向飘出炊烟的灶台，她在空气中嗅到了柴火的味道，是熟悉而久违的气味。

    “没想到你不仅是个半吊子大夫，还是个没天分的厨子呀。”

    李莲花不搭理，默默择菜。

    方多病四处打量，看见窗前种着什么东西，“这是什么呀？”

    江满情痴迷于撸狐狸精中，抽空回了一句，“瓢儿白，也叫小白菜。”

    李莲花抬头瞟了她一眼，“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咱们两清了吧。”

    “就算是两清了，有些事情不得当面问个清楚吗。”方多病对李莲花甚是好奇，但觉得他一个人上门容易被赶出去，所以带上了她。

    “哎，你为什么要偷风火堂的剑谱啊。”

    “那本剑谱呢，本来就河南施家的呀。早些年呢被风火堂的人抢走了，所以花重金让妙手空空拿回来。”

    “那你为何参与其中呢？”

    “他帮过我一个小忙。”李莲花停顿了下，“当年呢，我也有心疾，他偷东西啊偷到我家里来了，还喂了我一把药，欠人情总是要还的。”

    “没想到你还是个有恩必报之人啊。”

    “我不是啊，我很想赖这账的呀。但这个人吧，把我的行踪呢告诉了风火堂，我有什么办法呢。”

    方多病一副听得入迷的模样，看来是信了李莲花说的话。

    狐狸精的主人怎么想都得是个狐狸。而狐狸呢，又狡猾，又可爱。

    “不是你怎么还不走啊。”

    李莲花斜眼看他，张嘴就是赶人走。

    “留这儿准备跟我吃晚饭呢。”

    方多病拎着酒跟着进屋，说辞都想好了，情理双占。“好歹我今天救了你两次，这酒都带好了，你不得把我们留下，请我们吃顿饭啊。”

    他一坐下发现没位置留给江满情，回头一看，她已经背坐在门槛上。

    “江姑娘，我们挤一挤吃个饭呗。”

    “不了，夜不多食，我坐这喝酒，你们吃吧。”主人一脸不情愿，这饭吃的也不香。

    方多病也不强求，起身去拿筷子。

    随即，李莲花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门口风大，江姑娘莫喝多了。”

    拿酒的手微微一颤，心头一暖，她浅笑了下，“多谢李郎中。”

    方多病不仅吃了人家做的饭，还传授起了做菜的心得。完全不明白什么叫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你好歹也是我行走江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啊。”

    方多病特意转过身对她说：“江姑娘，你是第二个。”

    江满情抬手挥了挥，表示知道了。

    见他们两个人反应平平，方多病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不瞒你们说，我也是从家里逃婚出来的。我爹希望我尚主，可我一点不喜欢官场，这比起庙堂，我还是更适合江湖的。”

    “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灵山派为保门派体面和名声，请方多病和她保守真相不外传，但这对方多病来说是少了一个通过百川院考核的案子。

    今日的合作让他找到了另一种破案的方式——李莲花的老奸巨猾和他的武艺高强，这两者的结合一定能帮助他早日解决三个案子。

    方多病想也不想就打算用钱收买一个老奸巨猾，可实际情况是他自己已经穷到跑去蹭人家的饭。

    “我对行侠仗义一点兴趣也没有。”

    怀里抱着小酒坛子，手边逗弄着狐狸精，江满情靠在门框边上望着天边遥远的圆月。

    “江湖风波恶，楼里莲花清。我这个人最大的爱好，就是游山玩水，刀尖上舔血的生活，不合适我。”

    李莲花的话音像一阵缥缈的风，看不清道不明。

    方多病缠着李莲花答应他的请求，结果说的越多喝的越多，脸红红的抱怨嫌屋里热，于是一手拉着她一手抓住李莲花，三个人并排坐在外边赏月。

    “你再考虑考虑嘛~”

    这撒娇的语气让江满情不禁侧目，只见方多病还抓着李莲花的手不放。

    “我若进不了百川院我怎么对得起我师父呀。”

    李莲花扭头撞见她莫名的笑，赶紧让方多病撒开手。

    “切！”

    方多病举起酒对着空中发誓，“师父！你一手建立的四顾门百川院，我一定要为你撑起来的。”

    她不可置信地问：“你师父是李相夷？”

    这个名字距离她很遥远，远到她以为那夜是个梦。

    焰火照亮了他一脸的骄傲之情，“没错，我师父就是剑神李相夷。”

    “……”

    真没想到，这三个字会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方多病兴奋地讲着李相夷的事，“江姑娘你应该听说过我师父的名号吧？李相夷可是天下第一！”

    江满情抬头不见明月，月光搁浅在肩上。

    “知道，我知道。”

    一句知道，知他是李相夷，再一句知道，知他李相夷天下第一。

    “我知道李相夷。”

    也仅仅知李相夷爱吃糖。

    夜风吹拂，丝丝冷意浮现，江满情仰头咽下一口酒，静听着方多病道出他与李相夷的相遇。

    一个刚刚拿起剑的少年遇见了手握天下第一剑的少年。他们是彼此的过去，是彼此的未来。

    相夷遗剑，多病持之。

    “他临走的时候还对我说，别再把自己的剑弄丢了。一个剑客，一定要握紧自己手中那把剑，才能平天下所有不平之事。”

    李相夷有“挑尽邪毒”之志，有“剑锋磨砺出”之日，却是“人间不平事”之一。①

    “那是我唯一一次见过李相夷。如今，连他的样子都不记得。”

    “可就为了他这一句话，我努力治病……如今我终于可以站起来了，可以握紧手中这把剑了。”

    “可他却已经不在了。”方多病说到这里，声音已然哽咽。

    良久，他平复下来，有些负气地和李莲花说：“像我师父这样清风霁月的人，你是不会明白的。”

    李莲花听后，拐着弯夸了一句。“这武艺还可以，不算呢给你舅舅丢人。”紧接着话锋一转，“只是有些事，你也不用记得太清楚。”

    “来。”

    李莲花举着酒壶和他碰杯，江满情也凑过去碰了碰杯。

    “方公子，世上没有不平的事，只有不平的心。你若是不能遗忘，那就同你师父那般刀剑诗酒，快意江湖。”

    清风拂过她肆意的笑脸，银辉洒在她的发上，宛如一个光风霁月的少年郎。

    往事随风，只愿清风不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