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东院里,崔妙善和崔妙清姐妹俩意见相左,谈不拢,不欢而散。

    那边西院里,二奶奶李氏同她的亲闺女崔芷蕊,倒是观点一致,相谈甚欢。

    李氏闲懒舒适地躺在院里花架下的躺椅上乘凉。

    她手持一把缂丝牡丹团扇,轻轻缓缓徐徐地摇着,道,“沁芳斋住着的那家人,要说这脸皮真也是不薄。

    就他们这么一大家子人,拎着几个大小包袱,欢天喜地,来到咱们府里头。

    这以后啊,他们几口人的吃穿用度,还不都是府里公中出钱。这大头钱,岂不都摊派到我们身上了不是?

    再瞧瞧,他们吕家家里头,那是什么样的光景?我听说,他们吕家只有那林氏的陪嫁还有几亩田地。吕家人里头,连一个吃皇粮的都没有。

    凭什么我们该白白供养着他们呢?想到这些就惹人不痛快!”

    崔芷蕊可是个疼人的小棉袄,她边给母亲捶背,边道,“娘说的是呢。可也犯不着生气,身体是咱们自己个儿的。倘若是气坏了,可怎么是好呢?”

    李氏阴阳怪气地道,“你曾祖母,她老人家有佛心,总是说宗族儿孙们,就该相互帮衬着,言‘不患寡而患不均’”。

    崔芷蕊张了张口,正欲说话时,只见李氏的陪防赵嫂子走进屋来。

    赵嫂子一进屋,便向李氏报说,“这个月西跨院里各人的月钱,奴刚才从账房里,都领得了。”

    李氏点点头,对赵嫂子道,“还有别的事没有?”

    赵嫂子道,“奴刚才从账房走出来时,恰巧撞着王媒婆子。我一问她才知道,这婆子是来给庶小姐十姑娘崔怡说媒的。”

    李氏闻听,精神一震,抬首向赵嫂子道,“那王媒婆子说的是哪家的公子?”

    崔芷蕊亦仔细听着。

    赵嫂子叹息一声,道,“是钦国公家的老四——谢朗。这门亲事啊,我早听有人传。可没敢当真,这没成想,还真是不假。”

    崔芷蕊听到赵嫂子说的是谢朗,她不禁惊悚地“啊”了一声,道,“谢朗其人形容丑陋,举止粗鲁。最骇人的是,他已娶过六房妻子,如今,却没有一个妻子存活在这世界上。”

    李氏摆首,道,“想当初,十姑娘崔怡的母亲丽姨娘,自恃美貌得宠。又因她生了庶长子崔槐,而肥了胆子,竟与我婆婆明争暗斗起来。谁想到,崔槐没活到十岁,便归天了。”

    崔芷蕊道,“那丽姨娘后来怎么样了呢?”

    李氏摇了几摇手中的团扇,道,“崔槐没了不久,丽姨娘也随着那短命鬼去了地下。”

    李氏话毕,又道,“汉时,吕后对戚夫人格外残忍,将戚夫人幽禁永巷,做成人彘,亦算是恨极所至吧。吕后虽血了恨,可她儿子孝惠帝见了戚夫人惨状,亦废掉了。”

    赵嫂子道,“谁说不是呢。”

    李氏长叹一口气,转而笑道,“我本是心软之人。多亏我嫁对人,夫君正直如松,品性高洁。

    我又生下两子,他这辈子只愿与我一人到白首,不肯再纳小妾。否则,小妾要是与我缠斗起来,我当真不知如何是好呢?”

    李氏与赵嫂子一说一话的当口,崔芷蕊此时,对十娘崔怡满怀同情之意。

    崔怡绣工出色,尤其擅长苏绣。她得益于母亲丽姨娘真传。崔芷蕊平素里,时常找十姑娘崔怡学习苏绣的技艺。

    因此,她们二人便熟络了。

    崔芷蕊同母亲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带着她的贴身丫鬟青锁离了西跨院,往栖月阁去了。

    崔芷蕊经过沁芳斋院门口,正碰见吕媄娘从外头归来。

    吕媄娘见到崔芷蕊,便规矩地向她行了礼,笑盈盈道,“姐姐是来沁芳斋有事吗?”

    谁知,崔芷蕊和丫鬟青锁俩人,瞧都未瞧上她一眼,直接将她无视,朝栖月阁走去。

    吕媄娘心情顿时降到冰点,深感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她思来想去,她也没什么得罪崔大小姐的地方,恐怕是因为那幅画吧。

    吕媄娘因此闷闷不乐。进屋后,见到母亲和祖母,她便将习阅堂中丢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述与林氏和崔氏知晓。

    这二人闻听,脸上均无好颜色,她们只与吕媄娘道,“清者自清,无需自证。”

    林氏瞧着吕媄娘神色,似未能领悟其意,她便放下手中针线,声音柔和地道,“娘再说个故事与你来听。”

    吕媄娘点点头。

    林氏道,“有一个人在一家面馆吃一碗面条。这个人呀,吃完面,当然就要付钱给店家。于是,这个人就掏出一碗面的钱,付给店家。

    但店家偏说这个吃面的人,吃了两碗面,却只付给一碗面的钱。

    这个吃面的人是被冤枉的,当即暴跳如雷,说那店家说谎欺他是外地客。

    那店家此时却反咬一口,说‘好小子!你想吃爷的霸王餐,是不是?’店家话一说完,立即招呼上来十多个壮汉,又引来一众市民围观。

    店家见人群聚来,便对吃面的外地客道,‘你说你吃一碗面,我非要收你两碗面的钱。

    口说无凭,那你就证明给大家伙看一看,你到底是吃了一碗面还是吃了两碗面。’那个吃面的外地客人,他脾气倒象爆竹一样,一点就爆,可是,脑子却不怎么灵光。

    众人只见那个吃面的客人,他就拿起一把随身带的西瓜刀,猛地将自己肚皮划开,让围观的众人察看他的肚子里是不是只有一碗面,以证明他的清白。”

    吕媄娘惊愕地“呀!”一声,恐惧道,“划开肚子,人不是活不得了。这些人真是可怕。”

    林氏道,“你能明白娘的意思就好。”

    吕媄娘做好打算:往后便放下心中包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才不要理会别人对她态度如何。

    崔芷蕊路过沁芳斋,朝南行不多时,便来至栖月阁堂前。

    只见九姑娘崔欣,十一姑娘崔晓带着几个丫头正在玩投壶游戏呢。这些人嘻嘻哈哈,正闹腾得欢实。

    崔芷蕊越过玩闹的姑娘、丫头们,径直走上阁楼。她一踏上楼梯,耳中传来若隐若现的歌声,伴着琴音。

    歌声和琴音渐近,崔芷蕊才听清楚唱词: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唱毕,又接一曲: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崔芷蕊上得楼来,便瞧见十姑娘崔怡的房门和窗子都关着。她心道,“这可奇怪了!这么热的天,竟是为哪般?”

    崔芷蕊和青锁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轻步缓移。

    她们行至窗前,崔芷蕊停下脚步,轻推窗扇,窗子即开一道缝隙,她透过缝隙,往那屋里窥去。

    崔怡正在专心抚琴。

    琴架前的黑漆梨花木香案上,摆着一双天青色窄口插花瓷瓶,中间亦是天青色青釉弦纹三足炉,炉内焚香,香烟缭绕。

    香案旁摆有四脚短足长凳,上铺着同样的天青色织布,有两只体态肥硕的狸花猫在上面弓腰伸爪,嬉戏玩耍。

    崔怡上身穿件柳绿色抹胸衣,芙蓉纹纱罗背心,下穿一条花草纹百迭裙,头上只粗绾了个小髻,无发饰。

    崔怡面色愁苦。琴旁书案上,置有一幅舒展开来的画卷。崔芷蕊侧过身子,细看那画,一看之下,她是既惊又怒。

    原来,书案上那画正是《沈浪骑马击踘图》。

    崔芷蕊站在窗外踌躇半晌,最后,默默地离去。

    崔芷蕊下楼时,正巧碰到十姑娘崔怡的贴身丫鬟筝雁,急急巴巴地跑上楼来。筝雁见到崔芷蕊,向她行了礼后,飞步走向崔怡的闺房。

    崔芷蕊停步回望筝雁,直望到筝雁走进房去。但闻琴声歇,崔芷蕊方才离去。

    筝雁一进门,便问十姑娘崔怡:“刚才芷蕊小姐来过了,她和姑娘说什么来着?”

    崔怡闻听,猛地心惊。

    十姑娘周怡,当日离开习阅堂时,发现崔芷蕊忘记拿走《沈浪骑马击鞠图》了,她趁无人注意时,顺手牵羊,偷走了。

    崔怡转首看向书案上的画,心道,“今生若不能与他结成夫妻,我宁愿赴黄泉。

    既然死都不怕,我便不怕人知道是我偷了画。到时候,痛痛快快地大闹上一场,谁也不要好过!”

    想到此,崔怡反而微微笑了。

    筝雁见十姑娘反常,她也摸不透她的小姐在想些什么。只是把王媒婆来府里,为谢朗和崔怡说媒的事情,告诉了十姑娘。

    崔怡闻听,并不惊讶。她早有预料,她的主母曹氏,绝不会给她找一个好人家嫁出去。

    崔怡默然冷笑。笑容森冷,看得筝雁大暑天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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