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键最初对博士的认知来自于芙蓉,如果一直听一个人嘴里夸赞另一个人的话,还是有一些夸大其词的说法,老实来讲,并不会崇拜或者敬仰她,反倒是会产生一点抵触。
她真的那么厉害吗?
不过仔细来追究,真正的最初认知不应该是从芙蓉口中,而是其他人…巴别塔恶灵的传说在这片大地上几乎无人不知了。
但是好像传闻中的人就应该像传闻中一样,都市传说,应该不存在,或者是死后才有的传奇。
他也并不刻意留意这方面的消息,直到来到了罗德岛才知道“巴别塔恶灵”与“罗德岛博士”是同一个人。
传闻和芙蓉口中的描述开始吻合,但真正见到她的时候好像这一切又不是那么真实了,隐藏在兜帽阴影之下也只是个普通的人而已。
除了外貌相对姣好些,其他扔到人堆里或许也不是太起眼的存在,至少不会有人猜测这是“最高指挥”。
哦,还忘了那几乎差到需要经常去医疗部做检查的体质。
——对比起正常人来讲还有缺陷。
但在随后的作战中,这位罗德岛博士通过自己的手段和指挥让他逐步改观。
尤其是在一次任务后。
“我去追。”跑掉了几个杂鱼,博士虽然没有说些什么,但对于年轻的卡普里尼来讲,在刚认识又有些好感的人面前出现这样的失误是很丢脸的。
所幸他有时间补救。
“回来。”博士眼疾手快直接拉住了他的袖子,语言和动作同时进行说明了这位指挥官对自己干员的了解。
“没有我的命令,禁止私自行动。”她的话语虽然冷冰冰的,但是并不是批评的语气,可见她应该经历了不少这样的事情,已经习惯了。
“我知道你的计划不能被打乱或者有纰漏,但我需要为自己的失误负责。”他强扯了一下,没有从博士的手中挣脱,看起来博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柔弱啊。
或许是演出来的,他想。
一些善用心计的人最擅长把自己伪装成柔弱的被捕食者的模样,来引导捕食者的进入陷阱。
“我需要为我带出来的干员负责。”她学着他最后一句话的语气,这在黑键听起来有点嘲弄的意思。
“你是怕回去那个医疗部的凯尔希对你说些什么吗?”他反问。
博士没有回答,只是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也好似在从他紫色的瞳孔中凝视倒影出来的自己。
在黑键以为触怒了对方,她不会再回答时,很轻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只是想在我能指挥的范围内,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
他这才反应过来博士已经松开了他转身离开了。
又一阵声音,好像在回答他,又像是在与其他人诉说着:
“…不要死在我能够到的地方。”
四周寂静,只有虫鸣。头顶的阳光有点刺眼,透过树荫层层打在地上,黑键不太适应的抬手遮了遮眼。
真悲哀啊。
他这样想着,有点艰难的挪动了步子,跟在博士的身后。
——
一些干员刚来到罗德岛,在出任务作战时是需要慢慢教导劝解的。
——这是博士后来和他说的。
“或许用‘驯服’这个词更为贴切呢。”他不知道说这句话时自己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的确这是下意识说的话。
也是迟了片刻他才发觉,开口准备道歉,博士面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无碍,只是想起了一些模糊的东西。”博士摇摇头,若有所思,随后释然一笑,她说:“我不能确定那是什么,但驯服这个词对我来说不是贬义。”
2.
博士的办公室除了有人来光顾的时候会热闹些,平日里她也不是太喜欢聊天的人,所幸黑键亦然。
助理的工作范围在哪儿?
没有做过类似工作的黑键很难划分,这也不是太好询问,和他进行任务交接的赫默也只把博士的习惯简略概括了一下,仿佛大家默认每一个人的都应该天生就会给别人当助理。
“…事先说好了,我完全没有当助理的经验,所以,为了不给您添麻烦,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这样的话一经落下,无论之后博士再让自己做什么事情出了差错,这条“免责声明”就派上用场了。
意外的是博士并没有说什么,反倒是笑着让他有什么其他的需求可以找自己商量。
有些无事献殷勤了吧?
他这样想着,往不好的地方揣测,这也是下意识的行为,长久以来的生活环境让他不得不这样多想一些以便自保。
但是审视现在的自己好像的确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只有源石技艺还称得上有利用价值。
芙蓉说博士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但黑键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能掌控一个罗德岛的人,礼贤下士这种笼络人心的东西是一位领导者应该掌握的。
不能说狡猾或者其他什么,但目的不应该纯粹。
这个世界上纯粹的善意太少了,而且他不觉得自己会再遇上第二次。
“我不喜欢这个椅子,我需要一个有靠背的椅子来让我的工作环境更舒适。”
虽然他并不“工作”。
或许是现在的生活中需要添加一些有趣的事情作调剂,也或许是他长久以来对“巴别塔恶灵”和“罗德岛博士”的好奇。
他开始一次又一次试探她的下限。
“批准了。”她说。
二次,
“喝不惯炎国的茶,我想要其他的。”他说。
“好。”她说。
三次,
“你桌上的盆栽碍眼,就不能换一些矮些的吗?每次往你这边看…汇报任务。”他纠正自己没有过脑子就说出来的措辞,“…都会挡住,我想其他干员也是这样想的。”
博士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但是第二天,桌上的富贵竹换下去了。
…
“你的音乐品味需要换换了,我有好的建议,要听吗?”他把玩着博士的耳机,不经意的开口。
这次博士没有立刻应答,她从自己的工作中抽身抬头,看向助理的位置,与他对视。
博士轻笑,带有揶揄意味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现在已经开始干涉我个人的品味了呀。”
“…什么?”
黑键原本的注意力在博士的耳机上,动作随着博士的话停滞,耳机随着他注意力的转移从手中滑下去。
哪怕他反应过来想抓住那一瞬的苗头,还是晚了,耳机重重的落在地上。
“抱歉。”他说,不知道是为干涉博士喜好还是不小心把人家耳机弄掉的道歉,他蹲下捡起来了耳机,拿在手里。
不知道是放还是不放,真像烫手山芋。
博士的桌子并不远,抬手就能够到,可他好像不想还回去。
在他纠结犹豫的时候,博士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了随身听。
“喏。”她伸手,摊开。
“找些你喜欢的吧。”博士说。
黑键愣了一下,鬼使神差的还真拿了过来,但是后悔好像也晚了。
如果没有拿或许也会后悔,甚至会比现在更后悔。
他这样想着,算计着自己的心意,又张开口问:“这也是助理工作的一部分吗?”
少了平时的锐气,也没有质问的含义,如果硬要说什么,大概是少年人的迷茫。
他一直没有搞明白这些,也好像没有搞明白自己。
更难懂的是博士。
“很遗憾,不是。”
博士说,“是我自己的意思。”
虽然很难描述出来,但他感觉自己的试探,或许已经以失败告终了。
至少此刻,他希望博士的目的并不是纯粹的善意。
3.
博士对于黑键的初步了解源自于芙蓉。
听完了她的工作汇报,又快速阅读了一遍黑键的干员档案。
“让他来当我的助理吧。”博士敲定。
“什么?”芙蓉疑惑,她判断自己应该是听错了,“嗯…虽然有些突兀,但是博士,我觉得他应该不太适合担任助理。”
芙蓉还想说些什么,凯尔希适时的摆手示意她先停下,她意味不明的看着博士。
凯尔希很少有这种不确定某件事的时候,“你在投射自己的感情找弥补吗?”
博士的视线从档案上移开,“或许?也或许我在做一些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如果太偏执,或者太主观对别人是不公平的。”凯尔希提醒她。
“我知道,我会把握自己‘给予善意’的度的。”博士长长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随后释然一笑。
芙蓉没有太听懂两位交谈的内容,但结果好像是凯尔希医生也准许了。
罗德岛的这两位很少在同一事物上意见一致,但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那将会是没有人可以干涉逆转的局面。
—
一开始是这样,很难说她不是在黑键身上找自己过去的影子。
她在做着让他满意的举动,或者满足他的要求,像是在弥补着过去对自己的残忍。
她的出发点不是来自于善,但是至少她的举动并没有给他带来负面的影响。
这应该是一个好的开端。
或许她可以摆脱过去的噩梦了,她想。那些被过去的自己纠缠的痛苦,大汗淋漓从床上醒来,不断受着自己拷问自己对与错,无私与自私。
你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吗?
镜子里的她这样问自己:你是为了什么而活着?普瑞赛斯?特蕾西娅?
不,这太残忍了。
但你历来是这样一个人。
镜中人笑着说。
“你对助理工作有什么想法吗?”她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她想说,你现在有从阴影中走出来了吗,她想知道他现在的感受。
但是凯尔希的话和她自己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做,这样的话,她的目的从情感的弥补就变成一种施压。
善意和弥补不应该奢求回报的不是吗?
“没有什么想法,我没有接触过这些我说过的,不过是一种新奇的体验。”黑键说。
“是吗…那我也应该很难从你这边听到我是不是一位好上司了。”博士压制住自己的心绪,强装镇定的把这一切变为闲谈。
“如果你要对比的是莱塔尼亚的双子女皇…”他怪笑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嘲讽,“那你确实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好‘上司’了。”
助理的工作是什么?
从她苏醒开始担任罗德岛博士开始,她就没有摸清楚助理究竟应该做什么。
她只需要做自己的事情就好,助理会根据她的工作调整自己的工作。
或者有时候像个监护人,比如面对年龄不大孩子的时候,很难有一个确切的要求来定义助理。
他们一般会有自己的节奏,不过都是博士工作的伴奏,博士就是他们的主旋律。
如果说大家都有什么共同点的话,可以说她每一次任命新的助理都意味着她想和这位干员拉进些关系。
无论是出于关心对伊芙利特或是迷迭香,或者想了解病情更方便进行下一步治疗的幽灵鲨夜莺。
“不用担心,罗德岛不是规章制度严苛的公司,随你的心意来就好,有什么事情我会和你讲的。”
她只能把这样比较模糊的话说给新的助理听,这也是她总结了过往的大体答案。
博士会突然问黑键一些奇怪的问题,虽然显得突兀,但黑键看起来并不是很抗拒回答。
比如,
“我有什么你看得出来的大缺点吗?”
黑键先是皱眉,又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她,最后斟酌了一下,回她:“你像是几辈子造孽这辈子要来赎罪一样的努力工作。”
他确实没见过谁能工作狂到这个地步,无底洞一样。
“这是缺点吗?”博士问。
“如果从自身健康考虑,那么答案是,是。”他这么回答着,又补充了一句,“你难道不为自己考虑吗?”
他这句话倒是问住了博士,从苏醒以来,她收到太多人的殊待,哪怕后来找回了一部分的记忆,她也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资格这样安然接受。
“谢谢你的指正。”博士点点头,看起来又埋身到了工作中。
黑键啧了一声作她不听自己劝告的一种鄙视。
“放过你自己吧,罗德岛的指挥官阁下。”他最后扔下了这样一句话。
——
她见过黑键与岛上一位也是来自莱塔尼亚人的争执,虽然没有全篇了解,但从她躲在暗处听到的来分析,后者应该是巫王的支持者。
那段对话带给她的第一感受是黑键已经逐步适应了罗德岛的生活,第二感受是一种源自于自身的奇妙感想。
“太过于执着之前的事情不是好事,不要问我你的过去了。”
这是凯尔希对她说过的话,她曾经以为这是凯尔希与过去自己交恶的证据。
现在看来,似乎她和凯尔希的关系算得上剪不断,理还乱了。
还不错,还不错。
回到办公室的博士收拾了一下自己桌面上的文件,视线撇到桌面上的金钱竹,那是老鲤送来的。
博士思索了一秒,抬手把金钱竹盆栽放到了书架上。
知道自己听了他的意见,他已经会稍稍高兴些吧。
博士这样想着,嘴角不由得上扬。忽的突然反应过来又怔住。
善于解析自己的博士意识到,自己的目的好像要变的单纯了。
4.
“下周的助理还不打算换人吗?”
黑键惬意的靠在自己的椅子上,博士桌上没有了那盆碍眼的金钱竹,视野开阔了不少,至少自己一抬眼就能看到她。
博士伸了个懒腰,又长长了舒了一口气,她看向黑键,正好和对方的视线相撞。
“喔?是办公室里的事物还不够让你满意吗?”她一副委屈模样反问。
“我以为罗德岛的工作制度,助理工作会是轮替。”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博士,一口气说完了这句话。
博士十分坦然的盯着紫色的眸,摇了摇头,给予了准确的答复:“不,一般是由我指定。”
随后又挑了挑眉:“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年轻的卡普里尼拿着别人的耳机,放着自己爱听的歌,餍足的回答:
“满意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