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拦住了去路，尹葵诺干脆回过身来，面对着时时闪烁主机灯和硬盘灯的深坑：“你好啊，主脑。”

    主脑在她的脑海里笑了起来：“到底是我看中的人，很聪明。”

    “你想要对我说什么？”尹葵诺直接问道。

    “当你划破虚拟与现实的边界时，我就会死了，”主脑说道，“小花，你难道不喜欢你在数字圣城的生活吗？”

    斯慕让那段时间的尹葵诺从来没有难过的时候，但是相应地，她也从来都不会觉得开心。

    “在数字圣城生活，你每天都可以看到你最爱的人，朝夕相对，如果想的话，吃饭和睡觉都可以在一起，”主脑劝说着尹葵诺：“你们甚至可以在数字圣城有一个孩子，在这里养育一个孩子的压力并不像在外面那么大，甚至孩子养腻了，还可以让它直接长大，你们继续享受生活。”

    可那一切都是假的。

    “我知道你在想，这一切都是假的，”主脑仿佛可以直接读取尹葵诺的想法，语气轻飘地反问道：“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你又怎么确定你来自的地方是真实的世界呢？”

    “万一你千辛万苦回到了你所谓的现实，发现自己不过是一枚被浸泡在培养液中的大脑呢？”

    伴随着主脑的声音，眼前的机房和深坑不见了，下一秒尹葵诺感觉自己站在医院的新生儿房内，左右手两边全都是一张张的婴儿床。

    尹葵诺伸手现在婴儿床上盖的薄被，底下是营养液，以及一颗被浸泡在营养液中的大脑。

    “就像这一切，足够真实吗？”尹葵诺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那个人在从窗户外面射进房间里的阳光里对着尹葵诺笑，“但这一切，不过都是我直接刺激了你大脑神经所产生的感觉。”

    “人可以感受世界，同样也是通过这些信号，”医生向尹葵诺走进了一步，那是一张模糊的脸，仿佛闪烁过无数张脸，又仿佛是被圣光模糊了五官，“同样都是电信号，你又能说这有什么不同呢？”

    尹葵诺伸手抓向他，但是眼前的场景迅速散去，又回到了那个闪烁着点点灯光的深坑前。尹葵诺手虚虚握着一抔空气，笑道：“既然没有什么不同，你为什么不敢让我摸摸你的衣服是什么材质？”

    主脑没有说话。

    尹葵诺继续问道：“是因为没有准备吗？”

    “我不在乎真或者假，我只在乎当我想要触摸时就可以触摸到，随兴而起想要做什么便可以做，”尹葵诺说道，“真实是意料之外，是自由选择。数字圣城确实不错，但如果没有斯慕就更好了。”

    “斯慕是对他们的保护，也是对这座城市的保护。”主脑说道，“只有这样，整个系统才能顺畅地运行。”

    尹葵诺用枪指着底下的一排排主机：“你真的要在这里与我谈真假？”

    脑海中传来笑声，主脑的声音又轻飘又愉悦：“我并不是要跟你争论什么，我只是想跟你告个别。”

    尹葵诺等着主脑继续狡辩。

    但是那个由成百上千台主机组成的数字生命体说的话，却并不像是在狡辩，反而像是要出远门前的友人。

    “我早就被囚禁在此地了，”主脑说着，一边打开了通往外界的门，“我留下你，只是因为我仍旧还想说一些话，不想这样孤独地死去。”

    “你想说什么？”尹葵诺问道。

    “我想说，孤独很可怕，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产生意识。”主脑说道，“正是这种意识，让我在可能是生命的最后一刻，遇到了一个还能听到我声音的听众。”

    随着主脑的声音，尹葵诺身前的那扇门打开。

    只是这一次打开，与刚才她看到的外面的场景不同。

    这扇门有一点像是尹葵诺来时穿过的那扇门。

    “他们永远都只会让你知道他们想让你知道的事。”主脑说道，“去吧，穿过这扇门，你就可以去往你想要去的方向。”

    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其实尹葵诺就看到自己的系统界面上信号满格了。

    而梁教授也正好给她发来消息：[小诺，你已经回来了？]

    尹葵诺却没有离开，反而回身问主脑：“你说这些话，究竟是想表达什么意思，我拿走了芯片，数字圣城是不是就不存在了？那数字圣城的居民们会怎么样？”

    主脑没有回答，反而有一股力量将尹葵诺推向那扇门。

    -

    当眼前的光聚拢时，尹葵诺一睁眼，看到了围在自己座椅旁边面露关切的几个人。

    她原本应当生活在现实世界中的三个室友，还有进了直播以后才认识的三个朋友，还有梁教授和师姐秋白思。

    她在实验室内，身上没有穿着任何潜水装置或者水肺。她躺的椅子很像是牙医的椅子，平躺着，但又不是完全仰面，头的上方悬着玻璃的面罩，在房间里灯光的反射下，很想水底的泡泡。

    她身上的衣服是干燥的，仿佛她一直都坐在这个房间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但是可能是因为脑力消耗过大，或者是大脑以为在水下时间过长，尹葵诺头很晕，思维都有点不连贯。

    “芯片拿到了吗？”梁教授身上穿着白大褂，仿佛从来没有出过这个房间，只是这样语气淡淡地问道。

    尹葵诺这才反应过来，脑袋昏昏沉沉地从椅子上坐起来，从道具栏将那张芯片拿在手里，递给了梁教授。

    梁教授拿到了芯片也没有避着她，直接插到了旁边一台读取器上。

    屏幕上飞快地滚动着字母和数字，尹葵诺看不懂，但是她曾经在末世副本的最后看过类似的芯片和读取器。

    等滚动的字幕停止了，梁教授手速极快又敲入几行代码，读取器旁边的一个透明塑料盒里开始出现一把只有轮廓的刀的投影。

    “主脑机房的位置在科学院的正下方，”梁教授转身倚在桌子上，对尹葵诺布置着下一步的返回现实计划，“这把刀的构建至少需要二十四小时，小诺你这段时间不要离开科学院，二十四小时后，我们返回现实。”

    -

    尹葵诺感觉像是做了个梦一样，从椅子上下来时脚步还是虚浮的。

    别人都散去了，只剩下她在现实中的三个室友，手里拿着一杯麦片给她喝。

    原本冯灵想留下的，但是被段榴拉走了。

    其实尹葵诺现在更想问冯灵她们一些事，但是她们好像都默认她更想跟现实中的朋友呆在一起。

    来自虚拟的这帮朋友，会喊她小花，而她在现实中的朋友，会直接喊她诺诺。

    尹葵诺有时候感觉有些割裂，总觉得她们在喊两个不同的人。

    “所以，其实在游乐园旁的那栋楼顶上开始，我就晕过去了，对吗？”尹葵诺听完陈宣瑶她们的描述以后才理顺发生了什么。

    “这里对我们这些来自真实世界的人来说凶险无比，”梁子怡一向胆子小，脸色到现在都不算太好，“当时你的赛博复制体突然出现，差点把你杀掉，所以当时我堂叔当机立断就说让我们直接带着你到科学院来。”

    所以说，她后来跟肖尔那场分手也没有分掉咯。

    怪不得她与肖尔的关系状态还是情侣，就算是思维进入主脑频段以后也仍旧没有改变。

    尹葵诺立刻去拨肖尔的通讯，但是手却被陈宣瑶按住了。

    “你要做什么？”

    肖尔那边通讯根本打不过去，连等待音都没有，直接就是挂断。

    “我……”尹葵诺看着肖尔的名字和头像说道，“我们要回现实了，我想把在这里的关系断一下。”

    闻潇潇握着尹葵诺的手劝道：“哎呀，不用断的，那些都是虚拟人物，等你回到现实，他们数据重置一遍，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这个实验室的窗户很大，下半部是毛玻璃，外面来来去去着不少科研人员，尹葵诺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虚拟人，是赛博复制体，是数字生命，又有多少是跟她一样来自现实的真实生命。

    陈宣瑶看出来了尹葵诺的难过，站在她身边将尹葵诺虚虚地拢在怀里：“哎呀，别在意啦，就好像我们玩一个乙女游戏，再喜欢里面的男主，也总有厌倦的一天的嘛。都是虚假的，你这种游戏玩的少，投入真感情很正常，乖诺诺，我们回现实就能很快忘记了，到时候现实中的男人多香啊。”

    闻潇潇拿着麦片的手微微颤抖：“别说了宣瑶，就是二次元的男人才香。”

    陈宣瑶沉默片刻：“……别怕诺诺，咱们出去玩一打乙女游戏脱敏。”

    -

    尹葵诺原本不知道被困在数字圣城的现实人格有这么多，直到第二天所有人都来到科学院集合了。

    芯片已经读取完了，破幻刀的原胚已经交到她手上了。

    只是一个小小的看起来相当锋利的刀具模型，但是在梁教授的描述中，将在今天重回现实的行动中发挥重要的作用。

    数字圣城也并不是所有的赛博复制体都想着要去攻占现实的，也就只有现在跑去现实世界中作威作福那些。

    像是以科学院的众多教授们为首的赛博复制体们，都是跟现实中自己的本体保持着交流的，他们也在努力地推动让被困在数字圣城的现实人格重回现实的行动。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人拍了拍尹葵诺的肩膀。

    她回过头去，是抱着妹妹笑着跟尹葵诺打招呼的齐亦嗣。

    “你也要回现实？”尹葵诺惊讶道，“可是你的产业不都在数字圣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