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卑斯山草地。这是林羡到达的新的捕梦点。
他的视线呈一条直线，看向眼前的草地，此时，一片五颜六色淋漓尽致地飞舞，仿佛大地的彩虹。
这是捕梦点出现的能量信号。
林羡走了过去，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发着光的小锤子，它的光亮与眼前的五颜六色相呼应。那小锤子敲到哪儿，哪儿便能发出意识的声音。
他低着头踩进了草地，在凝神观察了片刻后，抬起手里的小锤子，轻轻敲了敲离泥土最近的那一颗小草。
飞舞的五颜六色仿佛翩翩而舞的蝴蝶，它们一刹那汇聚，炸开了辉煌的光亮！一股清凉，劈头盖脸地浇下来。
魔法生效了。
林羡退后半步。与此同时，草地的翠绿青草忽然抖动，形成了轻微的声浪，又像是风。一点一点分散的闪光奔跑起来，它们走进宁静之中，在宁静里越走越深，在前面、在后面、在左边、在右边，最后，齐齐停留在林羡选择的那一株小草上。整个草地出现了一片闪闪发光。
泥土里，一朵生命如梦初醒。
黑洞洞的世界里，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双腿牵连泥土里的根系，耳后的小草羽翼轻轻地颤动，好像在缓慢地苏醒。她的眼珠是青草的流绿，纯净、清澈，又含着温润的潮湿。
“你好。”林羡出了声。
“你好。”她的声音很纯净。
“你的故事是什么？”
“我没有故事。”
“每一个我曾唤醒的植物都有故事。”林羡蹲了下来，但没有靠近她。
她想了想，说，“我是一颗小草，我有一个杀死人类的计划。”
林羡笑了笑，“为什么？”
“我身上有很多伤痕。”
她又说，“人类很脏。”
“不脏的。”林羡宁静地凝视着她，“人类有很多美好的东西。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找看？”
她好像思考了一会儿，“可我没有名字。”
“盼望与祈祷。彷徨与等待。皈依与路。”他看着她流绿的瞳孔，“你就叫吕雪途吧。”他轻轻站起了身，“走吗？”
“我还能回来吗？”她抬起头来。
“可以。在任何时候。”
吕雪途没有回答。她神情静默，若有所思。
“你是春天吗？”她说话的声音似乎沾着青草的潮湿。
“我只是人类。”
“可是春天到了我才会醒过来。”她的视线飘向远方，“现在是冬天。”
她说，“每个有理智的植物都在睡觉。”
林羡沉默了一会儿，指尖轻轻敲了敲她的手背。
“手伸出来。”
“嗯？”吕雪途困惑地抬起头来，还是听话地把手伸了出去。她看见林羡抬起小锤子敲了敲她的手心，流离的色彩转移，她的身体发出了五颜六色的光亮。
“你现在是一个有理智的人类了。”他轻挑起眉。
光亮之后，她发生了变化。她的小草羽翼化成了眼侧绿色的印记，腿上连接的泥土的根系也全部断裂下来。
她穿上了人类的衣服，只有那流绿的眼睫和长发还昭示着她植物的身份。
“我不是人类。我是小草。”吕雪途流绿的瞳孔沉默地凝视着他，“那你会带着不同的小草去找人类美好的东西吗？”
“嗯？”林羡像是愣了一下，露出了一种奇怪的微笑，“不会。”
“你是第一个。”他说。
“我是一个找故事的人，找植物的故事。每个植物都有梦境，但它们只有意识，没有身体。”他歪了歪头，静静地看着她，“还想知道什么？”
他们对视了很长时间，吕雪途最后说，“我要和我的小草们告别。”
“好。”林羡站了起来，后退一步。
吕雪途闭上了眼睛，像是在灵魂中默念着什么，手心张开后，撒下了一片绿色的流光。她轻轻抚了抚小草，睁开眼睛，站起身来。
“走吧。”她跟在他身后，“你叫什么名字？”
“林羡。”
“好的。”她似是思索了一会儿，“林羡。”
他们离开了阿尔卑斯山的草地，小草们沉睡在亮晶晶的梦里，金色的、影影绰绰，吕雪途是这隐秘梦境中唯一的逃脱者。
林羡突然站定了。
“彩虹色的火焰...”吕雪途惊奇地看着他手心里冒出来的火。
“轰——”
火焰瞬间飞舞起来，坠落到了空旷的地面。它们很快失去了形状，飘飘忽忽，竟然飞舞上了十几米高空，将空气也烧着了！
吕雪途的眼睛突然闪闪发光，她欣喜地指了指火焰里隐隐绰绰的、虚幻的漂亮建筑。
“那是什么？”
“车，和房子。”林羡走上前去。
面前，彩虹烈焰里，是一座闪闪发光的植物城堡。
还会动！
吕雪途的心里也和火焰一样飘飘忽忽了。她热烈地跟在林羡身后，手指给他的衣服抓出个揪揪。
他们的行走在火焰之中，这发光的火焰像彩虹一样，暖暖的，很舒服，吕雪途甚至感觉到了甘美香甜。
“这个可以吃吗？”
“什么？”林羡轻挑起眉。
“彩虹味的火焰。”吕雪途热切地望着他。
林羡面无表情，“不可以。”
“可彩虹上好像有小糖果。”
“那是星星。”
“星星不是在天上吗？”
“火焰里也有。”
吕雪途好像有点枯萎了，“那植物不可以在火焰里吃星星吗？”
林羡有点无奈。
他叹了口气，然后握起手心，彩虹的光如同水流，在他的手心上流淌下来，快要抓不住。
“闭眼。”他说。
吕雪途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一股水流沐浴地灌下，一直沁入到内心，溶化在身体里。再睁开眼时，她的眼珠已经变成了流光的彩色。
“去吧。”林羡轻轻地说。
小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嗯？”
林羡漫不经心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吕雪途沉思了一会儿，尝试地伸出手，抓住了火焰。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流光溢彩的火焰仿佛变成了可以随意撕拉的纸张，在她的手下变成了任何可能的形状。
吕雪途欣喜地张大了眼睛，瞳孔里放出清亮的光彩。
“火焰好像云朵呀。风把云朵撕开，我可以把火焰撕开。”
林羡垂着眼睛看着她，没有说话。
火焰在她的手心欢快流转，虚幻的余焰不愿灼烧她。很快，一朵火焰进入了她的身体里，而人类的味觉系统竟神奇地存在着对火焰的味道感官。像是一场奇妙的幻觉。
吕雪途的眼前百色纷纭。“好吃...”
她看向了林羡，愣愣的没有说话。
“可以走了吗？”林羡挑了挑右眉，说。
吕雪途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站着没有动。“你吃吗？...”她的声音软软的，有些怪异。
林羡眯起眼睛看着她，观察了一会儿，说，“不用。”
“嗯？”她的眼睛茫然地张大了，像是没有理解，她歪了歪头，说起了毫不相干的东西，“我是...一颗植物...”
“你是...一个人类...”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目光清晰地、纯净地问，“...你的故事是什么？”
一座植物城堡静谧地座落于美丽的火焰的中心，无数植物，缄默，仿佛经受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洗礼。
让我们保持缄默，这种极端的美，在烈火中闪闪发光的眼睛。他的目光辉煌又清凉，定定地，凝视着她。他笑了起来，“我是找故事的人啊。”
像是在叹息。
吵闹的街市里，一只透明的蝴蝶在阳光中若即若离地飞舞，晃晃荡荡，透明里好像有火焰在燃烧，虚幻里一闪而过。
——
林羡冷着脸，面无表情地拎着醉成麦芽糖粘着他的吕雪途，打开了门。
“...这里面还有别人吗？...”吕雪途的身上热乎乎的，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
林羡冷淡地说，“人类？还是植物？”然后把她带着拎了进去。
绿色，盈盈的绿色，遍布了整个城堡——绿色的地毯，绿色的墙，以及，一颗巨大的树站立在房子的中心。天花板上，云絮从上面缓缓飘移，美丽的阳光照进来，照在大树上，于是破碎的光星星点点，闪闪发光。
他们陷进了绿色的宁静之中。
“林羡。”她眨了眨眼睛。
“嗯？”林羡懒洋洋地看向她。
吕雪途流绿颜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为什么把城堡装扮成植物森林啊？”
城墙之外，火焰之内，是静谧的森林。它被白雾和火光笼罩着，显露出迷离的姿态。
吕雪途坐在了鲜花沙发上，仰起脸。
“因为喜欢植物啊。”林羡站在她面前，垂着眼睛，又露出了那种微笑。
吕雪途形容不出来，她觉得林羡好像在欺骗。
他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仰头靠在了沙发上。他闭上眼睛，像是进入了睡眠。
一个鲜艳，一个冷淡。一个清晰，一个朦胧。一个流绿，一个浓黑。
一颗植物，一个人类。
吕雪途专注地看了他很久，但她的眼里或许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些让她灵魂波动的幻象。
“看电影吗？”林羡突然睁开了眼睛。
“电影？”吕雪途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是会动的图画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嗯。”
林羡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投影。
他的脸颊上有一颗红痣。
他的右耳上有一枚绿色的、发光的耳坠。
他的瞳孔里映射着移动的图像，神色显得异常专注，这一切诡异地为他沾染上天真的色彩。
吕雪途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看向了电影屏幕。
电影是一场神神之恋。
寒冷的太阳，荒凉、静止。他的躯体埋葬于长空，时间，已把他抛弃。
他发出了古老的、颤抖的哀鸣，以死亡献祭，撕开混沌、震裂时空！
烈火涅槃，混沌生，新神降落——
新神死了。
月亮死了。
这就是结局。
“他们为什么伤心？”吕雪途的眼睛愣愣地定着，她困惑地抱着西瓜，“太阳为什么会难过？”
“可是太阳不是这样的。月亮也没有死。人类拍的电影真奇怪。”
“因为情感是神对人类的馈赠啊。”他笑了起来，那笑容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否真正地这样想，“所以，人类想将这些美好的东西供还给神灵。”
“那植物呢？人类也想把这些送给植物吗？”吕雪途皱着眉盯着他。
林羡好像愣了一下，“对。”他说。
“才不是。”吕雪途挖了一大勺西瓜塞进嘴里，吃的脸蛋鼓鼓的，“‘人类的意识是可怕的诅咒。’”她模糊不清地说。
林羡轻挑起眉，看向自己身后陈列的巨大相框，那上面写着她口中所采取的“引用”。
“你是一个奇怪的人类。变来变去。一会儿又不一样了。”吕雪途不再看他，继续盯着眼前移动着的匪夷所思的画面。
“外面下雨了吗？”过了一会儿她说。
“嗯。”林羡好像在发呆。
他们就在雨声里，坐在有着植物清香的沙发上，看完了这部小草口中奇怪的电影。
“为什么宇宙旧神要刺杀月亮啊？”吕雪途看向他。
林羡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为了保持神的淳朴和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