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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梦重续(1)

    朔风乍起,乱沙急云。

    官道上马蹄声细碎不绝,风沙于顷刻间翻覆而来,刺风山的轮廓逐渐模糊。

    姜关已经两年没下过雪了。

    风中忽然夹杂了冰凉的雪粒,卷进沙尘中,落得悄无声息。发白的日光被云遮住,日影昏黯之间,城墙石匾上刻着的“曲平”二字几乎看不清。

    勒马于此,帷帽轻纱被吹开,郁微觉出几分恍然。多年前流落至此时,她并未仔细看过这座城池。

    “殿下,为何不入城?”

    身后随从之人的发问,使得郁微记忆中的骏马嘶鸣渐弱,她仿佛涉水的行人终至滩岸。

    她回神道:“今日冬至。”

    随行女将姚知辛不解她意,反问:“是冬至,又如何?”

    五年前冬至日,大辰与西境议和条件谈崩,西境青烈部背弃承诺擅自破了疆界,五千骑兵深夜踏入曲平城。

    百里山防在利器之下仿若虚设,由一条石罅,沿着姜关古道彻底崩开。

    曲平被屠戮,而她也被青烈部捉去为奴,险些不能生还。

    郁微道:“旧地旧时,难免想起一些往事。”

    还有那个久无音讯的故人。

    战乱才息,又天降瑞雪,集市比平时还要安静。冰冷的手勒紧缰绳,郁微于一客栈前下马。

    避风的客栈里昏暗如浓夜。

    里面有人煮汤,汩汩水声沸腾着。掉了漆料的双耳铜炉中烧着劣炭,火星旺,烟气还呛人。

    郁微轻车熟路地掀开破旧的帘布,落座。

    商路辛苦,南来北往做生意,经常落脚曲平的行商大多都相熟。

    即便不常见的,也不至于眼生。

    可才进客栈这两位身着棉白袍的女子,他们过去从未在此地见过。

    日光稀薄,灯烛不明。

    昏黄的火苗明灭着,映亮了她的半边面容。青丝收束,唯有一缕碎发落于鬓前。风起时,她的眸色如乍亮古水,可窥知其几分出尘绝艳。

    这些人围着火炉说闲话。

    其中一个热心肠的人烫好了酒,想要递给郁微,却被身旁人悄然按住了手腕。

    肩侧之人使了个眼色,示意郁微腰间还有佩剑,恐来历不小。

    “那剑可不是寻常物件,看到剑柄处的纹路没有——兵部的东西。”

    其中一人收回了目光,低声嘱咐。

    另一人吃了惊:“京城的人?”

    “何止。”

    那人给他递了碗酒,“我家里做丝料生意的,跟连州织造打过交道。她袖口那团卷纹,是专供宫里的。”

    眼下曲平刚出了桩大事,出现了不少眼生之人,据说都是京城派来查案的。此刻又在客栈中遇上,谁也不想惹麻烦。

    耳语说定,几人继续温酒。

    掌柜喊着他儿子去给来客送汤饼。

    他儿子名唤小木,看着才十几岁年纪,正是贪玩。听了这一声唤,小木不情不愿地起了身。

    端着汤饼走近郁微之后,他步子一顿,愣神片刻后他下意识就想开口,却又犹疑着没出声。

    好面熟的人。

    过了这么些年,他已经记不清那个小乞丐的模样了。

    只知道那人叫阿微。

    当年下了暴雪,清晨他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雪窝中缩着的阿微,身上的衣裳破烂又单薄。问她哪里来的,她干裂的唇微启,却又哑了声,什么都没说出来。

    后来,阿微在曲平住了很久。

    她话很少,寻常人跟她搭话,她都要沉默一会儿才会开口。

    再后来,小木不忍心回想。

    当年青烈部夜袭,曲平城防驻军被诛绝,血流漂杵。

    江家长子领兵夜赴汜河,鏖战七日,却于汜河之西被青烈人斩下了头颅,悬于城墙之上示众。

    这是对江家莫大的羞辱和挑衅。

    失去了长子的江奉理也是在那一战中受了重伤,如今旧疾缠身难愈。

    很多人都被掳走了。

    包括那个流落至曲平的阿微。

    小木回神,匆匆搁下了送来的饭食,转身往回走。走至帘后,他又偷偷瞄了一眼。

    还是不太像的。

    他实在记不清阿微的相貌了。

    脆黄的芝麻饼冒着热气,乍一碰还很烫手。只不过其中一面被烤焦了,吃起来硬得硌牙。

    “你尝尝。”

    郁微本也不是太挑嘴的人,她掰了一块没焦的芝麻饼递过去。

    姚知辛没接这饼,而是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我们不宜在此处耽搁太久。”

    年关已至,朝廷给连州的期限也就在这半月里了。若是仍未妥善处理,只怕到时连带着郁微都要被惩处。

    郁微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又悠哉地吃完半块饼,从容地抽出绢帕擦手,不紧不慢道:“知道了。”

    她的思绪被窗外的风吹散了。

    对于旁人而言五年好似一瞬,于曲平和郁微而言,却是日日夜夜难以逃离的噩梦。

    那时的郁微分明在入睡前还在想,天亮了该如何饱腹,却不知她会连同许多百姓被青烈部捉去为奴。

    姜关以北的草原总共有十三个部落。

    青烈部是其中最凶悍强大的一个,并且拥有令人闻之胆寒的骑兵,所到之处尽被掳掠。

    关押他们的囚牢中散发着死去虫蚁的臭味,冻结的泥土沾染了血,谁也擦不干净。本就朽坏的木门吱呀作响,透过破烂的木围栏,恶劣的风毫不留情地往人身上砸来。

    她那时年纪小,身量也小,在这种挤着将近数百人的简易囚牢中并不算占位置。

    身旁都是些兵败被俘的曲平军中人,还有些是同她一般被掳来的寻常百姓。

    她觉得冷,又不敢偎近身旁的任何人,只能尽可能地往角落中退。身上的伤口还未愈合就被冻裂,每一次挪动都须得忍着剧烈的疼痛。

    被挤到偏门之处,她听到身后的锁链巨响一声之后,有人来开了门,瞧也不瞧地直接揪住一个哭闹不止的孩童扔了出去。

    再然后,那孩子的哭声止了,呼吸也停了。

    她在那一刻见识了青烈部的残忍嗜杀,却只是将自己的牙关咬得更紧。

    衣衫结了冰,挨着肌肤的刺痛感至今被她记得清晰。

    听守卫在饮酒时谈及,青烈部捉他们,只是为了把曲平主帅江奉理的军队引出刺风山。

    可是没有。

    江奉理没有这么做。

    夜深时,青烈人都睡下了,她身旁的中年男人才敢用袖子拭泪,崩溃而泣:“江将军为什么还不来,他怎么不救我们啊……”

    烈风干冷彻骨,草垛却因为浸润了血水而变得潮湿。

    那时尚未及笄的郁微倚靠在坚硬的木桩上,歪着脑袋听他哭诉,面容平静得仿佛接受了一切,又像是在思索什么。

    棉絮般的雪从破旧的木隙落入,在郁微的脚边积成一片,像空明的月光。

    她眼皮很痛,喉咙也很干,想要开口却发现根本不能出声。

    郁微抬头看向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不知自己此刻正在何处。

    她不奢望会有人来救自己。

    唯有自救。

    从回忆中醒了神。

    郁微定定然地继续饮汤,平静的目光落在窗外那场大雪上。

    饮罢,她起身拍了拍落在身上的尘灰,从袖袋中取了银子搁在桌案上。她刻意多留了些银钱,毕竟当年流落至此时,曾受过店家一饭之恩。

    雪扑面而来,兜头落了人一身。

    因为姚知辛有要务在身,只能暂时和郁微分道而行。

    郁微随手戴上了帷帽,整个面容都隐于其中,然后接过了姚知辛递过来的剑,继续往前走。

    兴许是天快黑的缘故,街巷中人渐少。

    身后传来了细碎的簌簌声,细微到几乎被漫天的风声遮盖过去。

    郁微没回头,但步子放慢了一些。

    这声音已经尾随一路了。

    在刚到曲平城时,此人扮成了卖炭的摊贩,一路挑着担子紧跟郁微。

    如此拙劣的伪装本事,想不察觉都难。

    郁微的手落在剑柄上。

    身后之人似乎也发觉了她的动作。霎时间,一支精巧弩箭刺穿风雪,直冲郁微的脖颈而来。

    也是在同一瞬,长剑被郁微抽出,“当”的一声,当中砍断了箭杆。

    冰凉的箭矢落入绵软的雪地,连个声音都没有。

    见未得逞,此人越过房梁,脚下踩着的瓦片传来碰撞的声音,然后拔刀纵身一跃,带着寒芒的刀锋直劈向郁微的发顶。

    额前碎发应风而动。

    长剑抵上来人的刀,郁微捉住他的手腕,施力一扭,将他整个带偏了力,最后不得已弃刀搏斗。

    郁微这些年在连州军中习武,自是有力自保。可若真要和此人拼力来打,却还是稍有不足。

    匆匆一眼瞥过,郁微发觉了他腰间的令牌,于是迅疾出手去夺。那人为护令牌而分了神,下一刻便被郁微使剑刺伤了。

    护住了令牌,这人发觉郁微狡诈难缠,转身便欲离去。

    她没给他机会。

    长剑脱手而去,穿透了他的后心。

    他胸口中剑,呼吸短促起来,最后极为缓慢地跪倒在雪窝里。

    四周又回归了空寂,惟余风声。

    郁微将剑收鞘之际,发觉此人仍在挣扎,指间似有暗器。

    她正欲补上一剑,与此同时,却有另一支箭从远处射来,悄无声息地刺穿了这人的手腕。

    郁微抬眼,正对上纵马而来之人的目光。

    来人收弓,身姿挺拔。

    目光相接的那一瞬,几年别离化作飞灰,于凡尘俗世里好似一粒尘埃,不轻不重,落在心口又让人难以呼吸。

    江砚行……

    她默声唤了他的名字。

    隔着帷帽拂动的轻纱,郁微瞧不清楚他的容貌。她不确定是他,可隐约间又带着些说不清的笃定。

    风声稍止。

    面前人白衣清隽,袍袖微动,恍惚间融入了那年开得极盛的梨花。

    肩上拢着的锦袍外绣层金,涌动的浮影晕散,和他垂在颈侧的墨发纠葛缠绕。

    他身形颀长,轻勒缰绳停于大雪之中,好似隔世之仙。

    远山朦胧,连他的容貌也隐约不清。这种感觉倒很贴切,时刻提醒着郁微,当年的江公子已是故人了。

    自别后,几年光阴如水去。

    故人再逢时却连相认都不能。

    江砚行下马,沉默片刻后看向郁微,道:“此人乃曲平大狱逃犯,我追及此时有所耽搁,险些让他伤了姑娘。惊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郁微总觉得,他的目光落在她面前的薄纱上,停留了许久。

    “你……”

    他自报身份:“江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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