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谢望站直了回禀道“不过一个蜀州来的江湖说客罢了,这些人要力气没力气,胸无点墨,就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听说还沉迷酒色,府上姬妾成群,还常常往铜雀台那样的地方去、”

    一道凌厉的眼锋摄过,宋承恩质问“你用心查了?”

    谢望当即跪于他身前“殿下,誉王终究不过一摊烂泥,孔明在世又如何,一朝一夕,他怎可越过殿下。那些人终究会是殿下刀下亡魂,殿下若是疑心那人,属下去为殿下除掉便是。”

    宋承恩眼下一暗,右臂搭于膝盖,放下手中茶水,垂下身对谢望道“你若用心查了,就该知道前些日子的桩桩件件皆是此人促誉王做成,就该知道因为此人身附杏林之术,才得以让宋书胤这些日子频频出入延和殿。你说这一朝一夕若当真被他延后了去。”

    宋承恩还未说完,谢望慌忙道“殿下储君之位无人可撼动,天命护佑,殿下终是天下共主。”

    “得了,此人有这能耐,昔日倒是小瞧了。”宋承恩懒怠听他拍须溜马,转念问道“让你护送程思绵去长公主府上,一切可稳妥?”

    谢望道“属下已将程娘子平安护送到,且见着了长公主殿下方才离开。”

    宋承恩点点头,端正身子,自顾道“姑姑虽是荒淫了些,倒也该不会有什么别的念头。此番我算是欠下了她这个人情,来日寻到个可看的面首给她送去。”

    谢望想到程思绵,垂眸思索一瞬,想着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敢说出口来,宋承恩道自己乏了,起身往明辉堂外走,谢望起身小心翼翼跟上前。

    走了几步,宋承恩几度斟酌,对谢望道“这个人,你姑且先别动他,若是能为我所用,不失为一桩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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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层翻卷,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于潭中溅起圈圈涟漪。

    元吉一路小跑回了程府,向程渊回报经过,程渊听后,面色微变,只道不好,连忙让人去明月楼将刚回来不久的小扇叫过来,去向赵观棋送信。

    正在书房临摹碑帖的赵观棋闻到此事,手中的紫毫笔停于空中,眉毛微蹙,默了半晌,吩咐道“去程府。”

    “可公子,小娘子是被带去了公主府上。”小扇不解,一旁插好花的轻罗走过来,瞪了小扇一眼,小扇方才住嘴。

    三人一道简装而出,恰好碰上一人青衣斗笠在门口转悠着,轻罗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来,走近几步,对赵观棋轻声道“是姚文清。”

    赵观棋微颔首表示会意,走下石阶,向那人走去。姚文清见他们过来,亦停下了步子,静立等待。

    赵观棋走近他时,姚文清欲说什么,未等他说出口来,赵观棋只先一步止住了他。

    “姚公子。”赵观棋与他擦身时,出言道“公子不日即要升迁,少与观棋来往,方为上策。”

    姚文清不明所以,回了誉王府得知一切后,本是要来同他道一声谢的,但见他如此说了,且行色匆忙模样,也知自己不应叨扰,便只好顺应道“文清知晓。”

    他姚文清素来不愿与整日花天酒地,倚靠家族势力的庸俗者为伍,所以他自打入了临京城后,便处处受尽排挤,没了唯一赏识自己的恩师苏云发庇佑后,更是受尽折辱,但他认为自己不当沉沦堕志,所以爱惜羽翼,在洪流中小心过活。直到结识了赵观棋,他并不像传言中贪恋美色,反而给他一种纵横奇才之感,这是第二位能令他甘心折服之人。

    目送三人离去的身影,斗笠下的他目光坚定几分,薄唇紧抿,握紧了双拳。

    赵观棋是智者,自然也不愿同庸碌之才为伍,这样的人,与商人亦是有相仿之处的,他须得先让他看到自己身上的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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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府 藏经阁

    程思绵就那么呆坐着看着三苦禅师一刻不停的誊写着经书,想着同他说说话解闷,可他口不能言,耳朵又听不见,实在没有办法。便琢磨起他的模样来,不看还未曾察觉,当她就着那微弱的打在他脸上的烛光,看清楚他的面相时,心下一凛。

    他的耳垂上有着褶痕,嘴唇也是乌青的,唯有那双眼睛还颇神采,别的看上去,便像是衰朽残年的老木,握笔的手已如干枯的树枝,瘦的已经只剩骨头了,已完全没有正常人所有的红润光泽感,只剩枯黄焦黑。这还只是她肉眼可见的皮相,可要是上赶着替他诊脉,终是不合时宜,且自己目前除了带了些毒药出来,身边也无一味良药,即便是诊出了他身患的疾病,也无能为力。

    正想着,一个人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程思绵通过墙面上的影子识别出身后有人过来了,谨慎的回头一看,是手持水晶挂灯的平儿,她手上还提了个小木盒子,应当是装了饭菜的。

    程思绵见着了,打算上去替她接过食盒,谁知平儿的手绕了一下躲开了,她径直朝三苦禅师而去,将饭盒置于桌案上,也不顾下面垫着的是三苦方才辛苦誊录好等待风干的经文。

    可程思绵却见三苦面上并无过多表情,只是一味的抄写着。她清楚的瞥见平儿嘴角弯起了一抹不屑的笑意,她放下食盒扬声道“三苦禅师,吃饭了。”说罢,还扣了扣未装书的桌案。

    她将食盒悠悠打开,程思绵只觉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她起身凑近了去看,那哪是饭菜,一个木钵里头装了不知是树叶还是野菜的碎叶子,同面水搅混了,盛在一起。

    只觉得再闻一下,她就要吐了出来。这就是她们为三苦禅师备的饭菜?程思绵心下有些怒意,实在是在侮辱人。

    可三苦禅师却似乎毫不介意,他将手里的笔暂时搁置,从木盒子里取出了木钵,竟真的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平儿淡淡一笑,执起灯转过身来,瞥见程思绵面如死灰一般,道“程娘子的饭菜在外头,请随我来。”

    她不解,为什么他们要这般对待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僧人,他难道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吗,要受此惩戒。出了藏书阁,便已有了答案,三苦禅师并未犯任何错,甚至他潜心修佛,一心正道。

    “程娘子可想知道为何三苦要被囚禁在那阴暗的藏经阁里头。”平儿提裙要将她引到一处水榭去,那里茂林修竹,景色可观。

    她当然想知道,但她不作声,就算她不想知道,平儿下一刻也会告知她答案。

    水榭中,满桌美味佳肴同三苦的饭食对比鲜明,虽都是些素食,但也可见,鲜美精致,且一看都是应季新鲜的。桌上一碗一筷,竟是为她一人准备的。

    果不其然,平儿见她不回应也告诉了她。

    “三苦本可以依旧待在大台光寺做他的高僧住持,甚至公主会赠他无上荣光,可他非要和公主作对,忤逆公主。你知道的,违背天家旨意,向来都是没什么好下场的。好在公主仁慈,还留他一命让他抄写经文。”

    程思绵坐下后,不紧不慢的吃着桌上这些为她准备的菜肴,并未抬头多看平儿一眼。

    平儿站在一侧,见她这般模样,以为她是吓着了,便说道“程娘子只要听公主的话,为公主办事,公主自然不会亏待了你,还会像今天这样,好酒好菜的招待你。”

    “我一无才二无德,能为长公主殿下做什么?”她咽下一筷子清炒苜蓿,仰头道。

    平儿低头看她,微笑道“听闻程小娘子甚得太子殿下欢心,又是赵观棋手下出来的人,怎会无才无德。长公主要的,不过就是娘子你的一颗归附之心罢了。太子殿下为了保住自己的宝位,行事须处处顾虑,小心,难免会有保不住娘子的时候,更别说赵观棋,寄人篱下,更是护不住娘子周全。长公主是当今天子唯一的妹妹,血浓于水,人人敬仰,得公主护佑,别说皇后,官家动你也要问过公主意愿。”

    听她说了一大堆,程思绵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听平儿说到赵观棋时,语气如此熟稔,心下惶恐。她的身份自始至终不是只有赵观棋与轻罗小扇知晓么,为何她是赵观棋门下之人这事平儿会知道,长公主必然也是知晓的。难不成,她程思绵的身份早就暴露了?这长公主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既知我是赵观棋门下之人,那岂有一仆侍二主的道理,想必长公主也不会强人所难的罢。”程思绵笑了笑,做无奈状。

    平儿哪里吃她这套,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筷子,做送客状,让程思绵起身。

    “娘子有的是时间留在藏书阁慢慢考虑,请吧。”

    “诶,没吃完呢。”程思绵被推搡了一把,还是回身不顾形象地抓了两个白面馒头,咬了一口才走“得吃饱了才好睡觉。”

    平儿气恼,瞅了一眼她那模样,见她虽模样秀丽,可确有乡野粗鄙之气,想着不多让她吃点苦头是收服不了了。

    回去的路上,程思绵装作欣赏风光,四处看着,直到一个花圃前,定睛细看了一瞬道“那花儿实在好看,藏经阁里实在死气沉沉。”说着,绕过平儿宽大袖摆,快走过去“得带朵花进去作伴。”

    摘下一束明黄的报春花的同时,拔到了车前草,她心下满足,这才回到平儿身边去。

    平儿懒去理会她这些小把戏,将她关进藏经阁后,将门死死的栓了起来。

    程思绵摸索着找到三苦禅师,见他已经盖住饭盒,又在埋头抄书。她将草药放在了地上,将咬过一小口处的白面馒头掰扯下来,剩下细细擦拭,避免沾染尘土后,才将馒头小心呈到三苦面前。

    三苦见了,将馒头收过,对她苦涩一笑,程思绵只觉心中酸涩,将车前草给他看了看,又拿了一支笔,在方才的帕子上写下“只找到这一味药,禅师可用。”

    三苦朝她点点头,表示明白,也于心下接纳了她。他不再执着于抄经文,空出一张纸来,在上面写下细密的文字,是程思绵看得懂的中原字体。

    她这才知道了三苦禅师的苦楚,他已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可还有心愿未了,这些藏经阁里的经文大半都是他年轻时去西域各国寻来的,本应好好存放在大台光寺,却被抢来搁置在这么个阴湿的阁楼,他不忍心经文就这么被腐蚀,只有将其不停誊抄。长公主却抓住他的弱处,用来折磨他,有时还故意泼水在上面,不得晒书驱虫就罢,如此加速经书毁灭,实在令他痛心。

    程思绵心下同情,可她实在写不来梵文,无能为力。只得想办法留住三苦的性命,想着待她出了公主府,想办法将此事上呈官家,或许能有挽回余地。

    -

    赵观棋去程府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抓住那只程思绵收养的黑猫,小扇更为不解。可府中除了程思绵,和月奴打交道最多的就只有她与陈元吉,二人只好撸起袖子,想办法抓住这只敏捷过人,且心高气傲,不服管教的黑猫。

    月奴快如闪电,见二人闪身朝它过来,本在院子草地上打盹的它,迅疾爬上了高大的玉兰,借力上了墙檐,坐在那儿慵懒的舔舐爪子,居高临下看着下面一群居心叵测的人,似乎在嘲笑两人的不自量力。

    轻罗见状,足尖点地,抽出腰间缠绕的软鞭,勾住树枝便要上去。赵观棋瞧着黑猫,淡淡道“勿伤了它。”

    轻罗点头表示明白,飞身上檐,迅速向猫而去。月奴见有人过来,尾巴微动,跳下墙檐,下面二人已将它围住,它身上毛发倒立,喉咙里发出呜咽示威之声。

    赵观棋见它似有伤人之势,将一袋药粉丢向小扇,命令道“小扇,洒过去。”

    小扇迅速接住药粉,只待时机,将药粉撒向月奴。月奴黄色的眼睛显出狰狞之色,脚下的爪子伸出利尖,也在等待扑咬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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