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染着油彩和血液的小丑，眉心中弹，在空中化为了尘埃。
尹葵诺伸手只抓到了一把黄沙，黄沙细腻，就好像与末日同时降临的砂砾。
多么熟悉的触感，尹葵诺明白了自己熟练战斗技巧的来源——她曾在那片沙漠中无数次磨炼，彼时的她甚至都是绑着沙袋训练的。
她忽然想起陈宣瑶说的关于自己父母的事。所以她是真的有父母的，那么现在她的父母……
[尊敬的居民，损伤型精神稳定剂第一次注射已经完成，十秒后将进行第二次注射。]
脑中剧痛，但是被注射鹅膏蕈氨酸的痛苦，远远比不上那种不妙预感的痛苦。
“诺诺，现在你认识我了吗？”陈宣瑶出现在尹葵诺的身后。
尹葵诺像以前一样伸手将她抱住，半晌后问道：“你说我爸妈也进了这里，他们人在哪里，他们为什么不自己来见我。”
陈宣瑶向她共享了画面，那些画面有些是在她进的前几个副本里，有些是在安心医院，有些是在末日副本。
一开始只是闪过不同的场景，不同的路人脸，直到后面角色越来越固定
安心医院里，那个用筷子施展魔法的焉山红和看着就像江湖骗子的老头。
最后那两张脸定格在周教授和付从羽身上。
周教授从末日初期就领导着对消亡的反抗，而付从羽一直战斗在守卫基地的一线。
看似不相干的两个人，却是在沙漠中将希望留到了“救世主”降临的那一刻，只有在前线擦肩而过时，才看得到二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情愫。
原来爸妈早就进来了，并不是像所有人以为的，他们不在意她，相反，他们比所有人都早地想办法陪在了女儿身边。
怪不得，尹葵诺明明记得，小时候会痴迷所谓魔法和仙法的人是自己，父母从来都不认同，却在精神病院里一本正经的玩起了过家家。
怪不得，付从羽没有杀她，而是教导训练她。
怪不得，周教授喊她“小破坏王”时总有妈妈的感觉。
怪不得，他们让她觉得那么熟悉。
“可是他们两个……”死在了机械反叛的副本里，而且时尹葵诺看着他们死的。
“诺诺，所以你才要回到现实。”陈宣瑶说道，“梁教授目前也在数字圣城，他将尹教授和欧阳教授的意识编码传送回了现实，但前提是，你要能回到现实，才能将他们在现实中解码。”
尹葵诺皱眉。
“你想得没错，赛博复制体已经降临世间，所有人都可以沉迷在虚拟中，社会看起来很稳定，其实已经岌岌可危了，那个快要破溃的现实需要你的拯救。”陈宣瑶看着她，“他们说的破坏王是真的，救世主也是真的，你是唯一可以改变这个局面的人。”
“为什么是我？”尹葵诺不解，明明她是这么普通，在被迫进入直播前，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在校大学生。
陈宣瑶看向笼罩于夜幕下的城市，那是小丑化为黄沙消散的方向：“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尊敬的居民，十次损伤型精神稳定剂已经注射完成，如果您仍有意识，请您好好生活，珍惜余生，按时服药。]
-
回到合住的出租屋内，肖尔带着丽塔，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没有游乐园的枪击案，没有肖尔跟丽塔被掳走，也没有齐亦嗣和顾常安差点被枪杀。
他除了比平时沉默寡言以外，一切正常。
甚至连二人回去随机拦的公用车的车型和车内布置都一样。
终于回到家里，尹葵诺在玄关脱了鞋，换上舒适的拖鞋，肖尔换好自己的鞋子后，又在换鞋凳上坐下，给丽塔也换了拖鞋。
只有丽塔哭得跟花猫一样，眼睛还是红红的，一脸惊恐地盯着尹葵诺看。
尹葵诺在冰箱里找了个早上的面包，稍微加热了一下，递给小花猫丽塔，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丽塔先去房间里吧，我跟你肖尔叔叔商量点事。”
丽塔虽然开始掉金豆子，但还是听话，乖乖地回房间去了，还好好地关好了门。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就好像前几天一起看电影时一样。
尹葵诺给自己和对方倒了水，又把茶包扔进去，当茶包的颜色化进水里时，语气平和地问道：“所以你知道我父母也在副本里？”
肖尔靠在沙发的另一端，缓缓地眨了眨眼，说道：“是。”
“你也知道他们目前是什么情况？”尹葵诺拎着茶包抬眼看他，“我看你经常回去科学院。”
“我知道。”肖尔说道。
“可是你坚持叫我吃斯慕，维持我的精神稳定。”尹葵诺问他，“是怕系统给我注射脑损伤剂，还是因为想把我留在数字圣城跟你过家家？”
肖尔说道：“想把你留在数字圣城。”
这个人，连骗她都不会。
尹葵诺在心里自嘲。
但是他的外貌，他的身体的味道，他的性格，又实在对她的胃口。
只可惜他就好像是一个诱饵，鱼儿想吃，却只能上钩。
“你该不会是数字圣城为了留下我，专门设计的饵料吧？”尹葵诺逼近了他。
肖尔原本就在沙发的一角，退无可退，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有打算退。
“这世上不可能存在完全符合我喜好的人，是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尹葵诺俯视着他，用手捏着他的脸皮。“你这张脸，原本长什么样子。”
他的睫毛很长，只是缓缓地眨着眼睛看着尹葵诺。
他眼神里的纯良和平静让尹葵诺不忍逼问。
对视总是很容易让人心跳加速，但是这种反应似乎仅仅出现在了尹葵诺身上。
她闭上眼睛低头去吻他，明明是一样的嘴唇，现在却像是亲在人偶上一样，肖尔没有一点回应。
肖尔仿佛是一个人人摆弄的玩偶。
尹葵诺伸手去抓他，怒极反笑：“既然是饵料，今晚让我吃一口怎么样，也不算浪费。”
肖尔漂亮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觉得难受，却也只是忍着，盯着她看，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
这样的眼神反而让尹葵诺看得有点不适，让她的心尖发酸，像是在欺负这个人：“无趣。”
“父母和家庭是我的底线，任何触碰我底线的人，都是我的敌人。”尹葵诺拉开了距离，“你明白吗？”
肖尔缓缓地眨了眨眼：“明白。”
“所以，你愿意跟我到我的世界去吗？”尹葵诺问道。
“不愿意。”肖尔回答得干净利落。
“那就分开吧。”尹葵诺没有再看他。
“好。”
将那杯浓茶一饮而尽，茶的苦味在嘴里散开。
她并没有多疲惫，相反，被注射了那种所谓的损伤型精神稳定剂后，她是过分地清醒。
她还会跟肖尔回到这间屋子里来，一方面是要把丽塔妥善送回来，另一方面，是只是抱着一丝丝的希望，希望肖尔会是站在她这一边的赛博复制体。
只是无论是谁，都无法更改自己的来处。
时代、立场、出生，都是从诞生那一刻就烙印在灵魂里的。
一个人无论走向何方，永远都无法改变自己的来处。
就像尹葵诺无法背叛那个养育了自己的世界和到最后都在试图将她带回现实的父母，肖尔也无法脱离这个创造了他的世界。
她能够理解，所以不想将一切都讲得太明白。
她只是想跟肖尔，无论他是代码也好，数字生命也好，或者只是针对她的陷阱也好，她只是想跟肖尔好好告别。
将茶杯放下，尹葵诺不敢再看肖尔，转身从沙发的另一侧离开，从玄关拿了自己的外衣。
她其实走得并不快，她在等肖尔会不会来挽留，虽然就算肖尔挽留，她也不会改变自己的立场。
但肖尔是个木头，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
出门前，尹葵诺回头笑道：“那就拜托你，把孩子送回幼儿园，另外帮我向园长辞职，辞职理由就说，我去拯救世界了。”
肖尔从沙发上缓缓地站起，眼睛眨了眨，露出标准弧度的微笑：“好，再见。”
-
浓茶让尹葵诺的胃部隐隐作痛，她一边走在仍有路人的街道上，一边给陈宣瑶拨去了语音，告诉她自己这边的事已经处理好了，可以配合进入他们计划好的项目了。
一辆车很快在尹葵诺的身边停下，尹葵诺扫过信息后低头钻了进去。
车里很暗，尹葵诺在平稳的车后座上闭着眼睛，突然就想起来那条挂着周教授照片的走廊。
尹葵诺突然觉得妈妈真厉害，就算是进了副本，也是副本里的一号人物。
她其实不太清楚自己的责任，但是她认识自己。
如果说进入直播前那个卸妆直播是巧合，那么这个专门到自己面前来的小丑呢。
如果不知哪个时空的她真的那样努力地将她往这条路上推来，那一定有她的道理。
她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是她会绝对相信自己。
车开得很快，路过了遍地霓虹的城市，从一条冷清的路开向了远离城市的地方。
道路的尽头闪着微微的光，她从未注意过，那道光直冲天际。
或者说，并非她从未注意，而是数字圣城的设计者刻意让居民们忽视了那些异象。
车似乎是穿过了一道屏障，连城市绿化都消失了，荒芜的地面上爬动着扭曲的生物，像是又像是什么不知名的海洋生物，在湿润的水洼里潜伏。
载着她的车辆在穿过屏障的那一刻开始瓦解。
[陈宣瑶：诺诺，你去哪里了，我们派去的车怎么找不到你？]
尹葵诺乘着最后的惯性在湿润的土壤上落地，一手装备着指令盘，另一手拿着枪，指着缓缓从水洼里支起身体的乳白色怪物。
[尹葵诺：看来我还真是救世主。]
要不这个世界的主脑怎么，在她脱离控制的一瞬间，就将她视作了重大威胁，直接劫持了她乘坐的车辆，将她送来了这个地方。
[尹葵诺：所以我曾经，一定战无不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