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都像是凝结了一般，加力安奴的眼睛微微眯起了一些，翻涌着少见激荡的情绪。她深切地盯着屏幕里看不清楚面目的老人，虔诚得像是在朝圣。

    “……不，先生。”她轻轻地微笑着，“永远都不会有这种可能。”

    琴酒的鞋尖猛然在地面上摩擦出了一点声音，但加力安奴丝毫不受影响。

    菊丸英二看向银发男人大衣下若隐若现的枪支，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口水，他突然很想找到大石，赞同他说自己不注意安全的观点。

    “我很相信你，加力安奴。”老人沙哑的嗓音带上了一点笑意，如同宣读判决一般，“那么，把这个知道太多的‘弟弟’处理掉吧。”

    菊丸英二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此时话题已经转到自己身上，直到加力安奴平静的目光落到他脸上，那双灰棕色的眼睛在白炽灯下眨了两下，随即被漆黑的枪口挡住了一半。

    他这才在受到绑架后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对死亡的恐惧。

    “姐姐……”菊丸英二的表情因为震惊而茫然，他仍然紧紧地拽着面前的栏杆，紧盯着面前冷静到似乎没有人性的女人。他不想后退，即使心中不断升起荒谬的痛苦，短短的几秒钟像是已经回忆了几个月的时光。

    “砰！”

    枪声响起之前，菊丸英二以为自己能得到最后一句告别的话语，然而什么都没有，空茫的枪声过后，他浑身震了一下，随后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躲开了子弹的高大男人冷笑了一声，微微抬起头，那双原本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里突然燃起了一股热情。

    琴酒露出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齿缝里几乎是挤出了几个音节，“叛徒。”

    “诶，加力安奴，还是太沉不住气了。”屏幕里发出两声压抑的咳嗽声，他的手中举起了一个简易遥控器一样的装置，没有丝毫犹豫地按了下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所有人都好好地站在原地。

    “你把我给你的狗绳扔掉了吗？”老人似乎对发生的一切都毫不意外，只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好吧好吧，本来还想要给你一个体面的结局。”

    加力安奴的脸颊猛然抽搐了一下，下意识抬起了一只手放在胸口上摸了摸，皮肤上的疤痕还在不断愈合发痒，提醒她自己发生的一切。

    “你杀了我弟弟。”加力安奴的唇齿颤抖起来，控制不住的恨意从每一个毛孔中渗透出来，“你让琴酒动的手。”

    “……真是失格的一条狗。”最后一句话说完，视频彻底结束。

    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加力安奴举枪的手仍然稳定地瞄准那个银发男人，她清楚BOSS乌丸莲耶才是真正杀死弟弟的凶手，但那复仇太遥远了，而像她这样的杀手最擅长的是着手眼前。

    无论从私人的角度还是从复仇的角度来说，她都很想在这时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这个银发躁狂症，但时间似乎只是在她睫毛之间流窜了半秒，下一瞬她就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后坐力。

    没命中！

    腰腹传来了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搅碎的痛楚，加力安奴狠狠咬住后牙，一手握住踹上来的脚踝，顺着力道后撤两步，抬起另一只手就要开枪。

    菊丸英二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他听到手枪掉在地面发出的重响，那玩意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有分量。随即体型差距较大的两人缠斗在一起，即使挥动的拳脚都是有章法的一招一式，却给他一种怪异的既视感，像是两只不要命的野兽在互相撕咬。

    鲜血不知何时喷溅出来，两人为了调整姿势而稍微退开了一些，菊丸英二这才看清，夹在加力安奴手心的短刀，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手里的。

    加力安奴深深地呼吸着，她紧盯着琴酒平常习惯放枪的地方，绝不能给他掏枪的机会。

    “轰隆——！”

    “呜哇啊！”

    震耳欲聋的地动山摇传来，即便是像加力安奴和琴酒这样的体质也难免要站不稳，瞬间加力安奴做出了决断，顺着摇晃的劲朝后倒去，准备抄起地上的手枪。

    “砰！”摇晃中的子弹没能瞄准，几乎是擦着加力安奴的脸颊飞了过去，原本就在脚边的手枪也在震动中滑远了不少。

    没有时间给她犹豫，加力安奴将刚刚手中的刀具朝琴酒丢去，借着他躲避的动作猛然一肘抽在他的手腕处，打掉了他的枪，随后变魔术一般将夹在指缝中的另一把小刀划向他的喉咙。

    “哇啊啊啊——”笼中的菊丸英二一头撞在笼子上，整个人头晕脑胀地发蒙，虽然日本是地震多发的地段，但是像这样猛烈的震动他还是第一次体验，同时有一股呛人的烟味顺着通风管道飘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

    是炸弹。

    加力安奴在心里回应，她心里清楚BOSS的警惕心一向很重，但没想到他那么果断地决定要炸掉这栋建筑。这里是切实在使用中的实验室，里面的实验成果如果全部拿出来估计会震惊世界。

    侧头闪过被琴酒随手挥过来的棍子，加力安奴推算着这栋建筑还能坚持多久，如果只是这一波炸弹的话，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只要能坚持到解决琴酒——

    “轰隆——！”

    剧烈的震动距离上次传来也不到一分钟，加力安奴的心脏疯狂地泵着血，听动静是东边的建筑底下传来的爆炸，这样密集的爆炸，目前仍然待在实验室的研究人员一个也别想跑。

    BOSS这是要赶尽杀绝。

    “看来你也不过是个弃子。”加力安奴喘息着，努力在空隙间抽出一句话讽刺琴酒，但琴酒只是发出了一声冷笑，用挥过来的拳头作为回答。

    屋内的白炽灯早在第一次爆炸发生的时候就变成了警示用的红色，加力安奴的余光在搏斗中扫过屋内的笼子，一团看不清楚颜色的人影正在里面紧张地看着她。

    她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内心却在一声叹息后柔软了一些。

    没必要拖着他一起死。

    笼子的开关就在桌面上，在一次猛踹之后，加力安奴借助勉强拉开的一点点距离一拳砸在开关上。

    打网球的少年在这种时候反应还是很快的，菊丸英二缩成一团从窄小的开口处挤出来，远远地绕到加力安奴背后不远处，他四处看了看，迅速从桌面上捡起一个挺有重量的笔筒朝琴酒的脸上砸过去。

    “姐姐！”

    动态视力极好的菊丸英二并没有在这时候失手，虽然琴酒后撤一步躲开了笔筒，但加力安奴借此一个旋身，沉重的皮靴正踹在他的下颌骨。

    琴酒的身体摇晃了两下，加力安奴却没有趁此机会彻底击倒他，而是感受到了身后靠近的人影，喝止了他。

    “走吧，英二。”菊丸英二看见那张脸上有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破开的伤口，本来这个位置就只能勉强看见一个侧脸，此刻在红灯的映照下，红色的液体看上去格外模糊。

    他的嘴唇张合了一下，脚下的地面还在轻微的颤抖，也许下一秒就会有另一次震动，眼前的战斗也不像是他能插手的。

    做一个聪明人，菊丸英二。他死死咬住下嘴唇，迈开脚步朝外跑去，自己在这里也只会是个累赘而已，而跑出这里他就可以朝外界求救，警察或者消防都可以，这里需要更专业的大人。

    但是——

    即将跨出门的刹那，他终究是回过头又看了一眼，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鼓励加力安奴活下去，但他意外的最后和加力安奴对视了一眼。

    那张看上去有些糟糕的面容上轻微的勾起了一个笑容。

    随后那画面就被门外无休止的白墙掩盖了。

    “你老实的出乎我意料。”加力安奴漠然地盯着面前呼吸也带了点急促的男人，已经有呛人的烟雾飘散开来，喘息让那些令人窒息的气体在身体里扩散的更快了。

    琴酒抬起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条死狗，加力安奴突然回忆起来，当年她被BOSS从美国关押到这个地方以后，每一次见面他都只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了。

    “嗤——”加力安奴无意义地笑了一声，随即握紧了疯狗突击刀，毫无预兆地再次冲了过去。

    痛苦的咳嗽声在像是无尽的回廊里响起，烟气和红光让整个环境看上去到处都一样，原本菊丸英二被带进来的时候就是昏迷的状态，现在更是完全找不到出去的路。

    如果……如果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躺在这里……

    菊丸英二一边咳嗽一边压弯了腰，但是他忍不住去想，如果真的逃不出去，他是不是应该会去到加力安奴身边去才对？

    少年对于死亡的思考并没有多深入，他只是朦胧地想着，如果真的是最后，他不想一个人。

    “咔哒——”

    门锁打开的轻微声响在建筑物颤抖毁坏的声音中已经微不足道了，但菊丸英二敏锐地察觉到一个人影在朝自己靠近。

    这个地方除了加力安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相信。菊丸英二浑身紧绷地贴在墙壁边缘，眼睛在熏人的烟雾中勉强睁大，盯着那个人影变得越来越清晰。

    “小孩？”那个深色皮肤浅色头发的男人惊愕地停了停急促的脚步，随后像是在昏暗的环境中辨认出了面前的人，面容变得严肃，“菊丸英二。”

    “诶？”听见自己的名字从完全陌生的人嘴里跑出来，菊丸英二没忍住咳嗽两声，意外地打量着这个人，“你认识我？”

    “这不重要，这里的炸弹程序不会停下来，你在这里很危险。”陌生男人直接上前一步扯住菊丸英二的胳膊，让他站直身体，“现在就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什——等等！”菊丸英二被拖拽地朝前小跑了两步，随即他意识到这个男人似乎不是坏人，顿时他又想起了加力安奴，“拜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加——有一个女性和我一起被强行带过来了，麻烦带着她一起走！”

    这样的祈求是鲁莽的，菊丸英二自己心里也清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是个什么样的身份，也许也是这个组织的人也说不定。

    但此时的救命稻草只有这一根了。菊丸英二用力地揪着男人的衣袖，烟已经呛得他有些神志不清，说到底之前被迷晕的状态都还没完全过去，他已经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在坚持了。

    身体轻微的晃了晃，眼前的一切逐渐远去。

    “……加力安奴不需要帮助。”这是菊丸英二失去意识之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