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娇娘 > 曲水流觞

曲水流觞

    申正,曲水流觞开宴。

    院中宾客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尚未入仕的待科举人,明面上是来赴宴玩乐的,实际则是要赢取左相青睐。

    萧姝亦是如此,只不过她来时突然又多了个主意。

    等了少顷,左相君尧终于出来,萧姝沾了赵炳的光,席位离亭子近,恰能清晰看清那位权臣端坐于亭间,月白锦袍加身,整齐高束的墨发仅用一根卷云木簪盘住,斯文儒雅落拓大方,穿衣打扮甚是节俭。

    人道是人靠衣装,偏这位相爷是人衬衣裳,穿着朴素,模样却是一等一的出挑,只是简单坐着,大家气度尽显,无需旁人费力鉴别,便能轻易判断谁才是东道主。

    左相至,众宾客忙起身问安,萧姝同众人一道叉手行礼,末了规矩坐回位置。

    “今日是寻常宴会,客便省去繁文缛节,自在赏玩即可。”君尧朗声道。

    众人纷纷应承,“喏。”

    宴会开场,众宾客三两成群聊得不亦乐乎,不时有人拉长脖子探视亭内,只等着主人家投下酒樽,好一展才华。

    萧姝陪着赵炳吃酒,间或同他一道品论美食,这货虽浪荡不羁了些,但好歹生在高门,眼界宽见识多,说话又百无禁忌,与他讨论起来倒也有趣。

    两人相谈甚欢,陈宗礼那边蓦地把杯盏扣在桌案上,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赵炳不悦地看向他,正要指摘两句,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原是主人家已投了酒樽。

    竹亭间白衣男子身姿板正地跪坐,投酒的是他那混世魔王弟弟君钰璟。

    此人和赵炳臭味相投,面相看着温驯和善,实则脾气阴鸷古怪,极难掌控,萧姝还在郦城时就着过他的道。

    别看君钰璟时常混迹瓦巷勾栏,终日无所事事,浑像个纨绔子弟,他心里头藏的东西不比左相少半分。

    萧姝看得透彻,故而她的恩客名录里没有君钰璟的名字,她很惜命的。

    第一回即兴赋诗的主题是花,中规中矩,前头已经有几人题诗了。

    萧姝静静听着,暗自摇头,那几人刻意借花喻人,大肆颂咏左相,华丽辞藻全堆在一处,半分心意也无。

    君尧从始至终面不改色,不欣喜不厌恶,只主持其余人鉴赏诗词,偶尔发表两句不痛不痒的点评,叫人摸不透想法。

    酒樽顺流而下,赵炳直勾勾地盯着它,心中拼命祝祷酒樽莫要在他跟前停下,他写点情诗哄哄情人尚可,正经赋诗完全不着调,他可不想丢脸。

    千防万防没有防住身旁人,一只皎洁无瑕的素手自他旁侧伸出,截住了酒樽。

    赵炳倒抽一口凉气,幽怨地看向萧姝,“宛娘你害我。”

    萧姝摘下酒樽边缘撇着的桃花枝,对他笑,“我可不敢害小侯爷,这酒樽是为我自个儿截下的。”

    纵观全场,宾客带来的女伴们都乖巧识趣地旁观文人斗诗,没见过哪个女子敢抢了男人们的主场,稀奇得很。

    一簇簇目光聚到萧姝身上,认出她的人霎时了然,这女子若是安乐坊的宛娘子就不稀奇了,她做过不少胆大包天的事,在各大坊间赫赫有名,非寻常女子能作比。

    陈宗礼投来视线,似乎没料到她如此大胆,神色讶异,却又有些担忧。

    举座唏嘘不已,萧姝已然成功引起了君尧的注意,她迎着众人审视,毫不怯场,“魏都多的是奇花异草,与其在诗中赏花,不妨多去郊野走走,看进眼里才真实。”

    君尧眯起眼眸,看清了下首袅袅站立的盛装丽人,“你就是安乐坊的萧姝?”

    “正是。”萧姝应道。

    君尧颇有兴味地挑了挑英气剑眉,“赏花和作诗是两回事,诗是意境,花是实物,各有各的美。”

    萧姝说,“我并非否认诗的价值。诗能寄托情感,能烘托意境,确实有不可替代的美。凡事月盈则亏,太多词藻堆砌装饰反而显得虚假,我只是更喜欢务实派。”

    此话一出无异于当众讽刺那些刻意向左相献殷勤的人,萧姝浑然不觉,大大方方地接受四面八方的不善眼色,她悠然自得,带她来的赵炳却是如坐针毡。

    萧姝是他的女伴,她在场说的每一句话都和他紧密相连,被她得罪的人不会当着左相的面和他计较,等宴会过后就说不定了,这女子着实害惨了他。

    人家爱奉承左相就让他们去,偏你个妇道人家要去多嘴,真是害人。

    赵炳气得心肝疼,心想这小祖宗可真会给他惹麻烦。

    君尧久未表态,座下宾客纷纷猜测这不识好歹的娘子莫非把人惹恼了?

    陈宗礼听着周遭的议论,斟酌片刻,实在坐不住,遂站起身朝亭子叉手行礼,“宛娘子只是审美不同,文风因人而异,各花入各眼,从无对错之分。”

    萧姝顺着他的话说,“陈公子所言极是,我便是此意。”

    陈宗礼朝她温和颔首,眉眼舒朗。

    局面稍有缓和,沉默良久的君尧这才出声,“娘子有胆有识,君某甚为佩服。先前的花也称颂过了,这第二道题意不妨由娘子来决定,你上亭子来。”

    萧姝垂首叉手应道,“喏。”

    赵炳看着她提裙朝竹亭走去,心里不是滋味,总觉着自己是被小娘子利用了。

    宛娘往日里对他爱搭不理的,今日却多有讨好顺从,他当祖坟冒青烟才生出的福分,不曾想宛娘压根就是奔着左相来的。

    众人目送萧姝进了竹亭,从倚柱而立的君钰璟面前经过,自然而然坐到左相身侧,一点都不懂分寸。

    君钰璟见此,唇角扬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并不担心这俩人会产生情愫。

    而君尧格外宽容待人,见她在身侧坐下,很是君子地给她斟了一杯酒。

    “姝儿在画像上见过相爷,今儿细细一观,果真是良人。”萧姝打趣道。

    座下宾客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君钰璟的白眼都快翻到头顶了。

    君尧问,“你想做宰相夫人?”

    萧姝大言不惭,“我配得上。”

    一个妓子做人妾室都难,还妄想做宰相夫人,她是真敢说真敢想。

    亭外的嘲笑声连绵不绝,俨然无人看得起她的身份。

    君尧只是轻笑,并未责怪她孟浪。

    萧姝点到即止,回到正题上,“题意我想好了,就魏都二字如何?”

    君尧轻叹,“太宽泛,不好成诗。”

    萧姝说,“就是宽泛才好,魏都奇闻异事多,相爷久居凤阁,民间少去,正好借着诸位才子的诗重新认识魏都。”

    她这是在责他身居高处不知民间风光,君尧心底明白,失笑道,“你真是妙人,那就如你所愿。十五,放题吧。”

    君钰璟依言照做。

    酒樽自竹亭漂流下去,宴会气氛逐渐活络起来,题材放宽,能作的文章就多了,那些才子个个文思泉涌,伴着酒兴出口成章,大家各抒己见,辩得如火如荼。

    满座宾客兴致高涨,君尧确实从不同人的口中听到了不同的魏都城,对萧姝愈发赏识,“宛娘计策可有达成?”

    君尧放低话音,仅邻近的人能听清。

    萧姝知道君尧是个心思剔透的人,开门见山道,“我今日在建平坊见到一幕有趣的画面,以人为菜,相爷听过么?”

    君尧微微皱眉,又听萧姝说,“这魏都城中多的是腌臜买卖,我瞧着甚是心惊,只盼相爷能尽早肃清秩序,我好安享太平。”

    “你的来意该不止这些。”君尧没了温和友善的面目,语气稍沉。

    萧姝转了转眸子,补充道,“那就是做宰相夫人了,再无其他,相爷就是将我千刀万剐也说不出旁的。其实,我是个良善的妓子,相爷若是兴致来了,随时到楼兰阁寻我,我伺候人的功夫可是一流的。”

    君尧凝视着她的面容,凤眸凌凌有神,目光锐利,可惜眼前的女子将神态维持得滴水不漏,看不出分毫端倪。

    萧姝大方地任他打量,直到对方放弃了念头才舍得起身离开,“姝儿告退。”

    君尧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萧姝再次行礼,恭恭敬敬地退出竹亭,下台阶时无意间对上了君钰璟的视线,只见少年散漫地靠在竹亭柱子边,抱着双臂,幽幽地望着她,薄唇微勾,笑容极有深意。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森,就像披着羊皮的狼,连笑容都是淬了毒的,阴测测的直叫人毛骨悚然。

    萧姝加快步子走开,重新回到赵炳身边,浑身的不适才稍有缓解。

    这厢才坐下,赵公子的阴阳怪气就来了,“我堂堂一个侯府公子竟被你当成攀权附贵的跳板。”

    萧姝主动牵他手,低声细语道,“二郎这般说是在贬低自个儿,侯府公子也是贵胄,你莫要看轻自己。”

    “我真是爱极了你这张嘴。”赵炳没好气地撩她一眼,愤愤道,“小嘴儿不老实,惯会说漂亮话,心里可没这么想。”

    萧姝低笑,“赵二,你去找旁的姑娘我都没说你,你何苦约束我?我们在一道就图个爽利,太认真可不好。”

    赵炳张了张嘴,顿时觉得他在萧姝面前显得尤其无力,遂偃旗息鼓。

    萧姝说得极对,他待安乐坊的姑娘们都是交易关系,高兴便多赏钱多照拂,不谈感情,只要人爽利就好,这就是妓子和恩客最正当的相处方式,他今日显然是有些破戒了。

    可流连安乐坊数年,他还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特立独行的美娇娘,萧姝在他心里注定是不同寻常的例外,纵然多受萧姝冷眼,只要她稍微对他示好,他就能放下架子去迎合讨好她,他身边姑娘不少,也就萧姝配得起他的耐心。

    “宴会结束后,你可随我回楼兰阁。”萧姝摸了摸赵炳的脸颊,模样生得倒是周正耐看,毕竟阅女无数,想来那方面的功夫是不错的,睡他不亏。

    赵炳反手握住萧姝的双手,喉结滚了滚,声音发哑,浑然不记仇了,“宛娘,你最会哄人开心。”

    萧姝把人哄好后才有空观察四周,目光刚一转就触及到陈宗礼骇人非常的脸色,那张年轻俊美的脸阴云遍布,眼中仿佛有电闪雷鸣,一副要把她当众拆碎的阴鸷表情,搞得跟百代仇人似的。

    萧姝默然移开视线,神态坦然,心中毫无波澜。

    如果陈宗礼当年没有将她扔给土匪,她不至于沦落至此,她没跟他算账已是宅心仁厚,他有什么资格给她脸色瞧?

    是陈宗礼先弃她不顾的,她何须照顾他的感受?

    萧姝视若不见,摘下一粒葡萄,细细剥了皮喂给赵炳。

    戌时初,宴会散场,赵炳猴急地拉起萧姝,赶着投胎似地往府门外走。

    暮色渐浓,相府外明灯高挂,张钦满腹牢骚地蹲在墙根,忽闻府门内人声喧嚣,他连忙站起来大步流星踏将过去,一连阅过十几人才看到自家主人和赵炳携手而来,他简直要谢天谢地了,在外头晒了一下午太阳,肚子咕噜噜地饿,脚肚子酸疼,现下终于可以回家吃饭了。

    可主人走到府门口就被后头追上来的锦衣公子粗鲁地扯回去,赵小侯爷当场恼怒,和男人吵了起来,战况激烈,看样子又要拖延些时辰。

    张钦急得暗自咬牙跺脚,奈何门口有卫兵拦路,他只能干看着。

    他做好了久等的准备,突然看见主人扬手甩了锦衣公子两巴掌,吓得周遭看戏的人都退了一段距离,连赵炳都被惊到了。

    宛娘子向来性情稳重,从未见她如此失态,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能惹得娘子当众动怒?

    且看萧姝打完陈宗礼后,咄咄逼人的锋利脸色才柔和下来,跟变脸似的,下一刻就风情万种地对他笑了,“我就是妓,但你没那个本事睡我。”

    留下这句话,萧姝拉着赵炳走了,独剩陈宗礼孤零零地望着她们离开,身影落寞。

    张钦看两人走近,终于畅快地舒了一口气,手脚麻利地伺候二人登车。

    回到楼兰阁已是深夜时分,赵炳抱着昏昏欲睡的萧姝下车,因着陈宗礼的事他心里还有疙瘩,不想临近楼兰阁,又来了个觊觎宛娘的崽子,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

    “你是谁?”赵炳语气不善。

    小崽子身形削瘦如竹,身着粗布麻衣,五官未成熟便已初见迤逦风貌,赵炳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当然有嫉妒的成分在,他不如小崽子好看。

    此时茴香走出大门,恭敬地向赵炳行礼,“这位郎君是娘子下午救的,因身染寒症不宜劳动,他阿娘刘氏特意求着将他暂时安顿此处,等刘氏寻到安身之所再接他回去。”

    “你倒是好人做到底。”赵炳不忿道。

    怀里的娇娥忽然动了动身子,一双玉臂勾住他脖子,声音糯糯的,“怎么还不进屋?”

    “你乖,马上就到了。”

    美人在怀,赵炳没心思继续和小崽子计较,抱着人就跨进大门,穿过大厅快步上了二楼。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