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七岁的云雀恭弥和四岁的小早川侑理的第一次见面平常又普通，他拉了把她，没让屋檐上松掉的瓦片砸中她。至少在云雀恭弥的印象里，是平常的。

    一段时间后发现她的身体时好时坏，恶化得突然，好得缓慢；她还容易碰上意外，走在路上瓦片、花盆等的都喜欢往她头上跑，因违反规章而发生的交通事故里也一定有她的身影，抢劫、绑架、勒索等案件里也有她的身影。

    以至于云雀恭弥现在一旦赶到事故现场都会去找小早川侑理在哪，并且能在一眼内找到小早川侑理。而在现场的小早川侑理就会默默和他对视，然后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笑。

    云雀恭弥：哇哦。

    次数多了他也开始注意起小早川侑理的动向，在她定居并盛町后又观察了一段时间，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事故体质是与生俱来的。在她家能出事，在他家也能出事，在外都不能说是出事，应该说事情主动找上她。

    并盛町的犯罪并不高，甚至可以说少。但其他事不一定少，只要小早川侑理出门，总会遇上点意外，要么受点伤，要么被卷入纠纷。不知道第几次把小早川侑理从花盆底下拉出来后，云雀恭弥决定让并盛町里的人不准把花盆类摆件放在高处。

    小早川侑理碰到意外的次数果然少了许多。

    随后云雀恭弥在每个路口都安排一个交警站岗。这样做的效果也十分显著，交通违纪事件一时间减少了九层。

    小早川侑理对自己能正常出门感到了震惊，她转头看看身边的他，张了张嘴：“恭弥，原来出门其实是不需要经历九死一生的吗？”

    云雀恭弥：“……”

    “这次应该不会发生什么问题了。”小早川侑理看见不远处可丽饼摊那里成群结队的人，“放心，我马上就回来找你。”

    然后就出事了——

    原因是出现明星，差点出现踩踏事故，差点成为受害者的自然是小早川侑理。云雀恭弥黑着脸从四散的人群里拎走她。

    “恭弥，慢点，慢点，我有点跟不上。”她小跑着。幼年时期本该是女性发育优于男性，但在小早川侑理身上这点生物学知识就没有验证过，身体素质不仅比之前还差劲，身高也矮。一直都需要仰头看他。

    先天性的心肺疾病导致她的体力并不好。云雀恭弥等着她跟上。

    小早川侑理小心护着怀里的可丽饼，拿出一个递到他面前：“给你的，里面是嗯……我喜欢的东西，你不喜欢可以给我。”

    “你的那份？”

    “是我想尝试的口味。”她思考了一下，“你要吃吗？”

    “不。”云雀恭弥拿走她喜欢的，看到配料是水果，甜口，看眼她的，是咸的。她咬下一口，眯了下眼才缓缓咀嚼食物。

    明显不好吃。

    两个人走回家，可丽饼在路上被解决。云雀恭弥吃完自己的那份就观察起身边的小早川侑理，不好吃所以吃得慢，面上看不出一点她对这个口味的不喜欢，只能看出吃得很认真。

    最后吃完擦手，她说：“恭弥，咸口可丽饼就像是在甜品店里吃寿司。”

    云雀恭弥认同了她的回答：“你可以不吃。”

    “不一样的啦，恭弥可以做出‘不吃’的选择，但我没办法和你一样只挑选自己喜欢的。”

    “为什么？”在云雀恭弥认知里，随心所欲地生活才是最符合自己心意的生存之道。而这也成为了小早川侑理的回答：“如果按照恭弥的词来说，我是从‘束缚’里诞生的。”

    她看着他，她的瞳色十分浅淡。云雀恭弥注意到这件事。

    她用风一样漂浮的嗓音说道：“任性地活着，是我做不到的事。所以看到恭弥能肆意地来去时，我也体会到了自如的快乐。

    “不被支配，不受拘束，不曾动摇。

    “你是我的理想。”

    她说完停顿会，凑近一点，睁着浅色的眼睛问他：“能理解‘理想’是什么的吧，恭弥？”

    云雀恭弥记得他是这么说的，从他接触到的所有名词中寻找到了他能用的：“清楚。所以刚刚……是夸奖？”

    小早川有侑理眨眨眼：“有点偏差，但确实是夸奖。”

    云雀恭弥满意地回她：“谢谢。”

    “嗯，不客气。”

    这是云雀恭弥九岁的记忆。

    往后平稳了半年，在小早川侑理进入上学年纪的时候，出事了。他凭借小早川侑理给他描述的事件经过进行回想，还记得的就剩下“教导她的家庭教师是敌对方”这一事实。

    如果小早川侑理知道，大概也会赞同云雀恭弥总结得十分到位——毕竟是她妈妈针对的他们，现在黎川家的资源和人脉都在她手里，妈妈还是以生日礼物的添头的名义，把这些产业转移给了她。对方要害人也确实害她最简单，也最直接。

    于是找了个家庭教师，不仅把对方的残党都拔了，还顺带加强了云雀家和小早川家的安全。不清白的人能走到小早川侑理面前，就算有两家人的放水，都是足以动怒的程度。翻译一下就叫：让你放水，但没让你放成海。

    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能说中间关节出了问题。

    感谢小吱在搬救兵上再次立大功，熟练地去找能捞捞它主人的救兵，它飞到了不远处的云雀宅内，召来了一群能让这位家庭教师先进局子后生不如死的人。

    恭喜小早川侑理又成功避开了一件可能致命的阴谋，后续因为云雀响子的安排，小早川侑理搬进了云雀宅，因而小早川侑理的六岁到九岁，都是在医院和云雀宅内安稳度过。期间进医院的原因除却疾病发作，还有食物过敏，食物中毒等。

    不知道小早川侑理是怎么吃饭能把自己吃进医院的云雀恭弥看着手里的几项化验单，微蹙起眉。这些东西不会出现在餐桌上，是他们还没死心吗？

    于是云雀恭弥隔三岔五就会和小早川侑理一起吃饭，发现她因为食物进医院的频率大大降低，偶尔几起还是因为他不在。

    果然虫子就是会在阴暗的角落里抱团。

    云雀恭弥为此又把并盛町肃清了一番。

    再之后，就到了小早川侑理收到伯母的信和一千根针的日期。

    云雀恭弥在院内看见小早川侑理跑出门，他带着点午休后的困乏思考起到底要不要出门，他认为现在的并盛町远比从前安全，小早川侑理上街也不会出现太多问题，还有四处巡逻的风纪委员。

    于是放心地晒了会太阳。

    结果便是小吱出现在他视野内。

    云雀恭弥：“……”

    很难说他当时的心情到底是由什么构成的，但总之他把所有扰乱风纪的人都揍了一遍，踩着尸体把小早川侑理从地上拉起来，一路送到医院。记忆深刻的点除了纪律被破坏的不爽，还有小早川侑理是真的很容易受伤，也很容易出事。

    关注关注小早川侑理在做什么，有苗头去及时捞人，无惊无险又安稳过了三年。

    现在，小早川侑理十二岁，即将升入国中。

    云雀恭弥知道他父母因为环球旅行的事忧虑于小早川侑理的学业，从她的人际发展聊到到心理健康，发现还是不能请家教，因为小早川侑理的认知已经和外界有些脱轨。

    距离他们三人有段距离但仍在旁听的云雀恭弥认可这个方案：“并盛中学好。”

    作为中间桥梁的小早川侑理点点头，对他说：“那之后就拜托恭弥了。”

    云雀恭弥自然应下，没什么特别反应。

    云雀响子和云雀清流看着这两个孩子，把桌面上选出的各地的中学全都扔进了碎纸机，只留下了“都立并盛中学校”，合着他们都没考虑过其他选项。

    云雀响子瞟向自己的老公：什么情况？

    云雀清流拍拍自己老婆的肩：像当年我追你。

    5.

    因为和云雀响子聊妈妈而把自己送进医院的小早川侑理郁闷地吃着医院给她准备的营养餐，里面有她不爱吃的食物。

    “啊——想扔掉。”

    “那就扔掉。”云雀恭弥从她病房内的书架上抽出上次他没看完的那本书，坐到沙发上继续阅读。

    “但也不是不能吃。”

    听到小早川侑理这么说，云雀恭弥瞥向她：“是什么？”

    小早川侑理沉吟几秒：“你要不要猜一下看看？”

    “不要。”

    “回答得好果决。”

    “因为现在我要看书。”

    小早川侑理了解地点点头：“那下次吧。”

    回应她的是翻页的声音。小早川侑理用筷子戳了戳盘内被她拨到角落里的食物，严格来说她并不讨厌今天的营养餐，也不讨厌被她挑出的食物，她只是对喜恶上的分类有很多层，今天的营养餐处在“努力一下，可以吃完”的范畴。

    小早川侑理看着盘内的色彩，搭配起它们的颜色，堆在筷子上送进口中，一点一点嚼碎，咽下。舌苔上的味觉反馈到神经，逐步分离剥解出原始的四种味道，在基础的选项中变为她习惯的咸。

    当然，营养餐里的盐分控制，十分得当。

    “我吃完了。”小早川侑理放下筷子，双手合十一秒，按下墙上的铃。她从床上下来，走到水母缸那儿。医院里她只养了两种水母，都有独立的缸，一是海月水母，二是黑星海刺水母。它们在彩灯下浮动，挨挨挤挤——

    “啊，不妙啊恭弥，有只海月破掉了。你今天有给它们喂过食吗？”小早川侑理从缸下的收纳柜里拿出捞网，小心翼翼从一小堆海月里捞出那只破掉的。她被送到医院后睡了一天，不知道喂食的时间。

    “上午喂过一次。”云雀恭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谢。”小早川侑理松口气，把捞网里破掉的海月放入了黑星海刺的缸里，又从冰箱里拿出冷冻的丰年虾，放在水里解冻，几分钟后投喂给了海月。

    云雀恭弥和她一起看着水母进食：“依旧是留院观察一周吗？”

    “嗯，留院观察一周。我那边小玉米的和白雪交给你了。以及，小吱，过来。”小早川侑理见到一颗雪白的小脑袋从云雀恭弥的衬衫口袋里探出，轻车熟路地飞到她伸出的手指上，她顺过它头顶的毛，看着它舒服得眯起眼睛，嘴角不自觉提起，“说起来恭弥，之前和你讨论过开辟一间给小玉米住的地方，你觉得东南面的那间空房间用来给它住怎么样？”

    “你决定就好。”云雀恭弥对她展示了下手里的书，“我带走了。”

    “知道了。”小早川侑理挥手，示意他请便。

    脚步声走远，病房的门打开后合上，一室寂静。重复相同的事会让人的时间感知逐渐变得迟钝，为了避免在修养时出现这样的情况，小早川侑理会主动给自己制定一些不重样的目标，完成时间或长或短，绝不会多线并行。

    今年是学会一门新语言，是在新年参拜时定下的愿望。

    ——虽然这被响子阿姨说：“这根本就不是愿望而是任务啊！”

    小早川侑理还是认为，这就是愿望。毕竟愿望是要被实现的，无法实现的，叫奢望。她从不奢望事情。

    就好比，她奢望能再一次见到小早川绫香。

    6.

    一周很快过去。

    回到云雀宅的小早川侑理走到庭院，看见了坐在廊下的云雀恭弥手里有团成一团的白雪。白雪是一条墨西哥黑王蛇，养了三年，从小苗到成体。她走过去，靠近后原本盘在自家幼驯染手臂上的白雪抬起头，主动向她探去。

    “小玉米在哪？”小早川侑理伸出手臂，看白雪吐着蛇信慢慢游走到自己身上，最后挂在脖颈处不动了。她用指腹摸摸它的头，又挠挠它下巴，“还是这么粘人呀。”

    云雀恭弥的视线顺着白雪的行动轨迹停在小早川侑理的脸上，看见她下垂眼帘时眼睫会盖住大部分的眼睛，突然想叫一声她。

    他践行了这个念头。

    “侑理。”

    “嗯？”小早川侑理的目光转向他。

    云雀恭弥满意了些，回答她之前的问题：“小玉米没放出来，在东南面的房间里。”

    小玉米是一条缅甸蟒，是黄金蟒，养了一年。小早川侑理眨眨眼，她是没有料到云雀恭弥会这么快把小玉米的住所搞定，转而一想云雀恭弥做事大多数也挺随性的，释然地接受了小玉米已经搬家的事实，轻快地挑起笑容：“十分感谢恭弥。”

    云雀恭弥起身：“你要去看吗？”

    “当然要去看。”小早川侑理抚过肩膀上的白雪，“不过不是现在，白雪可打不过小玉米。”

    云雀恭弥在她说出“去”的回答那一刻便转身向东南走去，刚迈出半步，听见了她未尽的转折，脚下一顿，侧身看她，视线略微下移，瞟见了缠上她的手指一截尾巴。他瞧着那截手指，三秒后颔首：“那就之后去。”

    话落，踩着步子离开了。

    小早川侑理注视他离开的背影，脑袋里冒出来一些奇怪的想法：她的幼驯染好像有些迷茫。但以她对云雀恭弥的了解，很可能云雀恭弥都不知道他在迷茫。

    那么云雀恭弥是如何想的呢？

    走出一段距离的云雀恭弥停下脚步，放空的脑中飘过“这个距离侑理应该看不见”，他意识到这件事后扫向四周，确认自己走到哪儿，果断拉开几间和室的门，来到了客厅，客厅和庭院相通，可滑动的落地窗可以将庭院内的景色收拢在眼底，但庭院看不见客厅。

    从树叶间，云雀恭弥一眼找到了小早川侑理的身影。

    他靠上沙发，又看了眼庭院。云雀恭弥不认为刚刚的想法有什么问题，就像他往常也会想想侑理在哪，于是他就去找她。现在只是在他看见侑理的时候，不让侑理能看见他。他从茶几下抽出从侑理那里带回的还没看完的书，翻到了被书签卡住的第一百三七页。

    小早川侑理的声音被风送到耳边。

    云雀恭弥掠过页首，向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