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许是连日以来的雨水带走了尘埃,今日的天空显得格外清透旷远,那纯净的蓝色是天底下手艺最好的染色匠人也无法模仿一二的。

    东院里,崔夫人正指挥着众人各司其职,早已擦洗好的案几坐榻等一应物件摆在院子里晾晒着。

    谢芝仔细看了看,还好,是坐榻而不是坐垫。若是准备的坐垫,那他们到时候上课听讲,为了仪态就只能跪坐了。

    崔夫人见谢芝来了东院,猜想应是为了她那婢女的事,便吩咐身边的崔阿奶先看着众人收拾,然后示意谢芝跟着她一起进了一边的凉亭。

    凉亭里的靠椅上放着细麻织就的坐垫,桌上茶饮一应俱全。

    见此,谢芝笑道:“阿娘可是早就知道女儿要来了,这不,饮子都给备好了。”

    “为娘还不知道你,若不是为了你那婢女,恐怕晚膳前都不会出院门一步。”边说着边斜睨了谢芝一眼。

    要不怎么说知女莫若母,谢芝还真是这样打算的。她又不方便出门,即使出门,除了和几个父亲同僚好友家的小女郎说过几句话,也没什么朋友。

    长到这么大,谢芝甚至还没有去好好看看这时候的市集,每次都是被崔夫人带着坐在车上粗粗地看几眼。倒是城外庄子上去住过几回,别说,这时候没怎么被破坏过的自然光景确实美,就是危险系数也直线上升。

    她略微有点不好意思地冲崔夫人笑了笑。

    “不说这个了阿娘,您怎么想到让书语跟着绿禾记那册子?她笨手笨脚的,恐难担当大任啊。”闲言几句,谢芝说起了自己的来意。

    崔夫人神态从容:“本也没指望她真能做成,这不,把你这躲懒的鱼儿招出来了?”

    原来如此!

    她这是愿者上钩了呀!谢芝不禁心里些许恼意,不是对崔夫人,而是对自己。

    “阿娘!”小孩子做久了,谢芝倒还真有了一些小孩子脾气。

    看着向来稳重的女儿这难得的小孩子模样,崔夫人不仅不担心,还有些欣慰。

    “我知你不喜揽事在身上,可既然有这个本事,总该显露一二才是。”

    她意味深长地对着谢芝说:“我儿不同于凡俗庸碌之辈,若想在这世间自在些,这首要的,就是要取得你父亲的信任。”

    谢芝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母亲这是在提点她。

    她早就知道母亲对她有些猜测,毕竟她虽没有故意宣扬,却也没有怎么遮掩过自己的言行举止。

    但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如此开诚布公的摊开讲这件事。

    沉默了半响,她轻声道:“父亲和母亲是不一样的。”

    父亲虽然是她的父亲,却也不仅是她的父亲。他还是二郎三郎等人的父亲,也是这大齐的官员,更是这三纲五常的信奉拥护者。

    但是母亲不一样。她是母亲第一个孩子,崔夫人对她关心爱护,哪怕看出来她有些奇异之处,想得也不是害怕利用。不仅默许支持,还费心帮她遮掩隐瞒。

    谢芝毕竟曾是一个成年人,哪怕是转世重生还是什么,一开始也不是像现在这样发自内心地亲近信任崔夫人这位母亲,只是真心换真心罢了。

    其实谢兴对她还不错,较其他人家更亲近看重些。谢芝对这位父亲是有些孺慕亲情,但她还是不敢像信任母亲一样信任这位父亲。

    崔夫人闻此,也说不出什么让谢芝多多信任父亲的话来,生性理智的她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呢?毕竟她自己也并不是全然信任自己的夫君,甚至与其相处时,她一直都怀有一股警戒之心。

    见状,崔夫人转而说起自己幼时的一段经历来:“我生母出身卑微,且生下我之后便早早的去了,我有幸长在嫡母膝下。”

    “嫡母有三个嫡子,皆比我年长,我与他们没有太多妨碍,因而关系不错。可我却看得清楚,大兄稳重却平庸,二兄聪慧又上进,三兄年纪最小又得偏宠,自然更骄纵些。”

    崔夫人眼神平静地看着谢芝说:“哪怕大兄居嫡居长,可父亲最看重的还是二兄。二兄也不愧父亲看重,才刚过而立之年已深得刺史看重。”

    谢芝静静听完这一席话,明白母亲想要说的到底是什么。她看向不远处,仆从们来来往往忙碌着,丝毫不敢探听二人的谈话,心有所动。

    “可,女儿一介女子之身,如何与舅父相比?”谢芝心里可不是嘴上说的那么想的,可如今这世道,对女子的束缚何其多。

    “你想为官?还是做吏?”崔夫人问。

    自然都不想,不说社会环境就不允许,女子为官做吏多么不现实。而且她也没有因为知道许多后世的东西就妄自托大,觉得自己是救世主,想要做出什么事业来抗争,朝堂官场上的那些人精不是吃素的。

    她并不是那么具有奉献精神的人,更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心与野望,否侧不会被母亲调侃是条躲懒的鱼。

    崔夫人看出她所想:“既然如此,何必那么多顾虑呢?只要让你父亲看到你的能力才华,他便知道该怎么做。”

    既然母亲已经为她打算好了,谢芝也不想费那么多心思,照着母亲说的做就是了,谢芝释然一笑。

    “您怎么突然……”

    崔夫人明白她的未尽之语。

    “你外祖母给我传信,邀我今年中秋回去过节,还特意要我带上你们姐弟二人回去给她老人家看看,认认亲戚。”

    谢芝有点惊讶。这些年崔夫人年礼节礼从没落下,只是除非大寿嫁娶等重要事,不轻易回娘家。她和谢琪长到这么大,更是没有去过外祖家,只是外祖家送来的节礼中会有他们的礼物而已。

    说了这一会儿的话,崔夫人端起茶盏抿了抿,清了清喉:“也是托了你出的那些主意和想出来的那些东西,我和你父亲如今名声还不错,大概是传到郡城去了。”

    听到这里,谢芝不禁有些担心,虽然她也没做太多事情,众人也把这些归于母亲,但外祖父外祖母定是了解母亲的:“可会于父亲母亲有碍?”

    “这倒无妨,像之前一样,推到家里寻来的那些古方古籍上去就是,做几本“古方”的事情而已。”

    看着崔夫人云淡风轻的样子,谢芝有些佩服她,这一环扣一环,走一步看三步,着实心有成府,要知道崔夫人比而立之年的谢兴还小个两三岁。

    “我儿若按虚岁算,过几月便该过十岁生辰了。寻常世家女郎,这时候便可以寻摸合适的小郎君,十二三岁时定亲,过了及笄礼再走流程,十七岁出门。”

    崔夫人慢慢说着。

    谢芝听着这些,以前总是安慰自己,劝自己接受现状的那些话突然就想不起来了。想来还是觉得不甘,还是觉得不愿。

    崔夫人虽不是十全地把握住谢芝的心理,也能猜到七分。她自己幼时也有几分聪慧,学什么都很快,因此才有幸得嫡母培养,而不是草草养大便被嫁出去联姻。

    她也曾暗暗想过,若论学问处事,自己不比兄长们差多少。要是自己是个男儿就好了,可以读书做学问做官,而不是被父亲随便许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郎君,相夫教子。

    “芝儿,”崔夫人罕见地显露了几分谢家主母不该有的情绪,“你若是不想循规蹈矩,就努力去争取你父亲的看重信任,让他知道,你对谢家的作用不在于成亲嫁人。”

    “谢家很小,小到我可以不用像在崔府时一样如履薄冰小心谨慎,小到需要你的才华为它增光添彩。”

    谢芝很震撼,她好像透过崔夫人那端庄优雅的表面,看到了深藏其中的,熠熠生辉的灵魂。

    这一刻,谢芝感到有些惭愧,又有些感动。

    若是好友知道她现在如此畏手畏脚,肯定会隔着时空骂她:“你比古人还封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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