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好，新田姐！”你充满干劲地说。

    年轻的辅助监督把下半张脸从堆叠的白色羊毛围巾里抬起来。“中午好啊，冴子同学。”她说，带着体温的白气在话语间从她齿间溜走。她看上去很高兴见到你。

    2016年11月，东京都港区，日向坂的地标木牌旁。

    你刚刚结束为期四天的出差任务，地点是邻近的川崎市。这还是你第一次一个人进行这么长时间的调查兼祓除任务，虽然辛苦程度更上一层，但结束后的成就感也是无可比拟的。此时你拖着一个24寸的柠檬黄色行李箱，装满伴手礼的旅行包沉甸甸地压在双肩上，被风吹乱的发丝飘进了嘴里，但浑身上下散发着“东京都欢迎我”的活力气场。

    自从海城中高的相遇后，新田明就成为了在东京都负责与你对接的辅助监督。你们的关系比一般的同事要亲密，时常在任务结束后相约去吃寿司或购物。

    还没进入隆冬时节，东京都就已经刮起了彷佛刀削鼻头的寒风，把双手露在外面片刻后都得先举起来看看是否结了一层霜。所幸你们两人都穿得很暖和，新田明在西装外套了一件亮灰色的短款羽绒服，你则裹在加绒的格纹呢子大衣里。你原本想穿着自己搭配了好久的任务套装——那是你从历史书上搜集来的古代武士服，大纹直垂、羽织和袴——但萧瑟的天气让你垮着脸在回来的车站里换下了那身衣服。不过你也很快意识到最好不要在现代都市里穿着cosplay一样的服装。

    “本来想给新田姐看看我的咒术师专业套装……”

    “嗯？什么套装？”

    新田明一边问一边打开本田车的后备箱，你拎起行李箱，轻松地把它塞了进去。

    “是室町时代武士的着装啦。羽织、直垂那种，还有方便系打刀的腰带。总之很帅的。新田姐下次请务必旁观我祓除。”

    她似乎被你逗笑了。“冴子同学把咒术师当成超级英雄了吗？还备了一套变身服装啊。不过听上去很适合的样子。”

    她大概是因为见过你在不发动咒术的情况下、挥刀斩开咒灵身躯的样子才这么说。实际上，抛开你的【赤血操术】不谈，单单是拔刀术和居合道的运用就足够你完成二级之下诅咒的祓除。但在一般的任务里，你还是会尽量多用咒术。

    你振振有词道：“当然啦！咒术师可是在和普通人看不见的怪物日日夜夜地战斗，为保护世界和平赴汤蹈火啊。这就是当代的英雄主义。”

    新田明拉开驾驶座的车门，示意你可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海城中高的国文课或政治课是不是教的东西太多了？”她问。

    “呃……”

    你钻进早已打开暖气的车厢，迎面而来的舒适热量让你长长地叹了口气。预热过的引擎“咔咔”地悄声响着，振动贴着车门内壁传来。你利索地系上安全带，把松紧调整到不勒肚子的程度。辅助监督在你旁边动了动，一转方向盘，本田车驶离了路边，加入到东京从不停歇的车流中。

    “话说回来，听说今天你们有一位新同期入学哦。”

    你正在偷偷摸摸地在旅行包里拽着给新田明的伴手礼，听闻此言转向她，瞪大了眼睛。“五条老师这么快又拐到一个学生吗？”

    “其实正常的入学并不是这样的流程……”新田明无奈地说，转着方向盘插进一条左转车道排队。“但确实，这个一年级生也是五条先生在路上捡到的。”

    她的语气像是在说“反正他是这么宣扬的”。

    “是个看上去很腼腆的男孩，叫乙骨忧太。似乎是个好孩子。”虽然嘴上这么说，辅助监督却隐约蹙着眉。“虽然完全没有咒术师背景，不过算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好像在入学前闹了很大一场乱子。”

    你好奇心起。“他做了什么？”

    在前方，绿色左转箭头在凸起的交通灯屏幕上亮了起来。新田明打着转向灯，平稳地驶过交叉路口。

    “我告诉你的话就像在讲人坏话了，冴子同学还是问问你的同期们吧。”她含糊其辞地说，“总之要好好和他相处哦。”

    什么嘛，吊人胃口。你轻轻地“哼”了一声，吹开垂到脸侧的一缕头发，决定最后再给出新田姐的伴手礼。

    接下来的路程里，你们聊起了东京都的时尚趋势、新开的甜品店以及大热歌手西野加奈的最新专辑。本田车很快停在了通往高专的长串台阶脚下。

    你下车取出行李。“谢谢你载我回来，新田姐。”你趴到降下的车窗前说。

    “不需要和我客气。”新田明督笑了笑，揉了一把你凌乱的头发。“那下次再见咯。”

    挣扎了一下，你还是从包里取出伴手礼递给她。是一盒蜜蜂色配色包装的大师寺久寿饼。她露出惊喜的表情，从车窗后伸出双手接过。

    “哇！看上去很不错呢。多谢冴子同学哦！”她说，指甲轻轻敲在和纸包装上。你们俩在原地嘻嘻哈哈地又聊了一会儿，你才和她挥手告别，转身蹦蹦跳跳地跑向台阶。

    但很快，你拖着行李箱的手松垮了下来。

    在你仰起的脸前，花岗岩阶梯宽阔而覆着从林间透下的光斑，一级级向上延伸而去，一眼望不到头。

    ……啊，看上去让人毫无登上去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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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闯大祸了。

    你把脸埋在双手手心里，窘困让你的双颊和耳廓发烫。同期们为你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乙骨忧太那清和又诺诺的声音也混在其中，小到几乎听不见。不过你本来也完全听不进去其他人都在嚷些什么。

    你的唇间溜出一声细小的呜咽。

    怎么会这样啊……！

    为什么那庞大而阴暗的咒力，不是源于那只现出半身、朝真希他们张牙舞爪逼去的咒灵，而是傻站在它旁边的、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新同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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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半死不活地拖着行李爬上那一串胜似通往天堂的阶梯，行李箱轮子“咔哒咔哒”撞着台阶边缘，一边的旅行包包带滑下去缚着你的上臂。不愧是咒术高专，必经之路就是一条筛选学生的魔鬼之路呢。你奋力抬起着被厚厚衣物扯住的胳膊，把行李箱丢到台阶尽头的石砖地上。

    “啊，累死了……”你嘟囔着，感觉到运动产生的热气沿领口升腾起来，于是索性解开扣子脱下了大衣。但一阵寒风不巧地吹来，如同一只贪婪的大手抓过，狠狠地攥夺了你皮肤和汗珠里的热量，推着你打了个冷颤。头顶上方，稀疏的樟树叶胡乱地相互拍打着，传来遥远如梦呓的“沙沙”声。搭在手臂上的大衣又显得格外亲切起来。你毫无形象地抹了一把鼻子，叹了口气，抖开大衣。

    30丈外的教学楼里，一股陌生而烈毒的咒力尖叫着爆发。

    你的瞳孔在刹那间缩紧，身形一晃，下一秒，原地只剩下失去支撑的大衣“噗”地一声摔到地上。

    刀割般的风声从你耳边呼啸而过，战斗本能让你的肾上腺素飙升，你能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和两颊飞快升温。一次心跳之间，你冲到教学楼下。安土桃山时代的老建筑有多处凸起的垣梁和屋檐作为着力点，你迅速从下至上扫视一遍楼层，接着脚跟重重一踩地面借力跳起，“噌噌”几下跃上三层——一年级的教室窗户正对着你所在的方向。

    同时，挂在你腰带上的血袋不安分地鼓动起来，随着半空的冷冽空气充斥你的鼻腔，血液“哗”一声破袋而出，以快过肉眼的速度瞬间汇聚于你合拢的双掌中。没时间进行完整的加压，你咬着牙，把全身的力量都压在手上，在教室窗户晃入你视野的那一刻便猛地射出子弹般的血线。

    接下来发生的事异常缓慢，就像有人转动了控制时间流速的旋钮，把你脑中和眼前的速率调低了整整十倍。

    你望着血线从你指尖如纠缠的绳索一样射出、绷直，顶端鱼钩状的箭头慢动作似的穿透玻璃，冬天刺目的阳光在炸成一朵烟花的玻璃碎片之间乱飞。几片亮光即将撞上一个靠在旁边窗台的背影，但在最后一刻被无法反抗地弹飞。那人引人注目的一头白发仿若你一路踏过的雪色，微微转过的脸上，缠在耳根上方的绷带挡住了他朝你投来的目光。

    而你的视线沿着血线一路向前，看到了似乎在朝你转过头来的三位同期们。他们都架着原本是预备发动攻击、但正紧急转为防御的姿势，脸上带着残留的警惕和怀疑，并在此时被惊诧和一种大难临头的不妙预感笼罩。他们不在【穿血】的攻击范围之内。你在内心里松了口气，继续看去，望见了造成同期们狼狈状态的罪魁祸首。

    一只从黑板中探出一半身体、头顶挤压着木格天花板、骨架惊人的爪子里紧攥着真希的巴形薙刀的咒灵。它的眼部被条装的增生组织覆盖，下半张脸是一张状似某种深海鱼类的倒梨形巨嘴，猩红的牙床上排列着长达6寸的尖牙，霍霍磨动着泛出阴冷的光。与之相比，你的同期们像是不小心唤醒冬眠巨兽正要逃跑的小仓鼠们。

    但你的血线瞄准的不是它。

    你的心脏打鼓一样狂跳起来，比方才感知到咒力爆发时还要剧烈。

    “喂！”你大喊起来，即使清楚血箭头会比你的声音更早到达目标。“躲开啊，那边那个！快躲开——！”

    你手中血线直奔而去的，是一个几乎被咒灵搂在怀里、正表情焦急地扒拉着咒灵苍白手臂的男孩。他穿着不同于高｜专｜制｜服的白衣黑裤，黑中带着暗绿的头发被周身旋转腾起的巨量咒力扬起，却并无咒术师的反应能力。他压根没来得及捕捉到【穿血】的来袭。

    你拼命想挑起手掌让血线强行偏离轨迹，但无济于事。半空中，脚下着力点的缺失让你难以控制攻击的方向。血线嗡鸣着朝男孩疾驰而去。

    接着，你听见咒灵从喉咙里发出丛林蟒蛇被激怒时一样的带着回音的“嘶嘶”声，本来逼向真希等人的尖利手爪在半空改变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旁边挥去。血箭头从它手爪背部甚至不算硬壳的表皮上硬生生弹开，只是擦出一道浅淡的黑痕，几道模糊的蒸汽飘起又随后消散。

    你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但很快另一种情绪涌上心头，来势迅猛如滔天骇浪。

    特级咒灵。

    是特级咒灵。

    而它正直冲你扑来。

    它怒吼着，声音就像一百面镜子在你耳边同时开裂炸碎。你已经开始下坠，楼墙在你眼前升起，窗框压窄，但咒灵并没有一起脱离你的视野。犹如饿狼扑食，它撞飞挡路的桌椅，带着强烈到令你窒息的杀意张开手爪，朝你拉开一个致命的拥抱。

    你的大脑一片空白。刚才那一击用光了你的血袋存储，现在你只剩下别在身侧的打刀。你的手指摸到了朴木刀鞘。

    你的目光追随着那只即将冲出窗户、势必让其碎得更干净些的咒灵。就在这时，一只手干脆地抓住它长满管状组织的后颈，彷佛提住了一只家犬的后颈。

    那只手宽大而五指修长，是属于成年男性的手掌。

    “五条老师！”

    不知道是谁大叫了一声。你听见你的班主任应了一声：“嗯。”

    紧接着，那只手把尚未反应过来的咒灵揪了回去。尖声嘶叫，“乒乒隆隆”的挣扎骚动声，接着是使整个教学楼为之震颤的“砰”一声重响。

    与此同时，你条件反射地迅速调整姿势，在落地的瞬间做了个跌跌撞撞的前滚翻。幸运的是，你的动作还算标准，除了手臂和小腿在一地的玻璃碎片中擦伤了之外，没有其他严重的摔伤。

    你从地上茫然地爬起来，大口喘着气。心脏依旧“砰嗵砰嗵”地以本田引擎一样的马力跳动着，让你必须拼命呼吸才能为自己供应上足够的氧气。你抬头望着三楼窗户。

    突然，一个白发脑袋伸了出来。是五条悟，脸上带着一点揶揄的笑容。

    “上来吧。”他像个没事人一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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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便是你捂着脸被大家围在中间的汗颜场景。

    熊猫拍着你的后背。“哎呀，再怎么说你也是因为担心我们的安危嘛。我很高兴你来救我们了哦。”

    真希低低地说了句什么，你没听清。熊猫嘘了她一声。她的声音又大起来，带着一点不爽：“知道了知道了。虽然当时我们也应付得来。”

    “蛋黄酱金枪鱼。”狗卷棘说，他轻轻碰着你的手臂。

    “说起来，要道歉也应该是我先——”

    那个对于咒术师来说过于温和的声音刚开口，就被真希呛了回去：“喂，你大点声。”

    那人的语气一下惊慌起来：“好、好的，非常抱歉！”

    话音未落，你从手掌里抬起头来。“不，乙骨君没有错。”你咬着下嘴唇，忍着尴尬和愧疚说。“是我没有仔细考虑就行动了，十分对不起。我当时应该想到五条老师今天在学校里，他不会允许未知咒灵在高专现身这种事发生的。”

    真希随着你的话瞪了你们的班主任一眼。罪魁祸首五条悟同往常一样，举起双手作无辜状。“没想到冴子这个时间回来，还行动得那么快。进步了不少哦，小同学。”他愉快地说，好像真的单纯在夸奖你。

    你吸了吸鼻子。“而且，我也应该早就明白五条老师很会乱来的。”你嘟囔着说。

    “哎呀，不好意思啦。”五条悟说，“忘记提前给忧太讲解一下咒术界常识了。”

    他的另外四个学生都把无语的眼神戳在了他的身上。

    他带着0%真诚度的歉意笑了笑，朝你转过身来。“不过，下次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不要随便使出杀招了哦。”他用轻松随意的口气说。

    你攥紧仍在微微发抖的双拳。“可能会伤到人”的后怕萦绕在你脑海中，你表面上的愧疚在掩盖更深的恐慌，但被五条悟轻易地识破了。他俯身靠过来，像拉着你来咒术高专那一天，把一只手放在你的肩上。

    “不过看到冴子这么果断，老师很欣慰。是因为很在乎同伴们吧。”他说。你看向他。他的目光似乎穿过绷带，与你直直地对视着。“如果冴子在之后的任务里都能表现出同等的行动力，那老师就不担心你的祓除能力了。加油哦。”

    你愣愣地点头。

    “什么啊，遇上冴子就变得这么天使了。”真希说，搂住你的肩膀把你拽过去。五条悟笑着直起身，随手拨弄了一下你的头发。

    “待会儿去硝子那里看一下你的擦伤吧。”他说，一边把手伸进口袋，摸出手机瞥了一眼，接着发出夸张的叹气声。

    ”哎，看来没办法陪新同学参观校园了。”他做出一个惋惜的手势，“那么就麻烦真希你们了。大家要和谐相处啊。老师很高兴有你们这样团结一心的学生。那么我先走了。”

    没等你们说什么，五条悟就遁走了。

    “那个人渣。”一片沉默中，真希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