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苏皎渐渐消减了自己已是死尸的念头,她能感觉到自己气息尚存,觉着自己更像是被困在了无底深渊,这深渊里暗夜无边,难见天光,却并非人迹罕至。甚至可以说是人来人往,只是她是那人来人往中,被人肆意摆弄的那位。

    起初,总有一个恒定的气息徘徊在她身侧,那气味清苦澄净如雨后一叶新茶,又如厚厚积雪下久覆而出的梅花,怡人也冻人,总有些冷冽感。苏皎断定,这是个男子,且是对自己要求极为严苛的男子。那气息在她身侧时,她满脸都糊满了粘稠的东西,她不知是什么,她只知那人将手覆上了她的脸,她的指尖触感冰凉,她的脸任由他摆弄,她却话说不出半句。他挑弄完了,就会用薄纱一样的帕子轻柔的为她擦拭,而后又覆盖上粘稠的一层。

    苏皎无法出声,无法动弹,只得任由他造作。等那人走了,苏皎再迷糊转醒时,会发现身侧的味道变了,来伺候她出恭和伺候她进流食的又是不同的气息。或是清香袭人,或是甜腻柔情,都带了些许脂粉味,且手法干练精细,应当皆是女子。

    苏皎就这般,如同木偶戏里头的提线木偶一般,被人提来动去,丝毫无法反抗,求生不得也求死不能。若不是每日来为她换理内事的都是女子,苏皎想着自己早就想去阎王殿千百回了,那男子倒是除了每日来动一动她的脸外,余下时间都消失了一般。

    只是苏皎真的十分乞望他们能同自己说句话,或是有些活人的响动也好,可他们似乎都无声无息,做什么都轻手轻脚的,这让苏皎觉得每日都煎熬难在不已。

    终于,这般与世隔绝般的日子她整整挨了二十八日,她亲耳听到了久违动人的人语声,那天籁弦音从外间传来,如梦如露,却又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他说“多服侍她下榻活动罢。”

    如蒙大赦,可苏皎无法摘下覆住眼的丝巾,身子也绵软无力,心里很是着急。不多时,只听闻帘子响动,她被人扶住坐了起来,那人掰开她的嘴,喂下一颗丹丸,又送了碗水到她嘴边,只觉清凉入喉,而后腹内又似火中烧。她好像听到了自己血液的跳动,脉搏的鼓舞,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她体内游走了一番。

    她的指尖能动了,苏皎惊喜的抬起手去解下覆脸的纱巾。

    适应天光忽映的些许不适后,一张眉眼弯弯的俏脸蛋出现在苏皎眼前,她蹲在苏皎的塌前,手里拿了刚刚喂她清水的瓷碗,而自己则是躺在另一美人怀中,苏皎不能看到她的美颜只能看到了她垂在绿纱衣上的柔滑青丝。

    她所在一个小室中,不用点燃灯盏,四周已经很是敞亮,日光透过四方窗格,倾泻满屋,多是竹制家具,竹案上还摆了精致的插花与果子,自己也是躺在一个铺了褥子的竹塌上,一个巨大的游鱼戏莲屏风挡住了外间的大半。

    “小娘子,感觉如何?”那眉眼弯弯的女郎笑逐颜开的盯着苏皎,声线俏皮婉转,微微一歪头,便是如一只初春黄鹂,使一切都明快起来。

    许是长久未开口的缘故,苏皎嗓子有些哑了,但她的声线向来温柔平和,她也尽量回以笑颜“感觉重生了一般。”

    这是苏皎的心里话,这一次睁开眼,自己浑身上下似乎都比以前轻盈了百倍,一直郁结于心的气团似乎都疏通了许多,她略微拘谨的离开一直让自己偎着的美人,坐直身子就要下地,两人也不扶她,只静静看着。苏皎套上布履,自在的转了一圈,也看清了那位绿衣女子的模样,甚是清冷,不苟言笑,只是端正的坐在那里。

    这两位姑娘,一个面色平淡,通身绿色,内里月白抹胸,青丝如瀑,站起身来恐怕能到双膝;一个鹅黄半袖,脸蛋圆润,扎了双髻,头戴粉花,笑起来眼睛里似要挤出水来,着实喜人。

    “这是何地?你们是?”

    苏皎思绪回转,站在原地,一脸郁闷的问出了她纠心数天的问题。

    坐在榻上的绿衣女子十分坦然,目光坚定的看着苏皎,淡淡吐出四个字“我是轻罗。”

    鹅黄半袖女子噗嗤笑了,看了轻罗一大眼,端着碗站在苏皎对面,笑道“她是我的姐姐,我是她的双生妹妹,我叫小扇。这里是赵公子的家,你所在的地儿呀···”小扇绕开苏皎走半圈,满意的看着屋中陈设,悠悠然继续说“叫晴水阁,这儿是晴水阁的雅阁,你在这里边住了小二十天了呢。”

    苏皎还是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会在这呢?”

    自己原是在台狱,对,台狱。然后即将送往刑场。

    苏皎惊道“那我的阿娘,我的父兄呢,他们是不是也在这里?”她焦急的看向小扇。

    小扇站着一时无法回答,轻罗声音轻飘飘的“他们死了。”

    苏皎恍如白日受了雷击,险些栽倒于地。面色煞白,就要心死“那我,我如今还有什么可活···死了算了。”

    小扇一愣“别啊。”急忙要劝阻。

    轻罗冷笑“你想死就死?你以为公子救你很容易吗?你最好惜命。”说完起身,冷漠的走了,长发自然垂落,她抬步走路时,青丝纹丝不动。

    小扇放下雨过天青色瓷碗,执过苏皎的手,拉着木然的她坐回榻上,好声气劝慰道“小娘子。你可死不得,一来我们公子救你确实废了大力气,上好的药材都使你身上了呢。二来,你们苏氏只剩你一颗独苗了,你是好不容易留存下的种子,该开枝散叶是不?”说着,奸笑着看了看苏皎的小腹,苏皎瞬间红了脸。

    “我望江淮苏氏能明亮立于世间。”父亲的话犹言在耳。江淮苏氏,他们那一支唯余存了父亲一人,当年乱世,父亲仍胸怀抱负,迎难展怀,这方才有了万楚苏尚书风光一时,苏皎深知父亲支撑家族之不易,若是他知道自己尚存于世,应当是欣悦的罢。

    不行,她不能轻易的死去,既然得以留活,她便要惜命,好好活下去,为自己,更为父亲,为江淮苏氏。

    苏皎想通了,她看向眼前这位娇俏可人的小娘子,试探的开口询问“小扇,你们所说的公子是谁,尚且还在附近吗?可否带我前去拜谢。”

    小扇见她打消了轻生的念头,展颜“我们公子识得你,可你不一定记得他了。他白日里不喜人打扰的,他让我们好生看顾你。他要见你时自然会过来的。”

    苏皎闻言,也不纠缠,跟随小扇洗浴净身,挑了件素色的百迭裙,似乎不是很畏寒了,只外罩了件墨绿色的长褙子。换上新衣,用过茶点,小扇打算带她出去透气散心。

    赵观棋空置出晴水阁来予她居住,小扇说晴水阁位于后厢,最是僻静,冬暖夏凉,十分宜居。看来也是如此,站在宽阔的廊檐处,透过绿柱,偌大的院子一览无余,人迹寥落,只她和小扇。最是显眼的当属院子里那棵大梧桐树,枝叶已点金,一片落于苏皎足尖,已能知秋,庭院中,木槿、紫薇已然凋敝,只墙角的芭蕉还是青绿。

    秋凉阵阵,小扇带回苏皎坐在晴水阁廊边晒太阳,苏皎能领略,她被软禁在这方天地了,出不了晴水阁。

    她也不恼,既然救了她,想着也没必要再下功夫加害她,她便心安理得的住下。轻罗很少出现了,小扇倒是时常过来陪伴她,侍候她吃食、汤药、换洗衣裳。晚间她便歇在雅阁里间,白日里找小扇讨了些茶具,在院子里摆放小桌、杌子,点茶消磨。倒是让她意外的是,看似娇软的小扇习得一手好剑术,她也不避讳,苏皎点茶时,她就在院子一角舞剑,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日子有条不紊的流动着,苏皎纳闷的是,她住了这许久,并未在屋里找到半面铜镜,她虽不甚在意自己的容颜,小扇也总是调侃她天生丽质,无须点缀,但在她每次想要找妆镜台梳妆一下时,小扇总是打断她。她只好每日简单清洗过后,随意绾绾头发便作罢。日子久了,女子总是会在意自己的容貌发肤,苏皎向小扇说出了疑问。

    “小娘子,不是我们不肯给你添置妆镜,只是公子下令让我们撤走。他说……怕你暂时接受不了,怕你心生他想。”小扇为难道。

    苏皎不解,下意识抬手抚了抚下巴,莫不是,自己已经毁容了?

    小扇看出苏皎心中所想,弯眼笑“小娘子别多虑了,你依旧容颜姣好,只是公子为你做了些许调整。应该是怕你暂时接受不了,他说他过段日子会来找你说清楚的。”

    苏皎诧异,调整?她想到了自己原先身不由己之时,那人总是往她脸上糊上黏糊的东西,这一切便都说得通了。想来,这位赵公子心中自有算盘打得哗啦响,他还细心的想到女子会在意纠结自己的容貌变化……直让苏皎满头雾水。

    梧桐响动,明月隐于枝桠间,木樨香幽幽随风踏来。苏皎端了自己的铜盆,打满了水,奋力端到院中。明月皎皎,随即银辉洒了满盆,苏皎静默站了会,看得到盆里倒映出自己随风摇曳的裙衫红带,风轻轻一动,人影也随着水面晃动。

    苏皎坚定了心,凑近过去,看向水面。

    她险些惊呼出声,那里面,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不能说略作调整,只能说毫不相干。只是,似乎水月镜花里那人,更明丽精致了许多。

    脸盘皎洁胜雪,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自红,鼻腻鹅脂,眼波流转自成风情,那赵公子还特意自作手笔在她眼尾立了颗小红痣于她,多了几分柔媚之感。

    苏皎惊恐万分,仔细想来虽也无甚不好,只是他这易容之术实在颇为吓人,让她一平平无奇毫无记忆之感存在的脸,瞬时有了倾国倾城之色,实乃再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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