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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长得像我死去的老婆

    发生过最糟糕的事情是什么?

    是身为感染者好不容易入职了一家相对不错的公司却因为我的一时失误造成自己和上司不可逆的误会。

    ——

    拿着祖父母留下的退休金好不容易念完了大学。我以为可以通过知识和技能改变自己的生活,没想到先被生活给了一拳。

    在实习的时候意外卷入几个小混混的争执中,虽还是被警察给救了下来,但不久之后我发现自己那天破掉的小伤口上长出了黑色的结晶。

    果不其然。

    不几天,就有社工上门告诉我:在这里已经丧失了一位正常人可拥有的权利。

    为了生计,原本只是刚毕业大学生的我握笔的手学会了握刀,再之后…或许命运也看不下去我的落魄,肩膀上带着罗德岛标志的干员收留了我。

    我学会了为罗德岛工作来换取自己未来生活的机会。

    真是操蛋的人生。

    两年过去,我对未来不抱任何的希望,想过一了百了但念过得书和小时候可笑的梦想提醒我应该死的更有价值。

    于是,在得知“营救博士”行动时,我几乎是想也不想就选择了报名。

    同寝室的另一位干员有些意外,这般毫不犹豫像是对那人有什么别样的感情存在。

    她问:“□□之前见到过博士吗?”

    我没有抬头,手的动作也没停下来,这是在为几天后的行动做准备。

    没见过。

    这句话当然不会说。

    我装作若无其事,复述着之前听到的关于博士的传言:

    “我听说那是一位很博学的学者,也是一位很厉害的指挥官,他会为自己的干员赋予更多的价值。”

    事实上,我不曾听闻。

    他风生水起时我还不是个感染者,那时候,我关心的只有自己的未来。

    而后来,我终于有空去思考其他的事情时,他已经销声匿迹。

    正好错过。

    不过也没什么,如果我的生命可以换取一些更有意义的存在,或许我会不留任何眷恋离开这个世界。

    直到出发那一日,同寝的女孩恋恋不舍的送别了我,泪水在她的眼眶打转。很多人都知道救回博士这件事或许要牺牲很多,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有来无回的任务,但没人会觉得这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他们甘愿为转机而牺牲。

    我想开口对她说些什么,又怕说了什么会让她留下更多对我的回忆,在埋葬这些的时候会更加痛苦。

    经常扮演离别里送别那一方的我不愿让难得愿意在我身上花费情绪的人再经历这些苦痛。

    于是我只是对她笑了笑。

    残垣断壁之下,年轻的领导者带着一位看上去高高瘦瘦的人走出来,他身上还有不少尘土,头顶上的细小沙石因为激烈的战斗而抖落砸下来。

    他似乎不是太适应外面的阳光,伸手遮蔽它。

    我顾不得多看博士几眼,又陷入了战斗之中。

    遇到的敌人如我预想中的难对付,但我不打算露出破绽就这么简单的死在这里。

    家乡笃信人之死是要有意义的,无意义的死亡鬼魂将会永世飘荡在尘世间,不得入轮回,自杀在传统中不被允许。

    虽然我不信这些,但要真的不想活那早就会选择自我了断不浪费罗德岛药物了。

    我只是,

    手中的枪又击毙了一个突袭而来的敌人。

    想死的,更有意义。

    回头再朝博士看去,那人看起来和其他普通人并无什么不同。

    如果非要找出些许差别,那就是看起来像是个活不长久的人。

    脆弱到我不认为我们真的可以活着让他回到罗德岛。

    “我们以前认识吗?”博士问我,或许是发觉我一直盯着他看的缘故。

    “没有。”我回答,一路上紧绷着的精神让我很不舒服,心里的烦躁在哪怕面对博士的时候都没有削减,但看到他一瞬间的眼眸下垂还是没忍住做了这一回程我最后悔的事情。

    我抿抿唇,又开口敷衍了他一句:“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像是我…那个”话到嘴边突然卡了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可能本来乱糟糟的心绪就让我整个人很混乱吧。

    耳边甚至还有刚刚战斗的爆炸带来的耳鸣,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什么?”偏生博士还有加把火的势头,走近了些想听我讲什么。

    阿米娅侧头看来,她一直很在乎博士的动向,我能感觉到那孩子对面前人有着情感依赖。我略带不安的模样被她察觉到了,她安抚性对我笑了笑。

    一度让我想起自己还作为一位大学生时抱着枕头追着小说的时光。如果没有发生这些,那么博士在传闻中那个类型,会是我的理想型。

    很遗憾我走进了社会,恋爱这种想法在病痛和冷冰冰残酷的现实中死掉了。

    “……死去的老婆。”我说。

    说完才发现这句话多么的突兀。

    无奈话都已经说出来了,只恨直接那喜欢沉浸在自己思想忽略周围事物的特性。

    “我像你死去的老婆?”博士自言自语又重复一遍,语气明显有点顿住。

    可能是夕阳的余晖冲散了今天大家身上的血痕,熟悉我的几位欣赏着这幅画面,都在队伍里没忍住笑出了声,气氛一瞬间放松下来。

    我冷着脸加快了步伐,尴尬的要死。

    偏偏博士好像疏通了感受神经一样察觉到了我的负面情绪。

    “…节哀。”从他兜帽下传出了这样一声。

    要命。

    接下来这几天我都有躲着博士的趋势,队伍的士气慢慢脱离了干员们死亡带来的阴影,重新振作了起来。

    而我的心情却没有因为局势好转与这些变得明了。

    相反的,更糟了。

    其实我想躲避的对象不只有博士,我在避免和一切的人建立联系。

    都说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我不如他们那般对自己感染者的身份有那么重视。当然,这里指的是他们会争取感染者的权利,为自己正名。

    我已经丧失在这片名为社会的水塘挣扎的力气,只等自己沉下去,化作微生物或者其他生命的食物与养分。

    在泰拉这片大地,作为一个感染者,丧失了作为“人”的自我认知。既然没有未来的话,建立联系只会让人徒增烦恼罢了。

    我抱膝坐在树下,看着不远处三五成群坐在一起的干员们。

    像一个观察者。

    “你在这里啊。”

    熟悉的声音打断思绪,我闻声侧目。

    博士从树后走出来,很是自然的在我身旁坐下,流畅度不亚于我们是认识了十年以上的朋友。

    我不动声色挪动了些许位置。

    他似乎并不觉得尴尬,面色如常的继续和我搭话:“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个最简单的问题,但我没有立刻进行回答。

    罗德岛上的干员多数在使用着代号,或因为需要隐藏身份,或因为没有名字,再或许是想与过去割舍迎接新未来的人。

    我是最后一种,也不完全是。

    我将感染者身份当做一种耻辱,一种让我前半生所付出所有努力都前功尽弃的灾祸。我会自暴自弃不顾一切的将所有的错都归咎于此。最后达成妥协的办法就是我给自己换了一个名字,割裂掉了我的前半部分。

    装作拥有那个父母起名的人,并没有遭受这一切。

    父亲告诉我,蚯蚓从中斩开并不会死,可以生成两条新的生命。我讨厌虫子,但我现在确实如虫子那样活着。

    我把感染者的身份从正常的我中剔除,死去的是作为正常人的体面,活下来的是矿石病。

    我是…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的名字比我的名字更值得让您记住。”我张开干涩的唇说,把代号咽回肚子。

    别记住我。

    ——我这样期盼着。

    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打在博士不层摘下的兜帽上,我未曾知道他的全貌,也不在意此,却不由得在沉寂的此刻将视线移到他身上。

    在现在的切尔诺伯格,滚滚浓烟包裹着这座移动城市,这样的阳光可不多见,但偏偏就是漏出了一丝,这样落在了我的旁边。

    博士似乎不太适应,抬手遮了遮。这倒也正常,毕竟在那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那么久。

    我又挪了挪自己的位置,装作不经意的开口:“往这边来点吧。”

    怕声音小他没注意到,我犹豫了一下又扯了扯他的外衣一角。

    我告诉自己,这一举动来自于我对博士的一种照顾心情,源自责任感,我是来营救他的队员之一。

    “谢谢你…”

    博士道谢的话语可疑的停顿了一瞬,最后含糊的嗯了一声作收尾才没有显得尴尬。

    ——

    哪怕我保持自己不告诉他我名字的态度,他最终还是知道了。

    这不是什么难事。

    执行任务时代号总要被提起的,博士可以随意找一位干员去问,但他当时还是选择了来找我。

    博士并没有因为我态度上的疏离感而真的远离我,也没热情到什么地步,我们保持着工作需要再联系的状态。

    ——回了罗德岛亦是如此。

    偶尔在岛上遇见了他会点头向我问好,但也从来没有念起过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对我的一种尊重,换做任何人都会觉得这是奇怪行为的。不知道怎么讲,像是你把童年的异想天开告诉你的父母,收获的不是一句“痴心妄想”而是对你的鼓励。

    我在脑内谴责自己这种比喻实在太不恰当了。

    “欸,你怎么又跑神了!”

    朋友庆幸于我没有在营救行动种如同我预期一般的死去,回来后她抱着我啜泣许久,还被我无奈打趣说怎么我回不回来你都是哭脸啊。

    此刻的她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如同一台机器刚扫描检索完眼前人信息,熟练的从呆滞的神情切换到自然状态。

    “没睡好。”我解释,还应景揉揉自己的太阳穴。

    她果然如我想的那样原本责怪的语气变成了担忧,好在我一句:“还是回到刚刚那个话题吧,你不是想问我事情嘛。”

    “哦对对对对!!”可爱的女孩兴奋起来,如同几分钟之前那样。

    “你和博士熟吗!”她问。

    “不熟。”这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誒”,她犹豫片刻,接着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仰慕博士所以才去的。”

    那确实是一位值得人钦佩的指挥官,哪怕失去记忆都能带领我们突出重围。也是一位名满泰拉的学者,他的一些资料论文被那些爱研究天灾的干员捧着爱不释手。

    可惜我既不慕强,也不智恋。在成为感染者之前只是一位普通的学生,哪里和大人物接的上。

    我用筷子在盘子上戳戳,失笑:“让你失望了。”

    她则是摇摇头,“哪有,这不是值得夸赞了嘛,你为了一个无关自身的人做了一件或许要付出生命的事情。”

    我不知道怎么回她,只是笑笑。

    她哪会知道,那个风险就是我的索求。

    哪怕我和博士再避着彼此,轮值助理的工作还是落到我头上了。

    “抱歉这不是我能干涉的事情。”他说,掐了掐自己的鼻梁高处。

    我们之间好像总是抱歉存在多一些。

    我知道他并不是不能而是不想这样做,正巧,我也不想当特权用户。

    “…休息一会儿吧。”我拉了个凳子坐下,“您的身体扛不住的。”

    “身为助理,上任第一天就要干涉上司事情了吗?”虽是反问话语,但由着博士笑着说出来又带了一丝我和他之间的调侃。

    “医疗部的几位很难应付。”我随手接过博士递来的资料理好,用一贯的语气回复道。

    这是实话。

    “看来你没少吃瘪。”他倒是乐了。

    我有时候真的很难不怀疑博士是不是对我这样的人带着一种恶趣味,明明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他可以做知心哥哥般的人物,一个聆听者,一个救赎别人的存在。

    但是只要是我和他撞上,他好像就觉醒了一部分的顽劣意识,对着我的人,我的话语,我的行为,说出一些…嗯…该说是ooc的话语吗?

    总而言之,不符合我对他的一贯认知。

    “算了,免得给你我添麻烦。”听话的先生还是停了一会儿自己的工作,他捧着杯子,饶有兴致的发问:“我们之前真的不认识吗?”

    “我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头都没抬的我这样敷衍他。

    “这样啊…”他若有所思,“我也没有,这也太遗憾了。”

    老实说,被失忆患者这样摆一道还是有点让人不爽的。

    “您像是总想和我发生些什么故事。”我说,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我希望不是因为那次我的失礼。”

    他没有回答。

    见此,我叹了口气,继续说:“您确实符合我的择偶标准。”

    “只不过我没有择偶的想法。”

    “真遗憾。”他撇了撇嘴,装作失落的模样又拿起了文件。

    博士这样的斯文学者,装起可怜模样倒确实会让人心软,加上他又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只能别过头当没看见了。

    不过这些要是和之前听到他们形容的巴别塔博士对比,天呐。

    我会被人认为是奇怪的人吧。

    这样想着,手上动作没有停歇的我还是没忍住视线投给了博士。

    不巧,撞上了视线。

    他也在看我。

    正常少女漫画来讲,我应该面红耳赤低头藏起自己。

    现实是,我没有收回目光,而是盯着他,和他对视,开口询问:“您是在等我的反应吗?”

    “很多人喜欢往平静的水里投小石子,看水花炸开的涟漪。”他撑着头。

    “‘遗憾’那句也是?”

    “我喜欢的不是投石头,而是涟漪因为我炸开。”

    “抱歉,我不是平静的湖面,只是一潭死水,往这里面投石,您真无趣。”

    “凯尔希也这样评价过。”

    后来两天,我选择不与他过多口舌,虽然我的每一句话他都会回答,作为聊天的对象十分称职,但我不想和人扯上关系,尤其还是大人物。

    我知道博士对我感兴趣,也知道了他的一些目的——我的观察员,他也通过细微观察了解到了我的诉求。

    关于死亡的。

    不让人伤心,不拖泥带水,不死的没有意义,我将此称之为“三不原则”。

    我将他称之为一些人的“救赎者”不是贬义,但是我不会是一些人中的一员。

    博士也相当尊重我,并没有把我调离前线或者劝我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我们两个人像是彼此的观测者,两个独立航行的星,擦肩而过但是被彼此吸引。

    我在想,或许擦肩过去的时候,我们是曾撞在一起,给对方留下了不少痕迹的。

    但这些是猜想。

    “你和其他人说话可比对我温和多了。”这是博士对我的评价。

    这句话我也想对他说,但是我忍住了,我知道一旦说出去,这个家伙会有更多的话来和我谈。

    博士是了解我的,他甚至很多时候能直接预判我的想法或者下一步行动。

    好几次他都能直接说出我内心的句子。

    但是后来等我适应了他及时在我没有说出问题时为我解答,他就又像是改掉了这个习惯。

    变作了平静的沉默。

    像是一汪水。

    在等我投石问路。

    …

    我被当鱼钓了。

    等我反应过来这回事的时候博士也好似预料到了我的愤怒,依旧是平和的学者,笑着将手肘撑在办公室桌子上。

    “你有什么我可以解答的问题吗?”

    “没有。”我强忍怒火拒绝了他。

    接下来几天,我赌气的和他演默剧,但博士也并不着急于与我和解,反倒让我显得更没有气量。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睡前我揉着自己困疼的太阳穴愤恨的想,只是因为我最初对他的态度冷漠和那句突兀的话吗?

    第二天,博士要作为罗德岛高层出席和外人的一场会面,担任助理的我陪同,暗处也有负责保护他的精英干员。

    ——而我只是个明面上的保镖。

    哪怕是这样的工作也招致了很多人的羡慕,我理解又不能理解博士的人气。前者源自于他超群的思维与情商,后者基于他给我造成的印象。

    煌在那边吵闹着想要一起出去,被凯尔希医生无情的扣下去处理让她最头疼的文职工作。

    我没有移开眼睛,一时间忘了身边的博士只是临行前给其他的文件签个字,需要的时间不长。

    于是在视线没有收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了博士的那句:“你心情不错?”

    “是。”

    我看向他,他的表情放松,显得惬意不少。

    哪怕对于上一件事气未消,我也不想和自己的上司事事对着干,何况承认自己的情绪也不是羞于启齿的事情。

    他笑了笑,不知道什么意思。又在走过我的时候伸出手,对着自己上扬的嘴角指了一下。

    这让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并无不妥…吧?

    算了,我强迫自己不要去深究关于博士的事情,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

    合同签署的还算愉快,老实说我不懂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一定要博士来。

    随行的干员说可能上博士最近工作强度高,凯尔希医生和阿米娅想让他多休息一下,这种外出办公也算是旅游放松的一部分。

    我侧头看向在对方准备的办公室里休息的博士,他手撑开一个文件夹,不知道的以为还在办公。

    那是这座移动城邦的旅行指南。

    他可会休息给自己放假了,我叹口气,认命的把接下来的行程表往前推一推。

    “希望您的游乐计划可以夹在时间宽裕的空闲中,方便我们来返。”我公事公办的讲道,又暗示性的敲了敲桌子,“对方应该也不想见到我们迟到。”

    “也不一定去。”

    他随手把册子扔在桌子上,册子随着光滑的桌面滑动了一点距离,我给扶住了。

    “阿米娅在的话应该会说博士如果想就去吧这样的话的。”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喃喃道。

    “阿米娅小姐对您本人在在乎多于对您能力的看中。”我接了这样一句话,随后咽下唾沫,希望博士接下来的话语不会让我后悔接了他的话。

    “我知道。”博士一撑胳膊后仰到了座椅靠背上。

    “感情的寄托可以超越时间,而我又像是坏了的时钟。”他说,“静止的时间和流动的感情,在找回来之前没有办法成正比。”

    我闭上眼,揉揉自己的太阳穴。

    博士说话就是这样,文绉绉,绕一大圈,其实浅显易懂来讲,说的就是自己失忆的事情吧。

    我不觉得丢掉过去是什么遗憾的事情,我就是一个丢掉了过去的人。

    “只有走着的时间,没有随之牵挂的感情才会更可悲一点。”我学着博士的语气说话,“有人期待着你的睁眼,好过睁眼后对一切的迷茫。”

    “博士,好歹时间和感情都愿意放慢等待你。”

    说着这句话的我表情是什么样的?脑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但是在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又是另一副表情了吧。

    我盯着博士的眼睛,好像想从这个万能的人眼中从中找到回放按钮。

    得到的却只有他对我的肯定。

    “你说得对。”

    我怔然,想感慨这个让我不顺心的人居然也有这样的时候,忽的意识到…其实从我们相熟的最开始,博士对我的一切行为都是放任着的。

    ——他其实从来没有试着阻拦过我。

    如果说每个人身上都有各种代表着因缘的绳子,那么已经剪开所有绳子随风飘落的我好像又在自己漫无目的的下落过程中被不知道哪里来的绳子绊了一跤。

    我承认我对博士是有着好奇的。

    在遇到的这么多人中,熟悉后我总能在他们身上摸到一套熟悉的流程,甚至可以在脑中模拟自己与他们的问答。

    但博士是我把握不住的变量。

    如果面前是悬崖,而我在边缘打算让自己掉下去。

    换我同寝那位情感丰富点干员,她会哭哭啼啼挽留我不要下去。

    换煌那样的行动派,她会直接奔来救我,如果不幸没有捞到,这位大菲林一定会非常自责。

    博士呢…博士会做什么?

    这也是我很多时候躺在床上思考的问题,又在他上次作弄我后被我自己强制不去思考。

    …

    『我们都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但是…大家都在期待博士的回归,很多人都相信他会给罗德岛带来新的转机。』

    在短暂的昏迷中,脑中闪过了同寝那位干员眼带希望说出这句话的画面。

    去他的希望…

    那时候好像是…

    我迷迷瞪瞪的想着,好不容易晃了晃脑子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

    ——我只是不知道有什么是名为□□的我可以做的…才会想去救他吧。

    结束自己名为□□的第二个糟糕人生。

    要是转世论真的存在,我许愿自己投个好胎。

    “感觉怎么样?”

    耳朵还是稍微带一些耳鸣,不过博士的这句话我还是能清清楚楚的听到。

    “…这句话应该轮到我问您。”我摸了摸自己的耳侧,这种有温度又粘稠的液体,应该是被刚刚爆炸蹦出来的东西划破了。

    “你反应的很快,我没事。”他答。

    不确定这是不是针对博士的行动,我们不能直接与疏导人们撤出这片区域的人对接,我的通讯设备被砸坏了,好在博士的还好着。

    这才让我们及时与留在暂住地的其他同伴联系上。

    和博士两个人多在这种残垣断壁附近等待接应倒是让我回想起了最开始见到博士的场景。

    活不了多久的家伙。

    这是那时候对他下的定义,难以想象我居然要为自己认定短暂的生命付出很多东西。

    这会是有意义的吗?

    我想。

    于是,我开口问他:

    “博士,我有个问题需要你的解答。”

    这种直接发问的方式会比我过去藏着掖着要好,反正博士也不会外传也不会把这种话语当做玩笑,更重要的是,他明面上并不会多在这上面拓展。

    从某种方面来讲,博士是一位很好的问答对象,在不是由他发起的对话上,他不会过多对询问者进行追究。

    他侧目看了过来,不置可否,但我知道这是一种默许。

    “如果我刚刚为了保护你死在了这里,这是有意义的死去吗?”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以最快的语速问了出来。

    但在博士的注视中,我突然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

    “没有谁的生命需要别人用意义去定义,□□。”他说,“只有在最后一刻,你自己的想法才是真正主导意义存在的证明。”

    “这是别人不能去评价的,况且生命以意义来衡量,本就是一件我不认同的事情。”

    博士少见的以严肃的态度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这在我那句话问出之后我就发觉了的,可惜这不是在某部终端上,信息不能进行删除撤回。

    对他问出这句话的我,对他何尝不是一种冒犯。

    当初有那么多干员愿意为了救他而不惜舍命,况且…当时的情况也真的存在为了救他而死去的干员。

    我脑海中闪过几张面孔。

    喉咙像是生吞了不知道从哪儿拔的一团野草,难以咽下去又有苦涩的汁水的分泌流向食道。

    轻而易举对他问出这样这样问题的我,像是在拿着一杆秤砣去称量着那些逝去的生命,而砝码处坐着的是博士。

    “抱歉。”我低头轻声道了一句,不知是说给他还是说给那些已经见不到的干员。

    我和博士坐的位置不远,他在一个断了的石板上,我在另一个上,今天天气是阴的,不然就更像那一天了。

    “嗯,我知道了。”他一只手扶着通讯设备对着那头回复。

    石子从已经裂开倒塌的墙壁那边滑落掉到地上,我的手因着内心的纠结拔掉了鞋跟旁的杂草头头,嫩绿色的看起来刚发芽不久。

    博士看起来理完那边的事情了。

    “如果真的不想要活下去了,那就找个舒服的办法死掉,只是为了死掉而不是为了其他。”这位宽和的学者再次为我进行补充的解答。

    “你所找的死去的意义不过是把你的生命压在了活着的人身上。”

    看起来博士并没有打算停止这个话题,而我不想继续了,因为我自己都感受到了内心深处和我思维的违和。

    你在劝我自杀吗?

    这句话没有问出口,我用沉默去面对博士的质询。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想要的答案能从博士身上得出,但就是有着一种不符合常理认知的东西,这样存在。

    “□□,你找不到自己的路。”博士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不想用太说教的方式和你对话,因为很多事情都是我的主观判断,你可以讲我的话当做一个从我视角对你的解读,不一定对,但是我希望对你有帮助。”

    “你好像很迷茫,不知道自己需要干什么,或者用你的话语来讲,是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能去做什么,你讨厌自己感染者的身份打乱了所有的人生计划。”

    “你不是想找死去的意义,你只是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他这句话说完,很久的片刻我们都没再次开口。

    直到营救人员赶来把我们接回据点,博士照例接受了身体检查,我也在沉默中被他安排了检查。

    纵使我短时间内不是很想面对博士,我们仍旧要共处一室,因为我的他的助理,他的贴身保镖。

    我对博士无疑是感兴趣的,我们都有过半途重新开始的人生。在漫长的夜晚,我总结自己的想法,意识到我对他的恼怒一部分是源自我不明白和我差不多空白起点的人是怎么可以在两三个月就完全找到方向。

    天才都是这样的吗?这也太不公平了。

    紧接着我就意识到这是一种很过分的想法,从某种方面来讲,博士好像是被迫找到的,时局不容许这样的天才有一丝停滞喘息的时间。

    在某个不知名的夜晚,我看着天空中紧凑挨着的双月,脑中画面不由得回到那天下午。

    想拉着博士殉情的想法出现了一瞬。

    我连忙精神的给它赶走了。

    其实殉情这个说法有点歧义,但是我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词来形容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一起去死。

    集体自杀这样的字眼对于只有我和他来讲,好像过于隆重了。

    “这应该叫谋杀吧…”我抱着枕头沉思。

    这段侵入性思想给我的后半夜造成了不小的创伤以至于等我第二天早上起来看见博士心脏跳的都比以往快两拍。

    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熬夜。

    我不是没有思考博士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只能说是很快的思考了,很快的想通了。

    擅长洞察人心的天才嘴上说着主观看法,但不知道是不是我对他的信服在作祟,我觉得我内心其实和他说的差不多。

    我确实像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混蛋。

    于我而言,现在人生中最有价值的东西是生命。

    正如有艺术天分的人会去从事艺术创作,有医学天分的人会去从医一样。我身上最有价值的是生命,我只是想找个好由头去成为消费生命的人中最有成就的那个。

    …

    因为这场变故,我们留在这座移动城邦的行程缩水了一半,可怜的博士也没如愿去他想去的景点观光。

    这让他的面容上多了一丝忧愁。

    “这是困意。” 博士强调。

    看起来博士跟我一样,也没睡好,但是我得藏着自己的心思不能让他知道我对他的谋杀之情,至少得让我黑眼圈的出现原因是他说的那堆话。

    我看着博士的眼神中带着怜爱。

    这种情愫源自我们俩是同一窝的羽兽,我发现他会飞了,嫉妒他,随后发现他是被妈妈扔出去才学会的。

    谋杀当然是不会去谋杀的,这种侵入性思维只是一瞬的想法,如同你看见有人站在楼梯道快掉下去会产生拿手戳一下是什么后果一样。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哪怕我们俩都已经这么知根知底了,回去博士仍旧没有把我换下来。

    “我摸不透您的想法。”接到连任通知后我第一时间赶到了博士的办公室。

    “没事,很多人都这样说过。”他食指和拇指按压着鼻梁处。

    “你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状态比以前不稳定多了。”博士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撑着头看着我。

    “怎么说?”

    从出外勤回来后想通了一些事情,感觉活的更没有目的性了,但是不执着于死的有意义确实让我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同房间的那位女孩说我整个人焕发光彩。

    我寻思可不是嘛,我现在像个人形自爆虫一样自由。

    “以前像是一滩死水,现在…”博士好像在找词。

    “像活水?”我接着他的话讲。

    “不是,像化尸水。”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语敲定结论。

    我脸色的表情僵了一瞬,虽然本来也就没有什么表情,但是被按下暂停键还是蛮明显的。

    “您的功劳。”我回复。

    “如果说之前的你是扔一颗石头随后蹦出水花,那么现在的你就是随便扔个什么东西进去都能腐蚀出一堆泡沫在表面上。”博士转着手中的笔另一只手百无聊赖的撑着头。

    “所以我可以把文件扔进去吗?”

    “那样的话凯尔希女士就会把您扔进来。”

    “这是不是一种纪实文学。”

    随便一个人都能察觉出我和博士的关系不太一样了。

    难说这是不是一种关系递进的亲密,我们好像又毫不相关的邻里被他亲自调庭成了医患。

    博士或许觉得他需要对我现在这种诡异的人生态度负责。

    我倒是无所谓,我现在对很多事情都比较无所谓。

    我想通了,如果太纠结于我的过去是什么模样,那么对比起来现在的我总是失去的,一个普通没有地位的人在社会上获取的权益怎么都会比得上一个没有地位的感染者。

    但如果我从自己成为感染者的那一天开始计数,每一天其实我都在获得新的东西。

    现在的我可以操纵源石技艺轻而易举收割掉一个人的性命,这也是新获得的事物。

    博士评价我的心理是病态的。

    我问他过去不是吗?

    他说我只是从一个过去的病态换了一种病。

    我觉得好笑,“如果您拥有着过去的记忆,你会忍不住与现在对比吗?我的博士,您一直对自己的过去非常好奇,只是现实中许多事物堆叠在一起让你无瑕回忆过去。”

    “如果您和我一样,拥有着不怎么好的睡眠质量,一个人的寂静深夜,总会忍不住剖析自己的,无论是由内到外还是时间的远近。”

    “这样说起来,如今的我,难道不是更轻松了些吗?”

    博士不予评价,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如果现在的你更让你自己满意,那么我很高兴。”

    话语是这样的,但他表现出来的表情不是,不过也至少看不出难过或者其他什么。

    人的选择是自由的,因为他的几句话想通改变心态是我的事情。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就在某天早上,我在摆弄着博士桌上的植物时突发奇想,提出:

    “我现在有择偶想法了。”

    博士原本正在书写文字的钢笔随着我的话音落地停滞,抬头看着我。

    “你别吓我。”

    我的手指在叶子间穿行,这株植物如果不是有擅长照顾植物的干员时不时来看看,就凭我和博士这号人的折磨,真的活不过三天。

    我看着博士的眼睛,一字一顿说:“我认真的。”

    博士没有躲闪,也直直看着我的眼睛,停顿片刻,补上一句:“嗯,我支持你。”

    我自认为那是一句告白,但是现在的场景无论怎么都像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刚刚那句是回应吗?”我的手撑在他的办公桌上,手指按上了文件开头的文字。

    “是…尊重吧。”由于身子被我的身形影子笼罩,博士往后靠了靠,挨上了他的座椅。

    我有点失望于博士对我的态度,怎么说他在我身上花费的精力也没在少数,应该不会一点好感度都没有。

    但是我又想了想自己曾经的冷淡作风和后来的痴女行为,博士如果对我有好感那他可能是斯德哥尔摩患者。

    “算了,我去找其他人吧,恋爱这种东西过去我没有谈过,我就是好奇想试试。”

    我收敛了表情,也礼貌往后挪了几步,至少给博士留出了喘息的空间。

    我坐回了助理应该坐的位置,这半年来这个地方一直属于着我。

    五分钟后,

    隔着一个会客桌,一把椅子,一个绿植,我示爱的对象经过深思熟虑给了我一个让我满意的答复:

    “交往试试看还是可以的。”

    午后的阳光还是不错的,不过要是一直晒,什么东西都受不了,我起身将那盆可怜的小盆景挪了个位置,这样坐在助理的位置上也能随时抬头看到他。

    随后我郑重的向博士宣布:

    “我死去的老婆,他复活了。”

    至此,我接受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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