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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蛇山坠马

    何明瑟放下手中的青花莲子陶瓷罐,蹲下身来,在秋兰耳边轻唤了两声,见秋兰没反应,才扶着她的两个咯吱窝将她拉到了床上。

    秋兰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没几两肉,长得却是真真的结实,何明瑟使出了全身力气才将她从地上拖起。

    待秋兰安稳的躺在了床上,何明瑟的衣服已经被热汗打湿了一半,她边抬身擦着汗边对着昏睡的秋兰喃喃道:“秋兰,地上不舒服,你就在这床上好好躺着等我,我啊,过了晌午就能回来,你放心,我定让我娘保佑你吃嘛嘛香……”

    何明瑟给秋兰盖好被子,拂下帐上的玉勾转身离去,若二婶来看时,能将床上躺着的秋兰当成她才好。

    何明瑟偷偷摸进马厩,眼睛快速在马厩周围扫了一圈,没有一个人影,她自得一笑,牵了白马往东侧门快步走去。

    经她这几日的反复观察,自打雍贼围城以来,家里东西两个侧门多了几个下人在把守,不难猜到,叔婶一来是为了防她去给母亲上坟,二来是防何启年偷偷溜出去约朋友鬼混。

    现在时辰还早,往日这个时候,她都还没起床,何启年更是要睡到日上三竿。

    今日她倒要碰碰运气,就赌门外把守的下人此时偷懒还没来。

    果然,出来的早就是妙!门外半个人影也不见。省去了与守门周旋的心思与口舌了,她此次出门,想必叔婶必定不会有所察觉。

    何明瑟内心暗自得意,一早便有好兆头,今日去龙华寺祭拜母亲之事必定一切顺利!

    她轻轻关上大门,提裙轻跨上马,拍马疾驰朝龙华寺方向奔去。

    出了巷口,马儿顺着蛇山一路东奔,一路上竟也未见到几个人影儿。

    行至蛇山东南山脚,她沿着蜿蜒的步道向山上走去,步道极不平坦,加上这小白马好吃懒做了多日,身体胖得滚圆,上山着实有些吃力。

    何明瑟无奈从马上跳了下来,一手牵着缰绳和小白马同往山上爬。天气似是越发闷热了,她抬手擦了把汗,不经意的望向天空,此时天边竟有几朵云黑压压的飘过来。

    这积了一个夏天的好雨,怕不是要在此时发作吧?她兀自摇了摇头,只能自认倒霉,但脚下却仍不敢放松,她必须要在下雨之前赶到龙华寺。

    行至半山腰,只觉得身上薄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黏在身上,煞是难受。

    何明瑟停马在路旁树荫下,待稍稍凉快了一些,要再赶路时,她才留意到左右丛林森森,草木蒙眬,脚下羊肠鸟道,曲屈丛杂,且周围安静的可怕……。

    若是此时林中突然窜出来一只猛兽,以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怕是要在大好年华悄无声息的葬身在这蛇山之中了。只留下一堆白骨,岂不可惜。

    宁做雍贼刀下鬼,留个全尸,也不能做兽口魂,只能剩下一堆白骨。

    此时头上乌云压顶,已经起了闪电,这场雨她应该也是躲不过了。

    她咬了咬牙,唱起了小调儿,给自己壮胆子,复又翻身爬上马背,拿起缰绳,吆喝白马,早点赶到龙华寺才是当务之急。

    她催促白马向前跑,不到半刻钟的功夫,眼前的雨水却已交织成一片。

    蛇山步道是土路,说是步道,其实只因龙华寺香火旺盛,被络绎不绝的香客在丛林靠山谷的边坡处生生踩出来的,此时经过雨水冲刷已经是泥泞不堪。

    何明瑟皱眉从坡顶望了下去,不禁吓得闭了眼睛,坡下山谷虽然不深,但荆棘丛生,若马蹄打滑,此时掉下山去,可不比葬身兽口要好上多少。

    上次她和父兄一块儿走过这条路,她那时坐在马车里,但她隐约记得这步道上有几座供人歇脚的小亭子,若记得没错,前方不远应该就有一座。

    她不敢停留,凭着记忆摸索着向前走,白马驮着她在雨里小步朝前,忽见那亭子已经隐隐的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了。

    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季节的雨多是阵雨,狂下一阵就能停了。跟老天较劲必没什么好下场,还是先进去亭子里避过这阵再去龙华寺。

    天色阴沉,闪电过后时不时有阵阵雷鸣,雨帘像白色的雾气挡在眼前。临近了亭子,何明瑟才看真切,那亭子里似是蹲坐了了几个官兵模样的人在地上。

    现贼兵压境,怎会有将士闲到在此打发时间?莫非是……她心里暗道不好,雍贼从宾阳门入城了!

    她抬眉望去,透过水线,分明见那几个人闻声朝她望了过来,其中一个反应快,已经拿刀起身走到亭口向她张望。

    何明瑟被这场景吓得心脏停跳了两拍,待她反应过来时,立即调转马头,向身后跑去。

    “前方何人,快快站住!”拿刀的人在背后朝她大喊。

    她只顾着逃命,死在雍贼刀下多冤枉啊,能多活一刻是一刻,她不停的踢马肚子,那马也慌了,带着她在雨里左右乱摆。

    路边长满低矮的青苔,在雨水拍打中泛着油亮的光,马儿踩在上面,脚下打滑,发出一阵嘶鸣,踉跄了两下侧身摔在了坡边,登时将何明瑟狠狠的甩了出去,她转眼之间就滚下了山坡。

    “世子爷,好像……是个姑娘。”拿刀人转身朝身后的人道。

    雨中的蛇山雾气缭绕,仿若仙境,抬眼望去,只能看出几米外,衣袂翩翩的白衣少女恰似天外仙子突然闯入了这陌生的神仙宫阙,让人看得入了迷。

    此时,面色冷白的雍王世子赵献早已经站在他身后,呆望着跌落下马的何明瑟,待他反应过来,急急冲进雨中,吼了一声:“救人!”

    ……

    两日后,武昌城内,雍王世子营帐中。

    何明瑟嘴角微动,艰难的睁开眼睛,此时她觉得头沉如石,身上、手上也有隐隐的疼痛。

    守在她身边穿着青袍的男子正拿着帕子替她擦拭脸上的汗珠,见她有了反应,白净的脸上泛起了笑容。

    他端起身边的青瓷碗,将一勺水送到了何明瑟的嘴边。

    她咂了一口嘴边的水,抿了抿嘴唇,神志渐渐清醒,努力睁开眼睛,两眼茫然的看向帐顶。

    男子见她苏醒,轻咳了一声,她缓缓转过头,只见眼前的男人朝她笑意盈盈,笔直的坐在自己身前的他,皮肤白净,眉眼俊秀,有着浓浓的书卷气。

    她心下诧异,刚欲开口问对方是何人,就见有人撩开帐帘匆匆进来道:“世子爷,湖广指挥使闫良已经自尽,巡抚高锦遇等已经束手就擒……”

    对于属下的莽撞,男子面色微有不愉,回头摆了摆手,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下去,来人见状,立马闭嘴躬身退出营帐。

    男子转过头来,对着何明瑟,笑容又挂回了脸上,他复又递了一勺水到何明瑟嘴边,面色明媚,温声道:“姑娘,你终于醒了。”

    何明瑟头疼欲裂,眼神疑惑望着男子,气息微弱道:“湖广?这里是武昌吗?”

    男人微微皱了皱眉,这姑娘见了他们一行兵丁吓得滚下了马背,此时倒像是不记得似的,“这里是武昌,姑娘你……不记得发生的事情了吗?”

    何明瑟的头愈发的疼了,她只记得,母亲刚刚去世,父亲刚升至兵部侍郎,她正在随着父兄去京师赴任的路上。

    何明瑟艰难的摇了摇头,她记得距京师还有不到三十里,为何此时又回到了武昌?

    男子见状默默松了一口气,脸上仍笑容不减,温柔道:“你前日一个人在蛇山骑马跌落山坡,你真的不记得了?”

    何明瑟又在脑子中搜索一番,跌下马?一个人在蛇山?不会吧!她记得蛇山步道是极难走的,以往去龙华寺,都有家里人随她一起。

    男子看她拧着眉心的样子,给精致如刻的眉眼上添了几分真实感,心里仿佛漏跳了一拍, “也罢,你只管放心的在这里好好养伤,我叫赵献,我会照顾你的。”

    赵献是雍王世子,时年二十二岁,已经随雍王久经沙场。此次他和雍王分头出兵,他南下取湖广、四川,雍王进军河南、山东。

    武昌城守备森严,时任指挥使阎良是老将,最擅的就是守城,赵献派兵围了整整十天都没找到一个突破口,最后在一个武昌籍降将的出谋划策下,主攻宾阳门才出奇制胜攻进了武昌城内。

    何明瑟以手支撑身体艰难起身,赵献想伸手扶住她,但又怕唐突了她。

    他克制的收回手臂关心道:“姑娘小心,你身上还带着伤呢。对了,在下还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语气温和,教养良好。

    何明瑟慢慢坐起身来,仔细打量了赵献一眼,眼前之人温文儒雅,说话声量不大,眼睛看着她时似一弯新月不染半分杂尘,和这眼前的兵帐极为不搭。

    她之前同父兄随军过一段时间,军营里都是些粗糙的莽汉,就算是像兄长这样爱惜容貌之人,在军营里都是日日灰头土脸,并没有像他这般雍容整洁。

    “我叫何明瑟。”她抚了抚额头,摸到了头上包着的药布,周围还弥漫丝丝的血腥味。

    她发丝垂落腮边,脸上有被树枝刮出的血痕,但仍难掩清丽之色,眼波含水,婉转可怜。

    赵献不禁失神,喃喃道:“水木明瑟,洁净而美丽,人如其名。”

    何明瑟见他不加掩饰的盯着自己,嘴里又念念有词,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低声道:“赵公子!赵公子!”

    前日赵献将她在山中救出,看着眼前这个清丽的小娘子,他便内心微动,她在雨中骑着白马的身影,真仿若林中仙子。

    “我自打见了姑娘便觉似曾相识,不想失态了,让姑娘见笑。”

    从未有男子当面对何明瑟说过这种话,何况赵献样貌,气质皆是一流,她听了不觉心里狂跳了几下。

    赵献放下碗道:“姑娘别担心,你头上只有一道小口子,且藏在头发里,军医已经替你包扎好了,不会影响到容貌。”

    何明瑟哦了一声,感激道:“多谢赵公子相救。”

    她突然想到,自己受了伤,那父亲和兄长呢,此时是不是也身处险境?“赵公子既救了我,可曾见过我父兄?”

    赵献愣了半晌,这姑娘怕不是真磕坏了脑袋,那日明明只有她一人骑马上山,哪儿见得她父兄。

    “未曾,何姑娘可还记得父亲和兄长叫什么名字?”看穿着容貌眼前女子不像小门小户出来的,若是大家世族,在武昌城一打听便知。

    “家父何宗宪,家兄何启功。”

    赵献微微一愣,何宗宪的大名他怎会不知,武昌人,早些年多次带兵击退鞑靼蛮子,屡立军功,此时正在成都,若此次先攻四川,此人便是他的死对头,难不成……这般巧合?

    “何宗宪,嗯……可是兵部侍郎何大人?”

    何明瑟听他知道父亲,开心道:“赵公子认识我父亲?可知他现在在哪儿?”

    赵献安慰道:“当然认得,何大人何等威名,何姑娘不必担心,何大人现正在成都,很安全,你只管放心在这里养伤。”

    何宗宪明明早经去了成都,这姑娘难道是真的都忘了?他复又试探问道:“何姑娘可还记得,今年是哪一年?”

    何明瑟按了按太阳穴,艰难的回想,半晌才道:“永庆……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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