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下午,梁焕坐在办公桌前,对着凹形铺开,包围着自己的三块显示屏,勤勤恳恳敲着代码。但他始终不能完全专心,总是时不时掏出手机来看一眼。

    整整一下午,都没收到回复。

    李俊的座位就在梁焕旁边,虽然因为办公桌的宽大而隔出了一些距离,却完全挡不住这个“千里眼顺风耳”。

    “怎么了?媳妇儿找你有事儿啊?”李俊端着杯热咖啡,站到梁焕旁边,“咕噜噜”地吸了一口。

    梁焕刚看了一遍空空如也的微博,把手机放回兜里,压低声音:“别瞎说,都跟你说了,还不是。”

    李俊瞅瞅四周,其他同事都在专心做事,没人注意他们,于是干脆把杯子放到梁焕桌上,小声问:“看你神经兮兮的,中午也不去吃饭,不是吵架了吧?”

    “……”梁焕侧头看他,表情语言:你无聊不?

    李俊也是个技术大牛,做事风格跟梁焕十分一致,两人颇为谈得来,就调到了一个组。但两人的性格截然不同,一个话少一个话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个却宛如狗仔。

    “你媳妇儿性格挺好的,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要是吵架了,肯定是你的锅。”

    梁焕不耐烦地白他一眼:“操心你自个儿的事吧。”

    “嗨!我还巴不得有人能跟我吵呢。”李俊不爽,砸吧下嘴。

    李俊这人有个极大的特点,就是特别爱跟女生交朋友,他的女性朋友数量比大多数女生都多得多。

    他本身就长得书生气,又很会跟女生聊天,几乎所有女生感兴趣的话题他都能聊。什么名牌包包,韩国欧巴,娱乐圈八卦,他样样精通。女生们都很喜欢他,从不拿他当外人,大大小小的聚会都邀请他,连逛街这种活动也能叫到他头上。

    但“聊”,跟“撩”,十足两回事,梁焕告诫过他,当“妇女之友”没有前途,他不信,总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然而事实却是,他成功义结金兰了一大堆姐妹,并全都歃血为盟,个个不可欺。

    “‘闺蜜’之间,也是会吵架的。”梁焕吐了口不温不火的毒舌。

    “卧槽!”李俊立马骂街,捡起自己的咖啡,转身便走,走前还不忘回敬一句,“‘闷骚’果然有毒!”

    李俊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但还没落座,又想起什么来,折了回来:“不是……看你怼得我把事儿都给忘了。诶,你俩的婚礼,啥时候能出来日程啊?”

    梁焕愣了一下:“你问这干嘛?”

    “你上回不是说要我当伴郎吗?这不,得把日程给你俩空出来嘛。”

    “哦。”梁焕反应过来,却停顿了好一会儿,还问了句没头没脑的,“什么日程你安排得出来?”

    这问题十足让李俊绕了好半天都没绕明白:“啥意思?敢情,还能按我的日程来?”

    “……”梁焕发现自己思路乱了套,说了句胡话,赶忙纠正,“不是,我是问,你希望什么时候知道日程?”

    “哎,小慧她们几个想去西藏旅行,但光是女生不安全,想叫我一起。我挺想去,但总不能误了答应你的事儿吧。”

    “什么时候?”

    “没定。可能五一吧。”

    “五一肯定来不及,去吧。”

    “那是十一?”

    梁焕沉默了。

    他和陈亦媛的确打算过十一办婚礼,但那只是打算,所有的事还得一步一步来。

    “呃……意思是,我先把十一空出来?”李俊又问。

    梁焕目光闪躲:“暂时……还定不了……”

    李俊瞅他几眼,弹了下舌头:“那领证儿的日程呢?定了吗?只要证儿领了,婚礼就好定了。”

    一阵子不操作,三块大屏幕齐刷刷黑了屏,一下子变得极有存在感。梁焕习惯性地伸手晃晃鼠标,让它们又亮回来,看到满屏幕密密麻麻的代码显示得清清楚楚,他才觉得安心了些。

    “还没抽出时间去买戒指呢。”他回答,“抱歉,再等等吧。”

    *

    博主笔尖荏苒一直没有回信。

    梁焕已经跟陈亦媛通完话,洗漱好,躺到床上准备休息了。

    他关了灯,侧躺着,拿出手机来,最后一遍确认微博:还是没有。

    她认出我是谁了,又把我打入黑名单了吗?梁焕思忖着,手指忐忑地翻动冉苒微博的动态。

    今天之内,也有别人给她留言,下午看时,她的确一个都没回。但此时再看,其中有几个,她已经回了。是几个简短的留言,她都回了“谢谢”两个字。但梁焕的留言一样简短,却连声谢谢都没有。

    他把手机扔到枕头一边,翻了个身朝向另一边,一口憋在胸口的长气,慢慢呼出来。

    他自嘲似的笑了一声,不再动弹,任由困意渐渐将自己席卷。

    然而,就在即将进入梦乡的一刻,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梁焕迟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迷迷糊糊拿过来一看:微博收到回复了!

    他一下子清醒,急忙把留言处刷出来。

    自己的留言下方,多了一条博主的回复:【非常感谢您的关注,您的联想很精准,是个懂画的人。有您这样的观者,我很荣幸。】

    原来,尽管梁焕的留言也简短,但因提到了梵高,冉苒就没把它和其他混为一谈。没有统一回复“谢谢”,所以慢了一些。

    而同时,这客气的态度,梁焕也明白了,冉苒并没认出来,他是谁。

    梁焕双手捧着手机,手指轻触着屏幕,把冉苒的回复又多看了几遍。

    几年了,这是头一次和她对上话。他想,当个陌生人也好,趁她还愿意搭理我,赶快多说几句。

    思索片刻后,梁焕回复:【感谢您的回复。我只是个外行,之所以会想到梵高,是因为《重升》虽然取自实景,却处理得很不写实,颇有梵高的风范。我可否问一个问题?《重升》这幅画,让我感觉到了很强烈的不安感,这种感觉一定来源于作者内心。请问,这与您的经历有关吗?】

    梁焕发出去这段文字后,忐忑了好一会儿:这样问会不会太直接?可是反正她也不知道我是谁,不会多想吧。

    十来分钟后,博主回答了:【任何艺术作品的呈现,肯定都会跟创作者本人的状态有关。而创作者的状态,取决于TA的三观和经历。能让人感受到相似的情感,作品就算是成功的。所以谢谢您的用心体会,给了我很大的鼓励。】

    太好了,冉苒没有反感这个话题,梁焕心中燃起一股一探究竟的冲动。

    他马上又回:【我知道很冒昧,但看了《重升》之后,我真的特别想了解了解作者的经历。我很想知道,您的心里,为什么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这一次,博主的回复,迟迟不来了。

    梁焕知道,这个问题,她如果不愿敷衍,就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组织好回答。

    有了前两次的回复,他相信冉苒不会怠慢他这个“忠实粉丝”,所以他并不着急,放下手机,在默默的等待中,进入了睡眠。

    翌日清晨,梁焕一觉醒来后,看到了博主笔尖荏苒的回复。

    回复只有短短一句话:【很抱歉,涉及个人隐私,不便公开,请谅解。】

    这回复是后半夜才发出来的。

    梁焕疑惑:明明决定拒绝回答,为何回复一句拒绝,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难道她纠结了?她其实愿意分享,只是不愿公开?

    梁焕改变了途径,不再继续公开留言,而是给笔尖荏苒发了条私信:【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给您带来困扰了。我不是行家,但对您的画很有兴趣。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用私信聊。】

    冉苒似乎白天都没空,回应微博全都在晚上。但这一天,她回得稍早,梁焕上完班刚回去不久,便收到了回信。

    这回,回信也是在私信里的,笔尖荏苒问:【请问您是画作经营人士吗?】

    这问题,梁焕迟疑了一下才决定如实回答:【我不是经营者,我想,我无法为您带来任何经济效益。您介意?】

    笔尖荏苒:【您别误会,我不介意。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您为什么对此这么感兴趣。】

    换然一新4:【看画如见人,能画出如此情感强烈的画,画者本人的故事一定更加引人入胜。】

    笔尖荏苒的回复延迟了些,直到梁焕睡前才发来:

    【您了解梵高的故事吗?】

    梵高的故事……

    梁焕刚披上睡衣,还没系上扣子,这信息就来了。他看完后,将手机放到一边,端着写字台上泡好的茶,挪步到窗边。

    北京的统一供暖已经停止,屋内屋外已是同样的温度。梁焕推开玻璃,一阵夜风灌进来,将他的睡衣吹起,露出部分单薄的身躯。

    他背靠在窗户边框上,没有刻意去挡风,静静端着茶,看着热腾腾的蒸汽在眼前敷上一层白雾,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里。

    曾几何时,他曾许诺,要听冉苒讲梵高的故事。

    但这许诺,终未兑现……

    *

    那是梁焕淋了一场大雨的第二天,他浑身酸软,止不住地打喷嚏。终是没能扛过激寒,一场重感冒来势汹汹。

    但他还不得闲,翌日便是GIT实习筛选的第二轮测试,他在实验室干活的同时,还要抽出工夫来准备机考。到了傍晚,他终于扛不住了,鼻涕拉撒地回了宿舍。

    他吞了两片常备的感冒药,早早蒙头大睡,心想一觉起来便能好。

    然而事与愿违,第二天,他的情况越发糟糕,嗓子疼得几乎说不出话,还发起了高烧。研究生宿舍是上床下桌,梁焕手脚都发软,脑袋也沉得抬不起来,下来时差点没扶住栏杆整个摔下去。

    赵星见他病得不轻,叫他别去考了,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赵星知道他对GIT的实习有多执着,便没多劝,一大早带他跑了趟医院,输了袋退烧药,又急急忙忙陪他去考场。

    赵星清楚地记得,那天,走进考场时的梁焕有多虚弱,而考完后走出来时的他,脸色有多阴沉。

    那天,从来都信奉人是铁饭是钢的梁焕,破天荒地在误了午饭后,又弃了晚饭。他就拍着赵星的肩膀,用哑得像沙子的声音说了声“谢了哥们儿”,便再不发一言,爬上床一直睡到转天下午。

    梁焕一共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终于退烧,恢复了精力。

    第四天,他终于去实验室报到时,张教授特地把他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梁焕啊,你上一次发烧还没过几天,这么快又发烧了,你不觉得,有点儿蹊跷啊?”

    梁焕心头凉了半截,病才刚好,却祸不单行,又被张老师逮到了。第一次是撒谎,哪知道“狼来了”的故事这就应验了。

    他有些支吾:“张老师……我……”

    张教授把老花眼镜摘下来,拿眼镜布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又端端正正戴回去,注视着梁焕的目光顿时通透了:“什么都可以跟我说,不用有顾虑,啊。”

    被这么一注视,梁焕更张不开口了。

    张教授见他一脸“难言之隐”,先开了口,语气更加关怀备至:“我儿子就是学医的,我也道听途说了一些。短时间内连续发烧,可不是好兆头。有好些大病刚开始的时候,都是从反复发烧开始的,你这情况,不能大意。要是已经去医院检查了,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告诉老师啊。”

    梁焕:“……”

    后来的几天,梁焕按部就班地到实验室做项目,似乎又摒弃了前一阵的怠慢,像从前一样用功了起来。

    GIT的第二轮考核结果便是在那几天来的。梁焕早就猜到结果了,但在亲眼看到“很遗憾”三个字的时候,脑子里还是狠狠地发懵。

    这几天,赵星一直没问过他一个字,但就坐在旁边,轻易就能瞄到梁焕打开网页,查看结果的操作。他也知道结果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因为那一次查看后,梁焕就像个死人一样,对着电脑屏幕静坐,面色蜡黄,修长的手指顺着扶手耷拉下来,动都不动一下。

    赵星没敢跟他说话,时不时偷瞄一眼,见他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就在心头喊着谢天谢地。

    实验室里并不安静,坐在斜对面的吴孟娇正和她旁边的小徐讨论着程序。他们的讨论越发热火朝天,但似乎始终解决不了问题。

    冷不丁地,小徐丢出一句话来:“我是彻底晕了,你去问问梁焕吧,我看,也只有他了。”

    吴孟娇闻言离座,往梁焕这边走。

    注意到这动静,赵星太阳穴都一紧。他太了解梁焕了,那家伙心眼儿可没多大,上回错过GIT的内招他就怀疑是吴孟娇捣鬼,公招顺利也就罢了,这一折戟沉沙,不得再给吴孟娇记上一笔?

    这个节骨眼儿撞上来,怕是要捅马蜂窝。

    赵星是想过要阻止的,但又实在拿不出个实操手册,眼睁睁看着吴孟娇站到了梁焕旁边。

    “梁焕,能帮我看看程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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