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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阳帝在暖阁里“养病”。

    殿内熏着香,清新淡薄的味道,气息微凉,是雪中春泛。

    暖阁内供着的兰花翠叶亚窗,白中含浅碧,微微摇颤。

    高阳帝坐于珠帘之后,身上穿着镶白纱云纹护领道袍,大襟阔袖,左右开裾。暗花纱质地十分轻薄,宽松的罩在他身上,临着一点若有还无的柔曼暖风。

    他身体底子薄,据说是有不足之症,很难将养,总也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此刻司寒笙手肘撑在桌上,单手支额,整个人陷坐在紫檀雕云龙纹宝座里,像要被这泼天富贵给吞没了。

    李策心说,装挺像。

    “陛下。”他大落落的说。

    司寒笙收回手,不胜倦淡地朝他看去。

    他有一张泛圆的脸,没什么棱角,面上纯然的苍白颜色,像块失掉灵性的玉。

    “哦,是李大将军来了。”

    皇帝笑起来有点阴冷,说话也不阴不阳的,这让他本来就精致单薄的五官有股子睚眦必报的小家子气。

    李策真想给他一下子,试试看这家伙是不是真的已经弱到能够一拳捶死的地步。

    “是啊,陛下一召,臣就马不停蹄的来了。”

    李策口是心非的说。

    “难为你了。”

    司寒笙细白的手指捏起一只玲珑瓷杯子,抿了口茶水,往后靠坐。

    “为我大周鞠躬尽瘁,是臣的本分。”李策眼也不眨地胡说八道。

    司寒笙屁股底下的宝座是元延年间照先帝八尺三寸的伟岸身材特制的,李策犹记他龙袍大带端坐其上所展示出的帝王威仪,君临天下不过如此。

    但英明神武的君主势必要杀死李策这种人。

    坦白来说,对李策这样的权臣悍将来说,司寒笙这个皇帝还是不错的,至少比司重光脑瓜子好使。

    司寒笙没有武帝的铁腕手段,便很有自知之明地不瞎折腾,既然他愿意维持大家的体面,李策也很给他面子。

    “这些日子朕偶染风寒,身体不适,前朝的事确乎是耽搁了,不过朕最挂心的还是军中。”

    李策看他心情不算好,而月暄方才又一副春风得意的德行,便疑心他俩有什么龃龉,不由稍稍放松了些。

    他把军中的事汇报了一通,总结下来就是军中一切都好,陛下你安心养病就成了。

    司寒笙一动不动,安静地听他侃侃而谈,没有任何异议,哪怕一直等到李策出言总结也不做点评。

    水晶橄榄珠连缀着蓝琉璃碟珠,哗啦啦穿连做清素古雅的一帘。

    司寒笙蓦地起身,捞起琳琅的珠串,细线缠绕在素白指间,他自内步出,抬起下巴看李策,眼神平静无波。

    李策本是垂手站着,这时也忍不住掀起眼皮看他。

    司寒笙站在李策面前,兀自说着,“五方军十万人马戍守王畿,衣赐、军食、兵械已足够令人焦头烂额,遑论平日征募,操练兵士的无穷事。”

    他看样子很器重地拍拍李策的胳膊,“良略,这么多年来真是辛苦你了。”

    李策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反应神速,马上说,“不辛苦,我刚怎么说的来着?为咱大周,鞠躬尽瘁!”

    司寒笙望着他笑起来,无情嘲笑,“看把你急的,家乡话都说出来了。”

    李策:“……”

    找机会给他一拳这事该提上日程了。

    “该有人帮你分担了。”

    司寒笙余光瞥向李策,眼底有冷意。

    李策这老小子太贪了,数十万白花花的银子填进去还是小节,这厮以屯兵为由大肆圈地才是灾难。京畿之地多少良田本有定数,这群自诩清贵的衣冠禽兽强占良田,中饱私囊,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无税可收。民心浮动,必有灾祸,纯教之乱便是警醒。

    “朕以为,可以在五方军中另设军政使一职,在你之下,协理军务。”

    李策神色冷厉,半晌没有回答他,司寒笙面色如常,只装看不见他耷拉的那张臭脸。

    李策见他并无退让之意,沉着脸问,“陛下以为,何人堪当此任?”

    司寒笙很快说,“高瞩很好。”

    “他不行!”李策断然说道。

    高瞩当然不行,这人在朝中一向跟李策不对付。他对李策圈地避税的事一清二楚,多次上书请旨裁军,削减军费,因此被李策挤兑得十年没有晋升。

    人在官场,混得就是“拉帮结派”四字。李策不是没对高瞩威逼利诱过,他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信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哪能容忍有人他眼皮子底下如此蹦跶?李策整死高瞩的念头也有过,却全都被高瞩巧妙地躲了过去,现在想来,原是有高人相助啊!

    司寒笙不说话了,他坐回那把龙椅,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策,说,“李大将军,你如此蛮横,寸步不让,岂知强梁者不得其死?”

    这话说的十分重了,司寒笙忍了李策这么多年,头回讲出这么重的话,逼得桀骜不驯的李大将军都不得不掂量掂量轻重了。

    李策深呼了口气,恨声说,“好!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臣遵命!”

    司寒笙面色和缓,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他正要告辞,却被司寒笙叫住。

    “对了,良略,你知道月暄有个儿子吗?”

    “当然,”李策下意识说,“之前在麟德殿不是还见过嘛。”

    话毕,李策却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月暄自来清都,他俩情好日密,前两天不是还一口一个的明熙的么,怎么这回倒直呼大名了?

    思及此,李策马上不客气地说,“是他的种儿吗?我看月暄顶着一张绝户脸,不像能生出儿子来的!”

    坐在上面的司寒笙斜了他一眼,却不曾出言反驳。

    李策看司寒笙的反应,确信他俩之间有了嫌隙,遂肆无忌惮地喷道,“儿子多大,老子多大?你看他俩坐一块儿像父子吗?月暄与他原配完婚时才不过二十上下,这小子难道在他婚前就有了,那为啥十好几了才接回南郡?更别提他到现在都还没认祖归宗!别不是亲人是情人吧!”

    司寒笙听不下去了,打断他:“李策!够了!”

    李策胡说八道一通,心情舒畅。怎么说他李良略都跟司寒笙共事更久,这月暄毕竟十几年没来过清都了,对咱们这位陛下欠点了解。

    司寒笙为人多疑,心胸狭隘,说难听点就是首鼠两端,看着荏弱可怜,实则手段阴毒。

    月暄肯定是哪里出了点差池,被司寒笙在心里记了一笔。

    李策对司寒笙这种人是颇不屑的,但做官嘛……一要权,二要钱,三要抱团取暖,拉帮结派。李策虽然看不起司寒笙,但眼看着他们哥俩好,咱老李倒成了万人嫌,哪儿咽的下这口气啊?!

    既是因利而聚,便没什么底线操守可言,只要能给月暄添堵,李策怎样都无所谓。

    司寒笙一脸淡然,说,“月暄这个儿子要及冠了你可知道吗?”

    李策不屑:“我当然不知道喽!”

    司寒笙:“他请了很多人去观礼,清都满城清贵几乎都受邀了,你竟然不知道?”

    李策:“?!”混蛋南蛮子!眼里还有没有我啦!

    “朕听说这孩子的母亲出身倡籍,不过是西川一介优伶……”司寒笙意味深长地说,“良略,你在西川故旧不少,不若替朕查一查此女与南山王有何渊源。朕实在是怕明熙受骗。”

    “哦……”李策眼里闪过算计。月暄何等精明的一个人,事关自家血脉,这么大的事,他怎会受骗?

    李策抬眼看向司寒笙,目光有些躲闪。

    他,怎么知道我在西川有耳目?

    “臣领命。”李策心事重重地口头应下,一步步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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