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无名影卫2
祝余什么也看不见，但黑暗让她的听觉格外敏感。
早在数分钟之前，她就在雨水声中听到了不远处匆忙的马蹄声。马蹄踩过水坑，溅起泥泞，逐渐逼近。
两天前在谢家密室，谢思尧告诉无名，只要成功护送楚国公主到晋都同谢思尧和亲，无名就能自此浪迹江湖。这样的承诺很诱人，无名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他的心里藏着一个人，一个全世界顶顶好的人，他想，只要自己得了自由，就要去找她，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谢思尧给出的信息里楚国公主只有寥寥几句的描述和画像，以及她来晋的可能路线，对别人来说寻人如同大海捞针，但无名脑子好使，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找出最有可能的路线。
人的心里一旦有了期盼，就会有用不完的力量。
确定路线后，无名昼夜不歇，纵马疾驰，忽见官道上火光冲天，更是快马加鞭，朝着驿站的方向赶来。
驿站被火烧的黑黢黢的，只剩下一股子潮湿的烟味儿。
昏暗的雨夜，一袭惹眼的红衣就这样突兀的闯入他的视线。
白色丝带随着她的跑动而飘舞，想来就是信里说的楚国公主，也是他此行的目标了吧。
无名御马靠近，九死一生之际，拔剑斩断飞箭，收剑，一手勒紧缰绳，马儿前蹄高高抬起，发出嘶鸣声，他手疾眼快，另一手抓住祝余的手，将人拉到了马背之上。
双方人马被无名这横插一手弄得有些发懵，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游子尹注意到这带着黑色罗刹面具的人救下公主，对公主没有恶意，发出了掩护他们并且撤退的命令。
祝余被拽上马背之后，整个人都掩埋在无名的胸膛之下。
死里逃生的惊恐未定竟意外的被安抚了些许。祝余虽然看不见，但能感受到这人对她并没有恶意。只是不知道他救自己有什么意图。
千里马一路狂奔，祝余趴在马背上，听风呼啸而过。找回了自己的思绪，挣扎起来。混乱之间，差点弄得人仰马翻。
此时无名正绕过官道，穿入一处树林。
雨打树叶，马鸣萧萧。
无名看着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脸色黑的堪比大地。
好在祝余这会儿啥也看不见，她正义凛然道：“我们得回去救游子尹。”
无名恍若未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夜凉如水。
祝余摸索着扯了扯无名的衣袖，那腕扣冰冰凉凉的，刺激的她一激灵，她仍旧坚持：“我们得回去救他们。”
“我的任务是带你去晋都。”
言下之意，游子尹他们是生是死都与他无关。
“可他们是我带来的人。”祝余看不得他们为自己枉送性命。
无名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那又如何，蝼蚁而已，死了也没人会在乎。”
话音落下，祝余撒手，转身离开：“谁说的，他们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这个世界上还有爱着他们的人，也有他们爱着的人，无论是谁离开这个世界，都会有人伤心难过的。”
祝余跌跌撞撞的走着，泥土被雨水浸泡的完全舒展开，散发出土腥味儿。
无名透过祝余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模样，曾几何时，她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潮湿的树林里，风吹的树叶发出簌簌声，惊起几只飞鸟。
无名回神，多事之夜，不想徒增烦恼，冷冷道：“你现在回去有用吗？他们想让你活下去，所以选择了牺牲，不管最后是谁赢了，他们都会来找你，你现在回去才是在践踏他们的真心。”
祝余深一脚浅一脚，听到这话，没站稳，跌坐在地上。冰冷的水从毛孔里钻进来，刺骨的让人直打寒战。
无名本可以在祝余摔倒前扶起她，但他没有，他就这样冷眼旁观。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总要摔一跤才能认清现实。
“你叫什么名字？”祝余问。
无名没吭声。
“你是我未来夫君派来保护我的人，对吗。”祝余肯定的问道。
“是。”无名回答。
“那我就是你未来主人的夫人，对吗？”祝余又问。
无名身体一僵，他知道祝余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了。
“我以未来女主人的身份命令你，带我回去！”祝余强势的抬头。
隔着一层白色的丝带，无名却觉得自己看见了那双目光坚定的眼，他没法拒绝，作为影卫，绝对服从是从小被训练的优良品质。更何况，护送祝余是他的任务，如果她到时候在谢思尧面前说他坏话，那他的自由之路就成了水中花，镜中月了。
夜色中，两人共乘一骑，穿出树林，来到了驿站之前。
四周不复先前的短兵相交时候的金属声，安静的只剩下凄凄的风声。
“到了。”无名出声道。
祝余试探的问道：“你有看到游子尹他们吗？”
“看到了。”无名翻身下马，牵着马靠近了些。
祝余心中一喜，庆幸自己没有来迟。
地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这是无名一向见惯了的场景。
“游子尹，你们还好吗？”祝余关心道。
无名冷哼了一声，捡起一只断臂，塞到祝余手里。冰冷的触感让人忍不住背脊发凉。
“这是什么？”祝余摸索了一会儿，触及淌着血的软肉和断肢的残端，登时一阵恶寒。
无名淡定的旁观，毫不客气的嘲讽道：“死人的手臂呀！”
祝余尖叫着甩开，脸色惨白。
无名看着她那备受惊吓的模样，心生厌恶。这模样他从小到大看过千千万万，哪怕他以前通过战斗保护了一些人，那些人转头又会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想要杀死他。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譬如谢思尧是天之骄子，而他只是黑暗中的一滩烂泥，人们对谢思尧无比推崇，却对他弃之如敝履。想到这里，他不禁恶言相向：“刚才不是还有人说无论是谁离开这个世界，都会有人伤心难过的？这可是你要找的那个护卫的手臂呢！”
祝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难堪的很，憋了半天，才意识到无名是故意整自己。不过很快，她就被一股更加强大的悲伤攫住，泪水不自觉的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无尽的悲伤从祝余身上蔓延开来。
无名看着祝余落泪的模样，心底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想开口问问她：“你在悲伤什么？”但喉口干涩，只剩下哑然。
祝余解开系在自己的眼上的丝带，翻身下马，无名像个犯错的小孩伸手去扶祝余，却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祝余宁可自己踉跄摔倒也不愿意无名扶着自己。
大雨过后的夜空，万里无云，祝余仰脸任由泪水肆意流淌，“月色真好。”
她把丝带系在自己的额头上，为他们敛尸，安葬。
一具具尸体，或四分五裂，或须尾俱全，有楚国的子民，也有刺杀的刺客。
无名挑眉，看着祝余的举动，着实有些费解。自从解下丝带，一切行为举止看起来都不像是个瞎子。不知是传言有误，还是她藏得太深。怀疑的种子一旦落地，就会不知不觉的生根发芽。
等到一切都安置妥当，祝余从角落里提出一壶酒，寻来先前藏起的糕点，肉食，坐在草草制作的无名木碑前，默哀了几分钟。
无名看到祝余拿出酒肉的时候眼前一亮，他披星戴月赶路，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不说，更是滴水未尽。饥饿的生理本能迫使他口水生津，他不自然的挪开眼。却没想到祝余回头朝他招手，那模样像是在让他过去。
无名心里别扭极了，毕竟先前自己那样对她，但到底还是遵循了内心的声音，朝着祝余走了过去。
“楚国公主今天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传说中体弱多病的瞎子，能看见了不说，还将这些尸体都安葬掩埋，看来是传言有误啊！”无名开了口心里就懊悔极了，明明试图道歉，却不知怎的就变成了这样针锋相对的言辞。
“我只是能看见鬼魂而已。”祝余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道。“至于安葬他们，也不过是有人附身于我罢了。”
月明天高。
无名盯着祝余看了两眼，像是在思索这话的可信度。
祝余被无名那暗夜罗刹的面具盯得毛骨悚然，故作轻松道：“来来来，这一杯酒，敬告死去的战士们！这一杯酒，敬告他们不辱使命！这一杯酒，敬告黄天厚土！”
两人好酒好肉吃着。祝余举杯问无名：“对了，勇士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无名。”
“无名？好奇怪啊，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名字是一个人的符号，怎么可能会有人叫无名呢。你肯定是不想说。”祝余小酌微醺，吃着牛肉，心情舒畅，“我跟你说，我叫祝余，就是那个能让大家都吃饱饭的祝余草的祝余！这个名字好听吧。”
无名长睫微闪，面前这个人将白色丝带化作抹额的女人，她的身上穿着艳丽的大喜红裙，那模样要多诡异就多诡异，更别提此刻醉酒后，两颊微红，凤眼瞪着她，尽显小女儿家的姿态。生平第一次和即将出嫁的女人靠的这么近，无名只觉得自己无法思考。
祝余的手指搭上无名的面具。
两人的呼吸交错。
无名陡然清醒，将祝余推翻在地。
祝余吃痛，垂眸，飞快酝酿情绪，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