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修复者

    154

    体内很干净,找不到明显的情报。

    李媛从目标人物残破的躯体边站起,抹掉溅在脸颊的血,放到唇边舔了一下,有点甜味。

    她突然想吐。

    抬头环顾四周,她看见了方才打斗时从壁柜上挥落的香水瓶。玻璃碎了一地,透明液体与血混合在一起,香甜的气息与血腥味也混合在一起。记忆有一瞬间飘回幼年,她蜷缩在尸堆里,闻了一整夜这样的味道,那时她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通知人准备过来清场,并把尸体带走,附近的眼线却建议推迟清场,等小区的人散一散。现在这个点,下晚班的人竟然多了起来。

    不太巧。

    李媛爬上楼顶透气,身上的味道很难散干净,在太阳能板周围慢悠悠走了一圈又一圈,往下看时意外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是曾经陪她训练的调查局的师兄,她的第一个线人,传闻对方几年前退出了调查局,不知所踪。

    她翻出手机通讯录,找到那个只有数字形式的备注:1057——并非不知他的真名,但最初留下的代号对她似乎更有意义。

    师兄身边跟着一个女生,看起来是女朋友,那张脸让她感觉眼熟。他们停在了这栋楼下,女生一个人走进了单元门。李媛辨认着楼梯间脚步声的距离,猜到这个女生和刚被她杀死的目标何晓有着某种联系。

    她蹲在天台边缘,俯视留在楼下的师兄,对方并未注意到她。她恶作剧般拨通了那个号码,未曾想他竟没销号。他依然称呼她为三小姐,语气比过去冷淡了许多,可她远远观察他的表情,捕捉到一丝显而易见的担忧。

    师兄变了,变得有点像人了,一个会被额外情绪绊住脚步的普通人。他挂断她的电话,推开单元门上了楼。没多久,他抱着那个女生出来,脸色凝重地离开。

    再回到案发现场,目标已经彻底断气。李媛没有清理脚印,只是在房间里多绕了几遍,把痕迹踩得更乱了,耐心地等善后组过来。她特意拍下了一张香水瓶碎片的照片,上网搜了搜,一个不知名的杂牌,栀子花味。

    回去汇报时,她没有透露现场有第三方的信息,这种痕迹鉴定能查出的事她懒得开口。易钧没有夸奖她,只是平淡地点点头,给了她下一个任务:“盯好鸣商阁的动静。”

    在得知父亲又另外派了一个卧底进鸣商阁时,她的心情从失落转向不安:“爸爸是不信任我吗?觉得我一个人没法完成?”

    易钧说:“我当然信任你,只是此事交接复杂度比较高,多一个人更保险。你们各自负责不同的内容,也可以……彼此照应。你应该清楚,目前局里在岗的特工,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

    李媛听懂了,于是林雨惜来鸣商阁时,她装作初次认识,很快和对方混熟了。令她遗憾也不意外的是,林雨惜是个和她一样谨慎的人,直到计划临近尾声,她都没发现对方有什么疑点。

    在她意料之外的,一是她名义上的哥哥移情别恋喜欢上了林雨惜,二是韩恋晨,那个会让师兄掩饰不住情绪的女生,竟然顺着不知名的线索寻了过来。近距离接触时,李媛明白了为何这张脸当初给她眼熟的感觉,因为长得很像袁冰妍——最早从家里分走对她关心的人。

    她给易钧传信,告知鸣商阁核心数据损毁并存在提前转移的可能,易钧改变了主意,叫她留下待命。她犹豫了,这本是她回归正常生活的最好时机。

    “子媛,多亏你消息及时,我的计划才没有前功尽弃,”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不愧是我的女儿,我没看错你。”

    犹豫就这么被冲散了。

    李媛觉得她从出生到现在似乎就是为了这个目标而活着,为了获得父亲的爱,她愿意付出很多很多,哪怕一直待在黑暗里,不被人所知。

    “爸爸,为了计划顺利,我想请您帮忙做件事。”

    李家遗孤的情报不经意地又泄露出去一点,程度刚好够引起韩恋晨的第二轮怀疑,并在李媛带伤找到她时让她产生哪怕一瞬间的心软。李媛知道,只有让韩恋晨成为顾南竹和夏允宣得救的借口,自己身份被怀疑的风险才能被覆盖。

    她赌韩恋晨拒绝不了自己,赌赢后的心情却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把韩恋晨拉回组织既是任务需要,也有她个人的意愿。无数次并肩走着的时候,一起到某个地方吃饭的时候,去汇报工作的时候,她越走越慢,走到侧后面,凝视对方发间露出的脖颈并无数次幻想直接拔枪打穿后脑,或搂住脖子一刀抹了喉管,可韩恋晨每每停下来转头看她,笑着对她说话,她想到父亲的嘱咐,只能暂且打消念头。

    慢慢算计和折磨她讨厌的人,那些直接或间接夺走她东西的,挤占她位置的,令她不愉快的人。在这方面狡诈的不止她一个,这或许也是她更想优先除掉袁冰妍的原因——袁冰妍看出了她的心思,并试图在顾南竹面前拆穿她。

    她和顾夏两家的人,到底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感情,顾南竹的天平终是向她倾斜了,但顾南竹事后找她单独谈话时,她还是小小慌了一下。

    弄混两个组织的目标和路线,伪装成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将靶子引到了袁冰妍身上,再借韩恋晨的手杀了可能泄露口供的人证,她做得很隐蔽,也有足够的自信。

    韩恋晨在李媛眼里总是愚蠢的,甚至蠢得有点可爱。她以朋友的角色潜伏左右,模仿林雨惜的手段观察和试探,想看看对方能不能做出一次不愚蠢的选择。令她失望的是,韩恋晨根本没想到利用她给的机会,反而费了番心思请君入瓮把刺客一枪崩了,冒着自己被怀疑的风险也要保护讨厌的姐姐。

    心软是韩恋晨最大的弱点。李媛坚持认为自己不能理解。

    可就是被顾南竹开口询问的那一刹那的心慌,似乎让她朦朦胧胧地理解了一部分。

    “人是阿晨杀吗?”顾南竹问。

    李媛嗯了一声,开玩笑般说:“你也被阿妍传染了疑心病吗?”

    “我只是推测,那个人嘴里能套出调查局在博物馆布防的信息,没必要下死手。”

    “那天我和舒姐姐也在场,是我觉得人手不够才叫她的,要不你就怪我吧。”

    她闻到了自己衣领上的栀子花味,淡淡的。明明她没有喷过香水。

    她买过无数种香水,没有哪一种花真正符合幼年闻到的味道,兴许是缺少了血的缘故。

    李媛记起某次杀完人后,突发奇想丢下空枪和通讯器,把自己的四肢伸平,躺在鲜红的尸体中间,任由血把头发和后背的衣服浸湿,把手指沾着的血迹涂抹在脸上,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试图复刻那段模糊的记忆。堆成小山的尸体,四散的肉块,腐烂的血腥味,还有那股莫名的花香。小小的她被无数断臂残肢压在下面,一只眼睛被血糊住,只能透过尸堆交叠的空隙往外看,从天黑到天亮再到天黑,她看到一个披着风衣的男人靠近,男人发现了她。

    “小媛……”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但不是男人的声音。

    眼睛刚睁开一条缝,李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在尸堆里睡着了,赶来的同伴正在焦急地呼唤她的名字,一会儿拍她的脸颊,一会儿小幅度摇晃她的身子,又不敢使劲太大,手忙脚乱的架势让她有点想笑,她继续闭着眼装了会儿死,直到听见对方带上了哭腔,才忍不住笑出声。

    同伴惊吓之余怒吼:“李媛!”

    她就着对方的力道被拉坐起来,顶着一脸血污做出无辜的表情:“吓到啦?”

    “知不知道你再多装一秒我就跟他们汇报你死了!你在干什么!”

    李媛看着韩恋晨左摸右摸检查了她全身各个重要部位的完好程度,几乎把眼泪鼻涕全蹭在了她身上,心情很复杂,面上无动于衷地微笑:“偶尔也想试试当死人是什么感觉嘛。”

    这句倒是真话,她不常说真话。但韩恋晨骂她神经病。

    她再度噗嗤一声,韩恋晨又哭了。

    “一点也不好笑!”

    韩恋晨把手从她脉搏处移开,边哭边爬起来去捡不远处的枪壳和通讯器,一件一件扔她怀里。

    她拽住韩恋晨的手腕,把人扯回来顺毛:“好了,别哭了。你吃不吃烤鸭,一会儿回去洗了澡咱们就去?”

    爱哭,第二大弱点。李媛在心里说。

    韩恋晨是她的好朋友吗?她不知道。这样的人太好解决,留久点多玩玩也没什么。

    她并不喜欢韩恋晨,但有时候她分不清因为什么而不喜欢,是因为任务,还是因为那个被韩恋晨真心实意当做朋友的“李媛”根本不是她。

    何晓被投射在李媛身上,可李媛也不是李媛。

    “妈妈,你要带我回家了吗?”

    人来人往的码头,小女孩被女子牵上轮船甲板,她感觉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浸满了汗水。

    女子许久没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远方的河面,晚霞照着她的侧脸,女孩仰头看她,刚好看见她眼角落下的一滴泪。

    “妈妈,你为什么哭?”女孩攥着新衣服的下摆,语气带着一丝局促,“我会听话的……你别再丢掉我。”

    女子擦掉眼泪,蹲下来将一个信封塞进了她外套内里的口袋,从包里拿出一顶小圆帽给她戴在头上。

    “晓晓,你待在这里,不要靠近船边,要乖乖的,”女子说,“等船停下来了,你跟着这些叔叔阿姨一起下去,你的爸爸妈妈会来接你。”

    女孩睁大眼睛:“我还有别的爸爸妈妈吗?”

    女子没有回答,最后抱了抱女孩,转身就走。女孩忍不住追了几步,却追不上,喉咙因胆怯发不出完整的音节,看着女子的背影从甲板上头也不回地离开,往码头而去。

    夜晚,女孩缩在船舱的角落,从衣袋中取出信封,好奇地打开,信纸上写满了她这个年纪还看不懂的文字。

    四院的事没闹出大动静,因为很快另一起性质更严重的案件压过了它的风头。

    凌初夜的电话打过来时,韩恋晨刚熬了通宵把一小段何晓的记忆碎片重组完。学校宿舍会断电,这几晚她没回去,待在倚月阁做视频排序,过程没什么含金量,像拼拼图一样,就是费眼。

    她揉着发疼的眼睛按了接听,得知中央博物馆前夜被人入侵的事迟钝地爬上了头条。以博物馆平日里被入侵的频率,本算不上什么大事,但大就大在这次对方真的成功进入了存放麒麟血玉的5楼隔间,而且是通过钥匙光明正大进入的。好在隔间设置了两道防线,在外层玻璃内还有一层屏障,只有取得了三方验证,才能通过控制室解除。入侵者破坏屏障未果被捕,因拒不交代实情被植入了记忆芯片。

    “前天的事,今天还查不出什么吧。”按记忆实验目前能做到的最快速度,一张芯片在人脑提取记忆的时间大概是被提取记忆时间的3-4倍,且是乱序记忆。

    “重点不是这个,”凌初夜说,“昨天博物馆的人报上来,说换防护玻璃时发现血玉出现了裂痕。”

    倚月阁的情报网相比调查局本垒还是慢了一步。

    “啊?不是没突破最后那道屏障吗?”

    “是的。而且审那几个人的时候我也在,测谎仪没反应。”

    凌初夜让她来研究所一趟,她看了眼时间:“这几天太忙了,有新的基训课,周六吧。”

    倚月阁的私人联络网目前已经搭建了境内线路,韩恋晨登陆上去,林欣然和苏筱比她早几个小时知道新闻会发出来,已经在群里讨论过一轮,她和后上线的莫琳琳则一脸茫然。不过她很快从最新的聊天记录里抓出了重点。

    林欣然:调查局既然允许新闻发酵,哪怕是延迟发酵,也是一种信号。

    林欣然:又有人要被整了。

    周五晚上,调查局越过江北盟发了紧急会议的通知。韩恋晨下了晚课本来要和同学一起去吃夜宵,蓝羽澜的电话把她叫到学校门口,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玉蟾宫派来的车直接拉到了盟主府。

    江北盟各大家族都来了人,独独盟主高震宇始终没有现身。韩恋晨被领到蓝羽澜座位后方,蓝羽澜左边坐着凌无涯,右边坐着陆辉和林瑄,再远些还坐了另几个家族的代表以及长老会的人,面色各异。

    她往左挪一步,捅了捅站在凌无涯后方的凌初夜,小声问:“什么情况,这么兴师动众?”

    凌初夜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把目光转向会议厅门口。

    “那把钥匙,是复制件。你猜他们从哪拿到的原型图纸?”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易钧带着秘书和警卫员走了进来。他捏着一沓纸,径自走到往日属于盟主的高背椅边,泰然落座,凌长老上前从他手里接过了一部分文件。

    韩恋晨:“……”林欣然猜得没错,是有人要被整了。

    长老会宣布高震宇被撤职调查的决定时,现场静默无声。

    谁来接高震宇的位置?

    韩恋晨望着主位的方向,有些出神。

    当年韩萧明死后,韩家在江东盟虽不算完全失势,但很快被家族规模更大的云家压了一头,云老家主先控住局势,稳了一年再过渡给云岸篱——江北盟从初始便不是这种仅两方相持的局面,也不像江西盟一团和气,但说竞争激烈,好像也没怎么争。

    她查过高家的情况,算是中不溜的家族,在盟主府安坐这些年,既得益于调查局的扶持,大概也因为区域势力变动过于难测。在他之前的两任盟主,温佑安和沙临湾,一个在八七年被调查局处决,一个在九三年被魔教碎尸,几乎把这个位子整成高危工作榜首。百日维新失败后,重返调查局的易家更是增加了新的规定,禁止同家族、组织或阵营的人同时担任区域公共单位的最高职务。

    撇开高家怎么惹到调查局的问题,眼下凌老家主还在警署署长的位子上,意味着此次江北盟的权力转移,无论如何都与七剑家族沾不上边。

    晏清七十七年七月。

    联合盟会秘密举行后的第九天,林轩敏跟着一只半飞半停的扇尾鸽一路来到了偏僻的茶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温佑安。

    温佑安和他握了下手,她穿着黑色短袖衬衫,头发梳成侧编辫,顺着右肩垂下,眼眸灵动,一眨不眨的打量他:“我听你哥说起过你。”

    “小姐找我过来,是要说联合盟会的事吗?”

    她没有绕弯子:“是。”

    林轩敏的脸色有些许怔然:“当日温家无人出席。”他以为……

    “我在外地,邀请函是家里人代收的,我觉得手头的事更要紧些,就没回来,”温佑安没有过多解释,倒了杯茶,把茶壶推给他,直截了当地把话题铺开,“现在谈也不迟,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对联合盟会的决议。”

    林轩敏倒茶的动作一顿:“你想听真话吗?”

    “不真的话,可能你在会上已经说过了。”

    他的嘴角弯起略带苦涩的弧度:“小姐当真聪慧。”

    “你心里其实反对联姻计划。”

    “……是。”

    “方便说原因吗?”

    林轩敏诚实地说:“我有女朋友了,已经谈了四年。我很喜欢她。”

    短短几句,温佑安消化完毕:“我了解了。”

    她平淡的反应出乎林轩敏意料,他做好了迎接各种情况的准备,震惊、恼怒或是责问——都没有。

    “温小姐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同意联姻。”

    “你……”他的心猛地向下回沉。

    “我没有很喜欢的人,不过身边朋友里像你这样的不少,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温佑安说,“这种事我不介意。”

    不介意?

    林轩敏扪心自问,人真的能做到忍受共度终生的另一半心中另有所属吗?至少他不能。他希望结为夫妻的人是真心相爱,而不是囿于利益或其他东西。

    他把自认为最直白而伤人的想法和盘托出,温佑安竟也表示理解:“所以我私下再来和你沟通一次,你可以坚定拒绝,只要你下得了这个决心。这样我接下来也好办。”

    “如果我真的有任性的空间,你也不会今日才听到这些。”

    “是为了温家的巫蛊术吗?”温佑安观察他的神色,嘀咕了一声,“用联姻换技术,林轩勤倒是学精了。”

    “你都知道?所以你的目的也是……”

    “你们家要湘西禁区的秘密,我们家要七剑的灵泉宝玉和基因序列,目标方向总体一致,这是我的判断。”

    林轩敏眼中难掩讶异。在他看来,面前的人从表情、语气到观点都显得过于理智。盟会上争吵的画面重新飘回他的脑海,混合着蓝羽澜的眼泪,陈蓁的质问,平日并肩作战的姑娘们都避免不了情绪波动。

    “温小姐心理素质很好。”

    “每个人看重的东西不同罢了。你是听着大局观的空话长大的,我没必要多叨扯那些,也挺烦人的吧,”温佑安端起茶杯喝了两口,“但我还是想提醒你,若真选择反抗,但凡做不到陈蓁那个程度,闹到台面上最多也就是给你换一家的权利,至于换谁,云家、尤家还是哪家的小姐,都不一定有我好说话。这是我们之间除共同利益之外的另一层考量。”

    “我明白了,但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提出在你接受范围内的条件。”

    “联姻本就是为了利益,对利益无损的事我都可以接受,”温佑安看着林轩敏严肃的表情,觉得莫名有趣,“我给你个友情提示吧,我们两家的共同利益和其他家族相比,是短期利益。”

    林轩敏愣住了。

    新上任的江北盟主是火山族少主,叫华璨。世家榜单上剔除七剑后,最有竞争力的是华家、尤家和白家,华璨在几轮比试中脱颖而出,最终在和尤家家主的较量中险胜。

    这些信息是从林瑄那里听来的,他作为七剑小辈代表被要求到场观战,凌馨雨和身体恢复了些的凌初妍也被拉去凑数,其他人都没去——凌初夜和陆萧在研究所,洛云泽和韩恋晨一个出去玩了一个睡死在宿舍根本联系不上,让长老会尤为不满。

    盟会比试后一周,新的肃清任务发下来,目的地在城北兴寿镇的一个据点。凌初夜罕见地没来,得知他请了病假,韩恋晨有点吃惊。

    “他也会请病假?”呵呵,不信。

    “前天练剑练伤了,”洛云泽经常跟着凌初夜出去练剑,解释道,“你知道他一直在练火舞旋风吧。”

    “练到什么程度了?”

    “第八层。”

    怪不得上次盟会见面也觉得他脸色不太好。

    “陆萧也请假了?”

    “专业答辩,他说如果结束早就来。”洛云泽想从口袋里掏烟盒的动作在韩恋晨的死亡凝视下缓缓收了回去,若无其事地望望天,吹了个口哨。

    路上几个人聊了点盟会的八卦,林瑄提起新盟主背后的家族:“华家这两年有点太高调了,不知道是不是金晶石的缘故。”

    “他们真的找到了金晶石?”洛云泽啧啧两声,“早晚被人盯上。”

    “怕是已经被盯上了,”林瑄说,“现在自称拥有金晶石的不止他们一家。”

    “听说五颗晶石中,金晶石的功能与麒麟血玉最接近,是因为这个吗?”韩恋晨好奇。

    “估计是。”

    韩恋晨明知故问。倚月阁最近接了不少针对华家的委托,都迫切的想知道所谓的金晶石到底是不是真的,而在华家之前,金晶石被传落在丁家手里,也有说被南边云家捡了去的,一群冲着晶石去的人得了风吹草动忙活好一阵,打到最后半点影子都没看到,她在这中间也使了点手段。实际上她很确定华家的金晶石是假的,因为真的金晶石一直在韩家。

    没有人知道天狼门还有幸存者,更没有人知道那个人是她的婶婶。杨伊凡当年为躲避追杀,走投无路时遇到韩老夫人,以自己为筹码换取了韩家的庇护。但由于情报网缺失和证据的短时效,以活命为首要目标的奔波迫使她放弃了锁定灭门凶手的机会。至今韩恋晨借助倚月阁能做的也只是补充证据碎片,帮她留意有嫌疑的对象。

    目前看来,华家的嫌疑并不小。

    当日任务前半段都很顺利,兴寿镇的贩毒接头点被扒了个干净,缴获的药品里还混装了B-63的两种变体药,然而一个小头目没抓到,从后门溜了。林瑄独自去追,留韩恋晨和洛云泽在原地看着现场,意外就在这时发生。

    趴在角落的一具尸体突然动了。他僵硬而缓慢地撑着手,匍匐着爬了起来,眼神四处游移,瞳孔泛白,韩恋晨吓得叫了一声。

    洛云泽也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这具尸体从脸到脖子再到胳膊,逐渐开始长出枯黄色的草芽,皮肤没有大量出血,却在快速腐烂。

    洛云泽:“你确定刚才捅到他心窝子了吗?这什么?丧尸吗??”

    韩恋晨来不及回答,疑似丧尸的生物已经瞄准她扑过来。她匆忙去拔刚收起的冰魄剑,可还是慢了半拍,被那生物一爪子掀在地面——两只人手的形状已经模糊不清,指甲变得又长又尖,直接划破了她的脖子。

    韩恋晨:“……”两周前刚挂过彩的脖子!真够意思!

    生物掐着她的肩膀,张开嘴巴,露出了异化的尖牙,随即动作一滞。奔雷剑从他的胸口穿过,血溅在韩恋晨的脸上,冻得她一颤。血竟是冰的。

    “草!”洛云泽骂骂咧咧,“拔不出来了!”

    “……”你最好是在说字面意思的草。

    韩恋晨看见细密的草叶和绒毛正在向那生物的胸部蔓延生长,奔雷剑仿佛焊在了创口中,被一圈圈包裹着埋了进去。但这一剑确实制约了它的行动,韩恋晨趁机抬脚把它踢开,翻身起来又补了一剑,为了避免出现和奔雷剑一样的情况,第二剑横着切在毛发尚未长厚实的喉管处,依旧没能彻底砍断颈根。生物仰面躺着,浑身一阵阵地抽搐,她反复砍了十几遍,颈部的肉似乎越来越厚。

    “砍不动了,你再拔拔看呢。”她肩膀痛得不行。

    洛云泽双手握着剑柄,一只脚踩在生物身上,猛地使劲,终于把剑拔了出来。

    两人还没松口气,背后传来咔嚓咔嚓的响动。

    “小心!”

    韩恋晨转头的瞬间,剑锋划破空气的锐利声音近在咫尺,银灰色剑面擦着她的鼻梁而过,替她挡下了一击。

    从天而降的人影直接把她拽到后方,是不知从哪赶来的陆萧。被剑隔开的怪物右肘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趔趄两秒又冲了过来,陆萧一脚把它踢开,挽剑打去,剑光却戛然而止。

    “你来得太慢了!”洛云泽叫道,“所以这些人都中了丧尸病毒吗?!”

    现场除了被生擒的人之外,所有尸体都活了过来,开始长出混合着植物和野兽的皮毛,甚至扑向自己的队友,六亲不认地撕咬。

    陆萧没功夫说别的,因为刚刚救韩恋晨那一下,他手里的雨花剑再度出现了裂纹。

    情急之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药粉撒了开去,尸体们纷纷开始嚎叫,粉剂附着在它们身上,加速了皮肉的腐蚀,冒出丝丝白烟,但那些诡异毛发的生长仅仅减缓了一点,并未停止。

    “化尸散作用太小了,”陆萧扔掉包装,转头对洛云泽说,“你的剑给我。”

    洛云泽条件反射地把奔雷剑抛了过去,后知后觉紧张起来:“你把我的剑也搞裂了可不能说是我的责任啊!”

    韩恋晨没忍住:“他那是假剑。”

    “……啊?”看来他也不知道。

    韩恋晨和洛云泽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陆萧已经拎着奔雷剑上前,起了一个招式,浅绿色的剑光从剑尖凝聚成团,直奔距离最近的怪物而去。

    “梨花飞雨——”

    砰的一声,怪物刚长出的皮毛被剑光直接击碎,像被剥落了一层蝉壳,直挺挺倒地,身形也缩了回去。

    “应该没错,变异程度不同,但共性是怕带有剑气的东西。”

    “你怎么这么熟练?”洛云泽愣愣地。

    “这种东西好几年没在市面上出现了,”陆萧观察着逐渐缩小的包围圈,后退几步,把剑扔回给洛云泽,“我功力没你们两个好,你们来吧。”

    兴寿镇惊现五年前北湖9号的半兽人。

    不出意外,明天会有新的头条。

    战况告一段落,陆萧蹲着检查现场五具尸体脱落的外壳,叹了口气。

    洛云泽和韩恋晨在不远处的急救车上处理伤口,抓了头目回来的林瑄刚和调查局善后组的人交代完事情,朝他这里走来。

    “林老师,”他指了指地面的尸体,“眼熟吗?”

    林瑄凝重的表情已然给出答案:“确定是同一种?”

    “不确定。这批没长角,也不喷火,其他症状都类似,要送回去化验才能知道。”

    “我记得初夜和冰妍解决的那个人也是?”

    陆萧点头:“谢青的变异体是可以直接操纵火焰,比北湖9号的还要高级些。”

    “那个组织还有漏网之鱼?”

    “五年前全部落网了,按理说只可能是他们手里的药泄露了。”

    林瑄思虑片刻:“看局里怎么说吧……如果有新闻发布会,我会看着办的。”

    林瑄还有事要走访附近居民,和善后组的人去了镇上。陆萧在等押送俘虏的车做装备工作时,包扎好伤口的韩恋晨从急救车后仓跳下来找他,说要看看那把仿制剑。

    陆萧从背后取下剑鞘:“离全碎可能只差你拔出来的那点力气。”

    她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挪动剑柄,剑尖往上五寸基本断在了剑鞘里,碎片还带着血。

    “它们的血能熔普通剑。”

    “血里的某种成分,不见血也会起效,血只是表象,”陆萧说了自己的观察,“我们的剑辅以剑招与之相克,但剑本身和单独的掌法不起作用,这之间必然也有联系。”

    韩恋晨显得忧心忡忡,她脑子里有了一个猜想。

    她合上剑鞘还给陆萧:“有个问题,我上次忘了问你。你是怎么发现雨花剑被封印的?”

    陆萧沉默了一会儿,说:“它在水底,我能看见它,但触碰不到。我父亲的尸体就在水边,但他什么信息也没留给我。”

    “水底?是那个地下穿云洞吗?”

    “对。”

    “你下过水吗?可不可以描述一下具体的情况?”

    “距离水面四到五米有一道屏障,内力无法冲开,我让凌初夜也试过,他的内力应该是我们几个中最深的了。”

    “他也不行?”

    韩恋晨若有所思:“你没想过用炸药试试?”

    陆萧:“……谁会这么想?”试试就逝世。

    急救车上随行的医生从医疗仓里出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小陆医生!你得过来看看,二公子情况有点奇怪。”

    洛云泽的皮外伤比韩恋晨还轻,但从上车到现在一直缩在座椅角落闭着眼。陆萧进入医疗仓,坐到他旁边,把他的手抽出来看脉。他的脸色看起来很正常,只是喘着气,迷迷糊糊睁开眼,似乎有些畏光,嘴里喃喃念叨:“哥,我想吐……”

    陆萧意识到什么,立刻起身去拿专用医疗箱,却被攥住了手腕。洛云泽攥得很用力,像是慌乱中的本能,下一秒他瞪圆了眼睛,一口血从嘴里喷出来,整个人前倾直接倒在陆萧怀里。

    “二公子!”旁边的医生惊呼。

    韩恋晨看傻了,一种强烈的既视感突然吞没了她。让她更觉得吓人的是陆萧表情动都没动,也没顾及自己被吐了一身血的衣服,只是平静地把洛云泽的身体翻过来,保持面部侧朝下的姿势扶着:“帮我拿一下药箱里的针。”

    医生找到针盒拿过来,替他扶住洛云泽。他简单做了双手消毒,取了一把金色的毫针,选了几处穴位扎下,运气提起一掌拍在洛云泽后背。几分钟后,洛云泽又吐出两口血,金针尽数弹开。

    陆萧合掌收功,扳过洛云泽的脸,强迫他张嘴,拇指伸进去压住舌板。

    “咳……咳咳咳……”

    洛云泽又呕了一阵,直到吐出来的液体不再有血丝,陆萧才松手让他倒回座椅里,站起来往洗手池走:“测脉搏和血氧。”

    医生早已准备好仪器,迅速操作起来。等陆萧洗完手回来,他汇报道:“好了,都正常。”

    “辛苦了,”陆萧从药箱里翻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粒药给洛云泽喂下去,转头对前座的司机说,“走吧,先回主城。”

    回程中,医疗仓一片寂静。洛云泽卧在最后一排睡着了,韩恋晨侧坐着观察他,眼神时不时又瞄向前面的陆萧。

    陆萧感受到她的视线,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她。

    她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陆萧说:“他不是实验品。”

    语气之笃定,韩恋晨怀疑他早就猜到自己要问什么。

    “你觉得我会信吗?”

    “随你信不信,阿晨,”他深吸一口气,“我一直在努力让他脱离这条路。”

    韩恋晨:“那你的努力现在是不是要白费了?”

    如此一来,便能解释为何在相同的条件下,那些东西会优先攻击她。

    洛云泽身体里被人提前植入过什么——和那些东西同源。

    和温辰睿接触过的韩恋晨能猜到那是蛊,她暂时性保密是为了自己的计划。那么其他人呢?

    凌初夜,陆萧,温氏兄妹,这些人都直接或间接参与了蛊术实验,但他们掌握的信息从起初就不对等。而在研究所的更高层,一直藏匿了额外的信息差——假如这场实验的起点确实不是九九年,而是更早的时间。

    韩恋晨隐约想明白下一步该往哪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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