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悲亢的低鸣自苏邪雪口中吐出，连四周空气都微微颤动起来。
不少宫女注意到此处动静，已经在往这边观望了。不过两只狐狸并不在意凡人的窃窃私语，依旧我行我素，大摇大摆走着。
“得嘞，少主您有什么吩咐?”苏嫣然狗腿子般钻了出来，点头哈腰。
“镜子。”苏邪雪言简意赅。
“镜子?”苏嫣然稍加思索便想明白了前后起因，她像是知道此时若是不放的聪明点，只怕会被苏邪雪一把掐死。
“镜子都在仓库里，少主要去看看嘛？”苏嫣然道。
苏邪雪眸色微凝，视若无物:“……”
苏邪雪虽一言不发，但他眼神一变，苏嫣然已然意会了含义，连忙前面引路，满脸谄媚，“少主您慢点，小心地上台阶。”
苏邪雪便走过去，拎起了没有气息的温行止，动作毫不怜香惜玉。
苏嫣然:“……”脆弱的小心脏莫名抖了抖。
“少主，据我打探，皇宫里所有存储的铜镜都在里面了，刚才温……温公子来看的应该也是这一批。”苏嫣然道。
前面仓库的门口重重把守，苏邪雪只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什么人?”侍卫刚要警戒，却发现自己好像被施了定身咒，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望着两个不速之客大摇大摆从面前经过。
妖术!侍卫心头大骇，又看到前面的红衣男子，此人周身气场很冷，让人发自内心的胆寒。
一面面铜镜找过去，倒映出无数个二人身影，仿佛陷入镜阵中般，波诡云谲，动荡不安。
一丝黑气沿着地面缓缓升腾而起，不到半刻，这间仓库里便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雾气。
“这雾气有古怪。”不消苏嫣然提醒，苏邪雪早已察觉到不对劲，欲回撤时却发现门已经被关上了。
黑夜里窜起一盏青色焰火，分裂成几簇，悬浮在四周，在镜子里四处反射，更显得阴森了。
“上一次见到这么多鬼火还是在墓地里。”苏嫣然哆嗦一下。
“这是幽冥之火。”苏邪雪纠正，那双黄金竖瞳在黑暗里尤为醒目。他淡漠的口吻，可见其心情不佳。
“少主说什么就是什么。”瞥到他冷漠神色，苏嫣然不敢贸然开口了。
二人心知肚明，这诡异的雾气，明显是有人暗中捣鬼。只是……在这皇城里胆敢暗算两只妖，一只还是千年大妖，可见此人胆子不小。
“是人类的道士么？”苏嫣然心想。
苏邪雪忽然笑了一声，站立不动，周遭雾气顿时散去，三四道黑影从镜子后面跳出来，刺向苏邪雪。
苏邪雪只一挥袖，缀满金丝线的红袖划出了利刃的感觉，那些黑影顿时消散。
“幻境么？”苏邪雪低声垂眸，脚下还有丝丝缕缕的雾气不甘心的想要攀附上他的衣角，被苏邪雪身上滚落的火球灼烧殆尽。
那些黑雾像是畏惧他，开始往苏嫣然的身上靠拢。
“我滴妈耶，这些东西在吸食我的妖力!少主救救我!”苏嫣然一下子现出了红毛狐狸的真身，弹跳力惊人，躲到了苏邪雪的头上，被苏邪雪一把扯下来。
“弄乱我的头发。”苏邪雪冷声道。
苏嫣然:“……”都这时候了还在意什么发型啊。
“好嘛好嘛，我……”苏嫣然妥协了，只抱住苏邪雪的大腿不肯松手，浑然像个狗皮膏药似的。
“既然如此。”苏邪雪抬脚朝阴暗处走去，目色晦暗不明，妖气肆意释放出来，周围的镜子尽数破碎，碎片还在空气中震动。
此时，皇城的摘星台，银白道袍的时泽迎风而立，风吹下了他的兜帽，露出了眉心鲜红花钿胎记。
宣离坐在石桌前，提笔奋笔疾书着佳作，暗金烟管的一缕青烟袅袅娜娜。
暮夜缓缓自阶梯口出现，手执着雪白骨鞭，朝着二人作揖，面容恭敬内敛，“二位阁下不辞千里，唤暮夜来，可有紧要事?”
“这算命的写信找你来，关我写书的什么事?”宣离懒洋洋抬眸，微勾唇，眸色幽邃。
“自当是为民除害。”时泽神秘莫测的一笑，“卦象有云，天择时利，故……”忽然，他神色一顿。
“有、妖、气。”时泽一字一句。
“是一只大妖呢。”宣离笑的分外愉悦。
“阁下不打算出手么？”暮夜亦扬唇轻笑，眸色冷冷。
“此事怕是要劳烦少卿大人走一趟了，毕竟是皇城啊……”宣离意味深长的道了句，将烟管咬在唇齿间。
“阁下可否不抽此物?”暮夜微微颔首，行礼后，望了眼宣离手里的烟管。
宣离叹息一声，俊美的脸上餍足神色，挑眉道，“烟瘾嘛，自然是伴随着灵感同在的。少卿大人亦知晓，我是个写书的。”
暮夜眯了眯眼，微微欠身，转身离去了。
宣离又对时泽道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国师身上熏的这麝月香，也该换换了。”
流云渐远，星辰黯淡，破军焕世，山雨欲来。
库房之内，所有镜面皆碎，唯有一面以红布遮盖的等人高铜镜巍然不动，藏在角落里，仿佛一只伺机而动的毒蛇吐着信子。
苏邪雪避开所有碎片，朝着那面镜子走去。
苏嫣然愈发抱紧了他的腿，随着走动狐狸身体一颠一颠的，紧张地查探四周。
苏邪雪一把掀开了那面红布，却没有照出自己的影子。镜面里的是一汪涌动的泉水，里面有一个朦胧的黑影，往镜面这里赶开，却好像被什么困住了，怎么也出不来。
垂眸沉思，苏邪雪把手上的尸首放进镜子里。奇怪的是，镜面的禁锢不复存在，他的手可以一路无阻地穿透过去。
苏嫣然惊奇的绕到镜子后面去看，“这这这!到镜子里去了?”
被困在镜子里的人好像也突然找到了突破口，从里面扑了出来，被苏邪雪眼疾手快接住。
“行止?!”苏邪雪低声唤了句。
落在他怀里的正是衣衫不整的温行止，不仅衣服破破烂烂，全身湿透了，一只手腕上还连接着断了一截的镣铐，看起来十分狼狈。不敢相信他在这段时间里都经历了什么。
苏邪雪的目光落在温行止唇上的伤口处，凝视许久，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
温行止意识似乎昏昏沉沉，神志不清醒，但紧紧抓着苏邪雪的手，抓出了一道道红印也不肯松手。
苏邪雪再次抬眸时，发现镜子里出现了另一个自己。镜中苏邪雪神色戏谑，眸光幽暗，那只伸出来的手已经突破了镜面，伸向外面的苏邪雪，笑容扩大到耳根，看起来有几分狰狞恐怖。
许是本能反应，也可能是冷的，温行止的身子抖得更厉害，紧紧埋在苏邪雪怀里，连看镜子一眼都害怕。
“别怕，我一直都在。”苏邪雪动作轻柔，抚过温行止的后背，怀里的人才稍微安静了些许。
他发现温行止已经眼泪糊了满脸，在水里泡久了，目光呆滞无神，连说话的能力都失去了，心底莫名心疼。
镜子里的手快要触碰到镜子外面的苏邪雪了，陡然加速，反手一抓，却只抓到了一缕黑色雾气。
苏邪雪在那个瞬间便带着温行止和苏嫣然躲开了，而暗处的几个影子发动了刺杀，阴差阳错被镜子里的苏邪雪抓到，还没来得及反应，半个身子便拖拽了进去。
温行止自从镜子里的苏邪雪身边逃走后，一路疾跑到温泉那里，但耳边又听到了熟悉的银铃声，便顾不得其他了，直接跳进了水里。
他睁开眼睛去看时，在水里看着水面，可以看到镜子外面世界的模样，心中一喜，他赌对了。但是却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镜子里的苏邪雪就在附近，他也不敢贸然发出声音，这便在温泉里面憋气，若非外面的苏邪雪及时把假的温行止扔进来，把他替换出去，只怕已经窒息死在这里了。
苏邪雪扯过地上的红布，盖在镜面上，随着红布一寸寸落下，镜子里的苏邪雪不甘和憎恨的神色一览无余。
“他好像在喊，行止?”苏嫣然心有余悸，恢复成人形，跟在后面。
最后一幕历历在目，那张声嘶力竭到扭曲的脸。明明和苏邪雪一模一样，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苏嫣然顿时觉得眼前这个苏邪雪更温和些了。
苏邪雪不语，将吓到神志不清的温行止拦腰抱起，跨出门槛，天色已经有些暗沉了。
面前站着一名玄衣男子。
“在下暮夜，恭候阁下多时了。”暮夜轻声一笑，骤然甩过骨鞭。
玄衣落地，暮夜凝眸以观，看见自己引以为傲的骨鞭被苏邪雪单手抓在手里，一缕鲜血顺着他的手掌流下来，不由的也敬佩了几分。
“能徒手接住在下骨鞭的人，阁下是第一个。”暮夜扬唇。
“我说，你不会在上面淬毒了吧？你们人类一向卑鄙无耻!”苏嫣然咬牙切齿道，露出两颗尖牙。
“淬毒?”暮夜蹙眉，疑惑了一下，“在下从不使卑劣手段。阁下，此言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