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服

    杨曼儿被萧姝看得心里发毛,目光开始躲闪,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盈娘子从外头赶来,缓和了僵局。

    盈娘子看到地上昏厥过去的赵炳,柳眉高高扬起,质问萧姝,“他们都是你的客人,你怎能冷眼旁观二人相争?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你叫南曲的姑娘们跟着你一块受人指指点点?”

    “那就别传出去,盈娘子收拾残局一向得心应手,还料理不了这些?”

    萧姝语气嘲弄,不再像往常那般客气,唇角噙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盈娘子被萧姝噎了一道,还算温和的面目倏地黑沉,说话语调加重不少,“萧姝,陈公子待你情深一片,不惜一掷千金只为换你自由,你如此对他是否太过薄情无礼了?陈公子家世清白,前程似锦,他能看中你是你的福气,别抬高自个儿的架子。”

    “你觉得是福气,那你为何不去?”这群人根本不知内情,她们自命清高,个个都是圣人,大言不惭地说出一番道德经,真把她当成软柿子捏了,“我是忘了,盈娘子对东家情深似海,求神拜佛都想进东家后院,哪会瞧得上陈宗礼?”

    盈娘子心头的秘密被戳中,脸立时涨红,嘴唇张张合合几下,处境窘迫,臊得吐不出话来。

    “萧姝,你别太过分了!”陈宗礼推开杨曼儿,一把抓起萧姝手腕,怒声训斥,“不管你情不情愿,钱我是花了,交易已成,你现在是我的人,趁早和你那些不入流的男人断干净,否则休怪我狠心。”

    萧姝抵不过陈宗礼的力气,纤细的手腕被捏出了红印,她却没有表露出半分疼意,反而冷沉着双眸,强势地应对陈宗礼怒气腾腾的面目,不为所动道,“你以为过了袁方器那关就能随意摆布我么?你要纳妾,和你阿耶说过么?和你彪悍霸道的结发妻说过么?他们不同意怎么办?还是说,为了我,你陈宗礼可以抛弃家族基业,从锦衣玉食的富家子弟变成平平无奇的百姓?我可跟你讲明白,若是让我做见不得光的外室,我不仅会恨你杀你,还会灭你满门!”

    随着萧姝一句句的质问,陈宗礼面色愈发苍白,她倾露出来的恨意令他心惊,钳制她的力道一点点褪去。

    处在锦绣团里太久,就如同嗜糖成瘾的人突然之间要去食苦味,戒瘾比登天还难,他从没想过去尝试,即便真的为萧姝选择退步,他非神明,逃不开世俗欲望的缠缚,到头来还是会让萧姝失望。

    萧姝抽出手,不再看他,转而对刘泗道,“只要我还在楼兰阁一天,我便是你的主子。关门送客,今夜楼兰阁谁都不留!”

    刘泗没有立即吭声,他下意识征求盈娘子的意思,东家已将萧姝做了交易,那就表示萧姝不再是南曲的姑娘,他现在还是东家的人,这座楼里除却萧姝,唯一能定主意的就是盈娘子,他不能擅作主张。

    盈娘子疲惫地摆摆手,妥协道,“宛娘还是楼兰阁的主子,你应当听她差遣。陈公子,宛娘今日心情不佳,你改日再来,她已经属于你,还怕她跑了不成?”

    萧姝闻言,重重地冷哼两声,转身自顾上楼,全然没把这群人放在眼里。

    茴香匆匆向盈娘等人行了礼,快步追上萧姝。

    陈宗礼望着主仆二人的身影远去,直至西厢房门合拢,他才垂下头颅,余光瞥见满地的碎玉珠串,只觉着讽刺无比。

    他满怀憧憬地置办这些华美簪饰就是单纯想讨萧姝欢心,他心底明白,四年前的那场劫难给萧姝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痛,他陪着萧姝长大,自然了解她刚烈的脾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以为耐着性子去哄去弥补就能慢慢消融萧姝对他的恨意,事实证明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破镜即便重圆还是有裂纹,他和萧姝注定回不到过去。

    他亲手毁掉了他在萧姝心中比常人优越的感情地位,萧姝刻薄他是应当的。

    可他好不甘心。

    盈娘子收拾好陈宗礼搁置的烂摊子,带着人陆续离开,这场闹剧才归于平静。

    茴香伺候萧姝睡下,端起净面盆就要走,躺在床帐内的人却出声止住了她的脚步,“我真不想待在安乐坊,他们都说这里的女人淫|荡妖艳,殊不知这里的姑娘们都是笼中雀,各有各的苦楚。我知道囚禁杜周一事是杨曼儿和莺莺提前设计好的,她们忌恨袁方器看重我,所以使手段想让我失去袁方器的欢心。其实她们是在害怕,怕自己在袁方器眼里没了价值,会被变卖到更偏僻黑暗的地界。可怜人何必为难可怜人,我只是不想和她们较真罢了。”

    “娘子…”

    茴香心里发酸,放下净面盆,侧身坐在床榻边,轻轻撩开嫣红罗帐,便看到卧榻美人双目空洞无神地望着帐顶,喃喃自语,“在魏都,任谁都是棋子,位高者支配位卑者,连皇帝老儿都不能幸免。”

    茴香按揉着萧姝的臂膀,不懂她话中深意,只是静静做她的倾诉对象。

    萧姝叹口气,眨了眨眼,重新振作起来,明眸如初,“今晚闹了这么一出,想必你也累了,早些下去休息吧。”

    茴香应好,体贴温柔地拂去萧姝额前的乱发,放轻动作退出罗帐。

    走到一半她忽然想到一事,复折返回来,“娘子,茴香前日探得一些关于张钦的消息,不知娘子可愿听?”

    萧姝眸光微烁,“何事?”

    茴香道,“张钦的幺妹张小雨在光明坊开了间香铺,开业初期最缺银两周转,正逢何氏钱庄开分铺,她逢人听闻钱庄的好处,便跟随大流去钱庄建了账。”

    萧姝挑挑眉稍,提起几分兴致,“多久前的事?”

    “半月前。”茴香回答。

    萧姝指尖轻轻叩两下掌心,绯唇上扬,“如今东家决意抛开我,我得提早收揽自己的人。张钦是实心眼,他和刘泗之间,属他最好把控,不妨从他开始。”

    茴香跟不上萧姝的想法,不解地问,“娘子还没问张小雨发生了什么事,怎的就惦记起了她兄长?”

    萧姝笑道,“何氏钱庄的借款规则对上是真福音,对下则是无底洞。张小雨无权无势就是最好的剥削对象,不用想,这些日子她定是被何氏钱庄的人追债,而且处境极其艰难,快撑不住了。若是隔两日还不上钱,她的铺子就得抵押,利息滚着利息,估计她抵了铺子都还不清,最后连她这个人的皮肉都得被何氏榨光。”

    萧姝说得一字不差,茴香都快怀疑自家娘子是料事神仙了,不由得钦佩地看着她,“娘子说得不错,张小雨已入绝境,张钦也被她拖下水,近两日都焦愁万分。”

    萧姝说,“雪中送炭会比锦上添花来得更珍贵,张钦还没真正体会过绝望的滋味,我们要等时机。”

    茴香这才弄清了萧姝的计策,“茴香会盯紧张钦,绝了他所有退路,届时他走到绝处,自会来求娘子赐恩。”

    萧姝与茴香相视而笑。

    然而未待两人散去笑意,窗台蓦地传来一声轻响。

    茴香神情骤变,得到萧姝授意后,她谨慎小心地靠近窗台,伸手撑开窗板,视线往窗台正对的曲巷扫去。

    月光皎洁,银辉照着曲巷,光线虽黯淡,却能勉强供人视物。

    一道黑影从拐口闪过,茴香双手撑住窗台,上身探出窗户,想要看清那人身形,却是被高高低低的坊墙挡住视野,再也捕捉不到丝毫端倪。

    她收回身子,扶着窗板关窗,手摸到板上竖插的物件儿,当即将其拔出。

    萧姝披着外衣走来,见茴香拿着一柄带着纸条的匕首,略作思索后开口,“可有抓住来人的体型特征?”

    茴香抽出纸条呈给萧姝,“只看到一瞬瘦高的身影,旁的便没了。”

    萧姝展开纸条,看着上头娟秀工整的小字,眉头越锁越紧,眸低暗潮汹涌,不知不觉间她捏着纸条的指尖已泛白,暗潮过后便是滔天的愤怒。

    “蠢货!”萧姝樱唇微启,恼火地骂了一声,将纸条揉成团抛进火炉内。

    茴香甚少见到萧姝这副阴鸷模样,不禁寒颤,“娘子,可是来者不善?”

    萧姝拉拢敞开的外衣,僵硬地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蠢货罢了,等得空,我定要好生教育他,真是欠收拾。”

    话虽说得狠绝毒辣,茴香却从她眼中看出了担忧,而担忧之中有夹杂着怒其不争的恼火,复杂且矛盾的情愫,还是头一回从娘子身上反应出来。

    “娘子知道他是谁。”茴香笃定道。

    萧姝说,“我认得他的笔迹。你去睡吧,他的事我会亲自处理。”

    “喏。”

    茴香不再过问,识趣退下。

    …

    两日后,光明坊出了一桩大事,何氏钱庄派人砸了百香阁,还将女掌柜张小雨抓走,张家两个老人拼死抵抗却换来一顿围殴毒打,要不是大儿子及时赶来,两个老人怕是要被活活打死。

    张钦脾气火爆,抄起大刀单枪匹马地闯进钱庄大闹一通,奈何势单力孤,不仅没救回小妹,自己还险些喂了虎狼。

    回家后,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拿着票契就去万年县县衙报案,却不想县令和何氏钱庄暗中勾结,根本不受理他的案子,他遭到了天大的不公,压制不住满腔的悲愤,便在县衙门口骂街闹事,挨了五十板子才带着满身伤痕狼狈离开。

    何氏钱庄的人都是丧尽天良之辈,仗着老板的权势四处作威作福。

    这家黑心钱庄靠着官衙做宣传,蒙骗了不少无知的百姓商贾,不是没人反抗,而是反抗的人都遭到残忍的报复。

    张钦就是受害者之一,他的控诉被权势吞没,无人知晓张家正在经受的苦难。

    他想既然寻常老百姓奈何不了这些歹人,地下城的那位主子同样是暗面的大人物,应当能为他出面,走投无路之时便硬着头皮去了云窟。

    只要袁方器能救出小妹,他把命抵给袁方器都行,绝望的是袁方器将他拒之门外,任他苦苦哀求都无动于衷。

    地下城的亡命徒数不胜数,袁方器不缺他一个卖力的手下,每个人在袁方器眼中都有对应的价值,而他的价值远不足以让袁方器为他得罪钱庄幕后的老板,所以袁方器选择冷眼旁观。

    这就是掌权者对蝼蚁的蔑视,他们没有同情心,利益至高无上。

    张钦为自己感到不值,累日的重压和悲痛逼得他几近疯魔,被袁方器赶出云窟后就爆发了,抄起棍棒怒砸地下城赌场,结果可想而知,他激怒了袁方器,还没发泄多久就被管制地下城的打手堵在角落殴打。

    身上的痛完全不及心里的痛,他悲愤地嘶吼出声,像头被逼上绝路的困兽,拼了命地横冲直撞。

    人被扔出地下城时已经奄奄一息。

    昏沉沉的天落着冰冷雨丝,他躺在浑浊的污水中,身下蔓延出血水,脸已经面目全非了。

    这世道还有王法么?

    他一个追随黑恶势力的人竟会冒出这个念头,说来可笑至极,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比讽刺。

    雨珠砸进他的眼睛,微微的涩痛后,晕开的水膜模糊了他的视野。

    他举手揉眼,待视线清明后,他看到了描着墨竹的油纸伞,目光一转便落到执伞人的面容上。

    “你也看到了,袁方器根本没拿你当人看,这样的主子还追随他作甚?”女人垂眸俯低眼睫,话音冷淡。

    张钦抽着肺腑的气,喉咙被淤血堵塞,咿咿呀呀半天都说不出一个清晰的字。

    女人看出了他的难处,提起裙摆蹲下身凑近他。

    张钦挣扎起来,一把拽住女人手腕,咳出淤血,艰难晦涩地唤她,“是你,茴香。”

    茴香任他扼住手腕,低声诱他,“跟我走,你的小妹能救,你的爹娘能活。”

    张钦浑身一震,紧攥茴香的手力道骤松,他大抵猜出了茴香和她主子在背后筹谋的意图,她们早就知道张家发生的一切,只不过在等他自投绝路,然后将他收入囊中。

    宛娘子和他非亲非故,何况他还是袁方器派到她身边的线人,宛娘子不杀他已是宽纵,他没有资格怨恨宛娘子漠视他的灾厄。

    袁方器不仁不义,他没必要继续追随,家人的性命全在他一念之间,投诚宛娘子是唯一的出路。

    “好,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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